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東西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而出,咯咯笑著,站在那邊靜靜凝視著兩人。
它的手中捏著一個人的頭顱,抓著那漆黑的頭發,蘇言認得那人,是無量山弟子中的一員。
那頭像是硬生生從脖頸上被扯下來的一樣,斷裂處鮮血淋漓,而眼睛失去了應有的色彩,剩下的盡是無窮無盡的死意,他驚恐地張大了嘴,看上去在死前見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東西一樣。
斷裂處的地方,已經長出了細小的青紫色觸手,慢慢蠕動著,以血肉作為養分成長。
它咯咯笑著,將頭顱丟到一邊。
“你好啊。”
從那不知道是什么的類胸腔中,發出一陣人類的聲音。
宋云荷屏住呼吸,驚恐地望向蘇言。
“師兄,它會說話......”
“我聽到了。”
蘇言的手放在餐霞的劍柄上,輕輕將宋云荷往后罩了罩。
“你們為什么這么開心?”那東西用沒有皮膚包裹的手指撓了撓頭,“啊,不對,這種情緒應該叫緊張來著吧......嗯,重新來,你們為什么這么緊張?”
它裂開纖細恐怖的嘴角,似乎笑了一樣。
“抱歉啊,我還在學習。”他說,“如果有些地方說不準,還麻煩你們能提醒我。”
“學習?”
“啊,我正在學習人類呢,遇見了很多,不過他們死的實在是太快了,可惜......”
它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喉嚨。
“我從另外一個人身上拿了這東西。”他說,“這是你們交流的器官吧,嗯?”
靈氣在手臂中醞釀。
蘇言低沉地開口,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它思考了一陣,“我是偉大主上卑微的信徒之一。”
它用纖細的手臂捂住胸口,歪著頭,像是抱著自己一樣的姿勢。
“主上是星河中的明月,我是祂身邊的繁星。”
“祂是舊時代的神。”
“我在祂降臨到大地之時誕生。”
蘇言感到深深一陣惡寒,他望向這東西陶醉的姿態,惡心的想吐。
“這紅山礦區成了這樣,都是你搞得鬼,對嗎?”
“不,不是我。”
它低下頭,出乎意外地搖了搖。
“這是主上蘇醒的地方,祂在這里沉睡了千年,萬年......從遠古活到今日,幾十年前,其偉大的意志才慢慢覺醒。”
“這礦山下本就是這樣的地方,只不過最近主上的力量才開始復蘇,而恰好,人類又挖通了這地方的通道。”
它向前走了兩步,俯下身,用沒有五官的臉部凝視著蘇言的雙眼。
“我想,你們看到了那幅壁畫是吧。”
“祂人間的軀體高聳過最巍峨的山脈,在深海中前行,荒蕪中佇立......那就是我們信奉的主上,世上的真神。”他輕輕伸出手,試探著,似乎要碰觸蘇言的眼睛,“而你,為什么會獲得這么多的關注呢?”
那血紅的手指上散發著邪惡的氣息,蘇言微微躲過,但卻沒有移動,依舊直視著眼前的怪物。
“關注?”
“自我誕生的時間起,主上便日復一日的低語,祂說要殺了你,要抹除一個叫蘇言人類的存在......”它垂下雙手,細長的碰觸到了地面,“可你,又有什么值得這樣關注的呢?”
“我特意將你和那些人分開,耐著性子......觀察,但是兩天過去了,你只是個普通的人類而已。”
“可能是我太普通了,所以顯得你們這些瘋子不正常吧。”
蘇言冷笑一聲,“我是不知道為什么,但你們這些什么什么信徒的,基本上都是腦子有病的瘋子罷了。”
“至于你口中那個奉若神明的主上,估計也沒有好到哪去吧。”
他說完,對面的怪物突然安靜了下來。
它垂下的手輕微地顫抖起來,緊接著便是鏈接著的身體,沒有皮膚籠罩的軀干在不住地顫抖,喉嚨中發出拉風箱一樣的聲音。
似乎在憤怒。
那細長的胳膊微微抬起,指向蘇言。
“你剛才,說主上什么?”
