姬羽都要哭出來了。
自己鬼生百多年,何曾這樣憋屈過?
哪怕是自己剛出生哪會最慘的時候,被一整個宗門大大小小的人追著打,連著四處逃竄了一兩個月,也沒有現在這么難受啊。
被一個十五六歲的人類少年捏在手中,動彈不得。
眼淚幾欲留下。
蘇言疑惑地哼了一聲。
“你為什么哭?”
姬羽搖搖頭。
“我沒哭。”
“哦,你在我面前還不哭?”
“嗯?那,那我哭了。”
“在我面前你還敢哭?”
“?”
姬羽張了張嘴,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活了這么些年頭,就沒見過這么整活的人。
蘇漁走上前,笑瞇瞇地站在了自己師傅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姬羽。”
“那我還叫鴨鳴呢,你給我老實點。”蘇言怒喝一聲,嚇得前者一激靈。
“不是,大哥,我真叫姬羽。”
蘇言哦了一聲,覺得有些奇怪。
她身上縈繞著一層淡淡的黑霧,已經化成了一個可以碰觸、有實體的人形,很精致的五官,帶著蒼白而妖異的美感;但是對一個修為已經能化成實體的鬼來說,姬羽身上竟沒有那種兇惡的氣勢,甚至還不如朱家二叔和王福順。
“你就是西陽山脈的那個鬼王?”
“是。”
“山下西陽村里有一人叫胡小偉被鬼附了身,是不是你們這的陰魂干的?”
姬羽愣了。
“西陽村,就山腳下的那個?”
蘇言點了點頭,道:“你統率西陽山脈這附近大大小小所有陰魂,能不能給我找出來是誰干的,或者說直接跟我們下山一趟,把那陰魂從胡小偉身體里揪出來。”
“不是,我們不干這種事啊。”姬羽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大哥,這種業務早就已經淘汰了。”
蘇言笑了。
姬羽也笑了。
“你在耍我?”
“沒有啊。”
“你說你身為陰魂,不干害人性命的勾當?”蘇樂年和她大眼瞪著小眼,“那難不成沒鬼附身,人家自己還能中邪不成?”
姬羽搖搖頭,慌忙解釋道:“不瞞您說,我雖然是個鬼王,但也害怕害人多端后朝廷派人來剿滅,所以在統率整個西陽山脈后也是給所有陰魂下了強硬的命令,不準他們隨便下山害人。”
“但是不害人吸取其精魄,吃些靈氣只能勉強吊著口命活著,莫說修為進步,就算飛行快一點都會覺得頭暈目眩眼發麻,營養不夠啊。”
“所以一旦有修行者進山,我們就把他抓起來,好吃好喝供養著,但每日都吸取他部分精魄,三個月后就放出去;修仙者靈魂強大并且恢復能力極快,所以其實被放走的修養一陣子,也就跟原來沒什么差別了。”
沉默,一陣詭異的沉默籠罩了所有人。
宋云荷聽的目瞪口呆,張白安瞪著眼睛,蘇言五官皺在一起。
“你這是在養豬嗎?”
“對對,就是這個。”姬羽的眼睛亮了起來,“就是這個。”
蘇漁震驚地問道,“你們這樣的方式持續多久了?”
“五六年了。”
“那村里人說原來附近有個小山門?”
“他們害怕我們,就隔三差五送兩個弟子過來讓我們吸一吸,還有人說吸完了之后神清氣爽......不過他們之后因為山門的租金問題沒談攏,宗門錢不太夠就只能搬走了,啊,現在想想還怪可惜的。”
“那宗門叫什么名字?”
姬羽皺著眉頭想了想,回憶道:“好像叫白云門來著?宗主姓白,叫什么,白海峰吧。”
蘇言和宋云荷對視一眼,兩人讀出了對方的震驚。
陳懷南挑了挑眉,問道:“所以西陽村那個被鬼附身的孩子,并不是你們干的?”
姬羽搖搖頭。
“我們真不干附身的活,費力不討好,普通人的精魄吸不到太好的,還容易把自己惹上一身腥,讓山海樓的人找麻煩。”她說道,“起碼西陽山十數萬大鬼小鬼,無一人會這樣沒事找事。”
“嘿,那還真奇了怪了。”蘇樂年皺了皺眉,“如果不是你們干的,那胡小偉又是怎么中的邪?”
姬羽想了想,弱弱地問道:“那個,有件事情我覺得可能和這有關。”
“什么事情?”
“前段時間有個小鬼跟我說過,那西陽村里有個神神叨叨的老太婆,明明沒有鬼,她卻硬是四處驅邪......”
蘇言眨了眨眼,有種奇怪的想法在心里滋生。
蘇漁望向他。
“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嗯,沒別的東西了。”
他望向師傅,后者指了指姬羽。
“那這個?”
蘇言伸出根手指,往自己脖子上劃了劃。
姬羽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想著能不能找機會溜走,打是肯定打不過的,也許趁他們放松的時候,還能有一兩分逃跑的機會。
但是終究,姬羽咬咬牙,認命般地卸了力氣。
她望向陳懷南,雙手輕輕抓住后者的手腕。
“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蘇漁猶豫了一下:“說說看。”
“殺了我,能不能就放了西陽山的其余陰魂?”她聲音有些顫抖,“他們都還很弱小,對你們來說沒什么危害的,行不行?求你們了。”
“你為那些小鬼求情,”蘇言說道,“我記得,其實陰魂之間互相吞噬,是能漲修為的吧。”
姬羽點點頭,又搖搖頭,聲音依舊那么微弱。
“我就算吞噬了他們也沒有任何意義。”
“哦,為什么?”
“因為個體的強大不能擺脫現狀,如果想讓我們陰魂一族擺脫現在人人喊打的狀態,就要找出一條新的出路。”
她頓了頓,身體在顫抖。
“一條,人與陰魂能共存的路。”
蘇言松開手,姬羽向下墜去,然后慢慢浮在了空中。
“你真的清楚你在說些什么嗎?”蘇漁望向她,眼中都是驚奇,“陰魂吞食人類精魄,卻給不了人類任何好處,就算世上所有陰魂都按照西陽山脈中你的方法來,不害人性命,那本質上也只是一種另類的施舍。”
“彼此敵視了上千年,不可能突然就共存在世上的;如果利益不能互換,就不能平等。”
姬羽跪在地上,大聲說道:“我相信是可以的,十年,幾十年,但總有一天是能做到的。”
蘇言笑了。
“你想這世上人和陰魂能共存?”
“是的。”
“師傅,”他望向一旁的蘇漁,“你說呢?”
蘇漁嘆了口氣,道:“照理來說,陰魂這東西理應是該殺死,畢竟是要害人的玩意,但是現在,先留著算了。”
“不過你自己又代表不了一個族群,這想法說到底,我并不覺得會成功。”
姬羽砰地磕了一下頭,但腦袋卻進入了土地里。
“謝諸位不殺之恩,我姬羽愿日后以命相報。”
蘇言擺擺手,沒有多說什么。
他總覺得自己最近遇到的事情一個比一個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