然而它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道漆黑的劍光從天而降。
蘇言第一次完整地拔出那柄餐霞。
漆黑的劍身奪鞘而出,將空氣劃出細碎的裂痕,礦洞周圍生長的觸手應聲而斷,噴涌出一股股濃稠的液體。
劍意仿若天降,原本在普通精鋼劍上受到限制的劍意毫無保留的傾瀉而出,宋云荷雙膝一軟,竟直接跪倒在了地面上。
她捂著頭,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
像是千萬傾江河倒掛人間,渾然雄厚的萬鈞氣意傾瀉而下。
那怪物正面吃了蘇言一劍,向前微微挪動了兩下,然后身體上出現幾條巨大的裂痕,它當場被斬成了幾片,肉塊掉到了地上。
呼嘯而過的劍風持續了很久才慢慢消失,化成點點微弱的星火閃爍在礦洞之中。
周圍剛才還在蠕動的觸手像是失去了生命,在地上聚在一起,一動不動。
宋云荷慢慢撐起身,一點發尾被殘余的劍意不知何時割斷,化成幾乎不可視的極為細小碎渣,飄落在地面。
她表情看起來很是發怔,就像靈魂都被勾去了一樣。
蘇言回過頭,將餐霞收回劍鞘。
“不愧是天底下第三的劍,本來以為沒有這么大威力的......”他走向宋云荷,將她拉了起來,“沒事吧,有沒有傷到你?”
“呃,啊。”
宋云荷冷冷地望著他。
她似乎被嚇到了,但是這次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顯然是習慣了蘇言。可雖說如此,她還是心有余悸地望向眼前狼藉的場景,微微咽了口口水。
崖壁上皆是深邃的凹槽,看得人觸目驚心,原本的壁畫也沒有逃過一劫,上面的圖案被斬成了許許多多分開的石板。
這地方似乎已經不在原本人力挖出的礦洞內了,很可能就是剛才那東西所說,那主上蘇醒的地方。
盡管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那壁畫,比如他們的目的......但蘇言最終還是決定趕緊殺了的好,除之后快,畢竟自己也不清楚它的能力。
那怪物碎成了一塊塊裂片,卻沒有血液涌出。
宋云荷長出一口氣。
“我怎么不知道,你隨手一劍什么時候威力這么大了?就算有餐霞這柄劍,但也不至于提升這么多吧。”她拍了拍剛才粘在身上的黏液,“你不會修為又進步了吧。”
“這還要感謝你哥哥,還是我和他打架的時候悟出來的劍意......”
蘇言搖了搖頭,說道。
“但是盡管是偷襲的,這也贏的實在是太輕松了一點,還是說這東西雖然能力很詭異,但是本體卻弱得很?”
宋云荷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依舊沒放松警惕。
蘇言繞過那堆堆在地上的肉塊,走到之前那個頭顱的位置,他默默地伸手幫那人合上眼簾,心情有些沉重。
盡管按理來說,因為那個預言,無量山有很多對自己有敵意的人,包括褚禾玉,包括已經死了的吳長老,甚至也許是見他能和太尉的女兒處在一起,這些弟子也不是很喜歡他。
可是張元正卻出奇的好,好到不像一個修仙者,現在看到這些人的尸體,心中也難免有些不舒服的感慨。
宋云荷微弱地問道:
“尸體要帶走嗎?雖然只剩下這一個頭了,但好歹也能辨認出臉,只要把那上面的觸手砍掉就行......”
“算了,等從礦洞出去再說吧。”蘇言望向周圍,沒有發現出口,“先找到陸塵他們,既然這怪物死了,紅山礦區的異象應該消失了才對。”
他站起身,敲了敲巖壁,然而那后面傳來一聲微弱的悶響,顯然格外的厚重。
“你讓開,我再給這地方來一劍。”蘇言對著宋云荷揮了揮手,“我就不信了,鑿穿整座山,還找不出出去的地方......”
宋雨荷急忙上前抓住蘇言的手臂,制止道。
“冷靜,我們可是在礦洞里,你隨意一劍,可能導致整個區域塌陷的,到時候別人不知道怎樣,但是要是有受傷的,可能來不及躲開。”
“沒事,我有時間回溯。”
宋雨荷無奈地嘆了口氣,讓出了位置。
蘇言重新拔出餐霞,然而他剛要發力,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輕響。
一只猩紅的手臂搭了過來。
蘇言回身一劍,將那手臂斬成了兩半。
然而僅僅是手臂斷裂而已,當餐霞的劍鋒碰觸到其身體之時,一陣巨大的阻力從上面傳來,長劍無法寸進一分,劍身微微發顫。
“既然你沒死,就早點站起來啊。”
蘇言收回劍,望向那身體開始慢慢重組的東西;無數細小的肉芽將斷裂的肉塊連接在一起,它細長的軀干重新整合,又變回了最初的模樣。
一陣詭異的暈眩傳來,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餐霞莫名回到了劍鞘之中,靜靜躺在那里。
崖壁上的深邃劍痕瞬間消失,壁畫掉落的顏料重新組合。
包裹洞窟的觸手再次瘋狂生長。
那無量山弟子頭上的眼睛,依舊是大睜著。
眼前的漆黑逐漸褪去,蘇言發現自己出現在幾分鐘之前的位置上。
宋云荷怔住了,她不可思議地望向前方,嘴角忍不住地抽動。
“時間......回溯?”
“不,不是。”蘇言望向自己的手,又看向那另一側的怪物,皺起眉頭,“不是和我一樣的能力。”
那東西伸出細長的手臂,似乎輕輕鞠了個躬,胸腔里又發出咯咯的響聲。
“我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它說,“與主上賦予我的很是相似。”
蘇言沒有說話,他又默默拔出餐霞,面色嚴肅。
洞窟內所有事物的狀態和幾分鐘前一樣,和自己劈出第一劍前毫無差別。
這不是像自己一樣,單純逆轉了周邊的時間。
這是死亡回檔。
另一邊,陸塵被那根巨大的觸手勒著,飛出了好遠。
感受到周圍的巖石似乎將要把自己的袍子生生劃破,他憤怒地大吼一聲,銀光的劍氣四散,身上纏繞的觸手隨之四分五裂。
“這什么破玩意,這么惡心。”
陸塵罵罵咧咧地望向周圍,順便狠狠踢了一腳那地上的觸手碎塊,然而他剛想說話,突然礦洞內響起呼呼的風聲。
有無數根觸手從四面八方襲來,涌向了他。
“啊?”
陸塵臉色一白,瞬間揮手斬斷了一圈,然而那觸手卻像是源源不斷一樣,瘋狂地涌向他的身軀。
“三斤。”
他輕聲低語道。
墮兔長劍迸發出一陣奇妙的硬光,那些觸手像是受到了無形的壓迫一樣,被狠狠地壓癟在了地上,拼命蠕動著,但卻不能寸進半步。
“哈哈,我以為你們還多厲害,結果不過如此嘛......”
然而他話音未落,遠處的黑暗中卻又涌出更多觸手,成千上萬,密密麻麻宛若巢穴中的蟻群,青紫色的觸手鋪天蓋地沖向他,前仆后繼。
“欸?”
陸塵愣了愣,剛才臉上的笑容瞬間變為了哭喪一樣的表情,然而不遠處及時響起一陣明光,那礦洞地轉角處出現一名高大的老人。
褚禾玉的身影出現在那里。
他輕輕一拍手,空氣中一陣劇烈的激蕩,有痕跡像是水波一樣蕩漾開來;那四面八方的觸手轟然碎裂,化成地面上一個個微小的碎塊。
陸塵面色一喜,感動地望向老人。
“褚老頭,你來救我了?”
褚禾玉淌開地面上積攢成堆的觸手尸體,來到他的身邊,臉色看上去很是難看。
“被算計了。”
他低低地說道。
“什么意思?”陸塵怔了怔,“不是只有我一個被帶走了嗎,其余人呢?”
“地面突然分開,所有人的術不知為何全都失效了。”褚禾玉冷哼一聲,一拳砸在石壁上面,讓整個礦洞似乎顫抖了一陣,“那東西莫名隔開了我,我轉念一想,干脆先把你救出來。”
他拍了拍陸塵手中的劍,陰沉地說道:“走,去找另外的人。”
陸塵點點頭,他剛想說話,然而就在這時,眼前突然被一抹濃郁的漆黑覆蓋。
他感到自己已經用出的靈氣重新回到了身體之中,褚禾玉剛才消散的力量重新凝聚,石壁的洞窟又一次震動起來......
等黑暗褪去,他又回到了剛才的位置。
面前依舊是不斷涌過來的詭異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