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陽秋走上前,與那個蘇言對視著。
他沒有隨意攻擊,對方也沒有先動手,雙方只是互相打量著,僵持在了當場。
然后一瞬間,院內的大地崩裂,泥土濺起空中。
爆炸一般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起,如同萬斤火藥一齊點燃似的,宋家莊園內出現這一聲恐怖的巨響,這巨響緊接著便慢慢擴散著,直至傳遍整個京城。
有人家的屋子里亮起燈火,傳來陣陣惱火的罵聲。
“大半夜的不睡覺,干雞毛呢?”
宋陽秋和那蘇言的身影消失在后院的草坪上,天空中兩道光芒閃爍,他拽著假蘇言飛向了遠方,沿途的空氣中接連不斷的壓縮成一點。
蘇言沒有說話,也依舊沒有攻擊,只是身體上因為空間壓縮的傷口不斷地回溯,他只是微笑著望向宋陽秋,就像事不關己一樣。
城外的巨木森林逐漸清晰。
宋陽秋眼中帶殺意,輕輕開口說道:“之前在這里殺過他一次,這回,就是你這個冒牌貨了。”
蘇言沒有說話,身影閃爍,拉開了一點距離。
他眼睛一眨不眨,好像一個木偶一樣。
“欸,為什么你就不相信,我真的就是本人呢?”他輕輕說道,“姓蘇名言,今年十五,家在清河,有一個師傅兩個師妹。”
“相比米飯更愿意吃面食,當然其實吃不吃也無所謂,沒有什么特別的偏好......”
“喜歡錢,如今存款七十五兩銀子......”
一點一點,像是自我介紹一般,那個假蘇言一點一點說了出來,細節差異竟然幾乎完全一樣。
從年齡到習慣,從喜好到周邊的人,他所說的竟然與事實一點不差。
宋陽秋微微瞇著眼睛,打斷了他繼續說下去的話。
“我可不想跟你玩什么過家家的游戲,猜你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夜半三更跑來人家的后院轉悠,要打就打,不打就趕緊滾。”
“想必也是什么復制別人的能力,我可是對這個不感什么興趣,要不現在就現出真身,要不讓我來把你打出來。”
蘇言站在樹枝上,輕微晃悠著身體。
他輕輕抬起手,對準宋陽秋的頭,閉上一只眼睛。
“斬。”
凌冽劍光瞬間而至。
巨木森林本來就已經有著上一次戰斗時殘留的劍意,如今又是一劍,這一劍卷起了殘余的氣意,驚走了林中飛鳥。
宋陽秋瞳孔放大,身前的空氣層層壓縮,擋下了這一劍的攻勢。
他望向自己左肩的位置,微微蹙眉,那里出現了一道細小的劍痕,有血珠滲出。
“比想象的,要強一點啊......”
宋陽秋知道蘇言這段時間進步不小,起碼比和他之前打那一場時厲害了許多,紅山礦區一案后他還特意去現場看了一眼,那大地層層泥土中劍意縈繞不散,威力超出了他的意料。
起碼二十年之內,這地方大概長不出什么植物了,哪怕有動物進來,估計也會被殘存下的劍氣絞成肉沫。
他就在今天早上的時候還特意問過宋云荷,她說那蘇言確確實實只用了一劍,便將那南宮始的生氣斬了個粉碎。
也就是說這一劍的余波,便造成了幾十里的死地。
所以如果下次在對上蘇言,宋陽秋是做好了他比原來強不少準備的。
可如今面前這個冒牌貨,出劍的威力竟然也大的可怕,他最開始認為模仿一類的術最多能就八成,但是要說完全一樣......
那這能力也太詭異了一點。
“嘛,無所謂了。”
宋陽秋低語道。
“你就算再怎么模仿,也超不過本人。”
“不過是再殺一次那蘇言,算不成什么難事。”
他閉上眼,身體飄浮在空中。漆黑的霧氣在身邊繚繞。
從手指到小臂,再到軀干,宋陽秋的身上開始浮現出一個個鱗片,攀滿了整個肉眼可見的身軀。
蘇言有些訝異地盯著他,表情古怪。
“喂,你是不是應該好歹看著我,咋倆可是在打架啊......”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道黑光驟然閃過。
“噗。”
蘇言的口中吐出一口鮮血,他的身形狠狠墜下,硬生生砸裂了一根大樹。
“什么?”
他有些怔怔的回溯了自己胸口處的傷痕,剛才那里已經被砸的深深凹陷了下去,前胸幾乎貼到了后背的肌肉。
而那黑光,快到讓人看不清,也根本無從防御。
漆黑的夜晚,云層中,兩雙金黃的眼眸慢慢浮現。
蘇言穩住身形,抬起頭,望向眼前這現出真身的巨龍。
銳利而堅硬的鱗甲,反射著月亮的銀白弧光,一片一片,披滿了整個龐大的身軀,他足足橫跨過整個森林與山脈,通體漆黑,唯有兩雙眼睛反射著震撼人心的光芒。
那金黃的光帶著圣潔的氣息,巨龍微微吐息,有焰火燒化半邊天色的云彩。
龍須,犄角,利爪。
幾十年前,那條曾經大鬧過京城的黑潮。
吞天蟒一族誕生為卵,幾十年孕育,數百年孩童,千年成長。
當其越天門而過,成為真龍的那一刻,就已經是尋常人類難以企及的武力巔峰。真身九境九層,人形不過本體最多一半的修為,之前蘇言拼盡全力,也只是斬了他的人身罷了。
宋陽秋高聳著巨大的頭顱,凝視著地面上穩住身形的蘇言,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王。
“上次沒分出勝負,這次你最好睜大了眼睛,看我是怎么殺死你的。”
他這樣說道。
原本天空之中突然陰云密布,云層中有點點雷光閃爍,巨龍張開嘴,身體涌動,火焰從喉嚨之間噴灑而出。
霎時間,天晴。
漆黑的夜晚亮如白晝,浸滿了焰火的深紅,京城上下一片晴朗,看著那火焰燒滿天,燒進云端的星夜。
黑夜染著每一寸的紅,深邃的,像是要滴出血來。
在那焰火沒碰到的時候,森林便驟然燃燒而起,連著泥土也滲出了迸濺的星火,成攤成堆滿天的火焰向著下方壓來。
蘇言深吸一口氣,輕輕抬起手。
自己的劍意,用出的確實陸塵那九劍中的招法。
“湖潮。”
他輕輕笑著,劍意從自身蔓延,如同水波一般鋪滿了大地山巒。
一道肉眼可見的半透明屏障橫跨在半空之間。
先是一點火焰落下,砸在了屏幕上,濺起陣陣波紋,細碎的火星在彈跳中再逐漸熄滅。
緊接著,便是大片大片無窮盡的火焰大海。
宛若流星雨似的從云層中降臨,在屏障上砸出一連串的巨響,一點接著一點的落下,砸裂,迸發著震耳欲聾的聲音。
蘇言沒有說話,他抬起手,靜靜望著眼前這一片輝煌的色彩。
約莫過了足足有幾分鐘的時間,這漫天的火焰才漸漸燒到尾聲,空氣中的溫度比一開始升高了許多,熱浪滾滾,像是在火山熔巖之間。
僅僅是呼吸,甚至都能感到喉嚨生疼。
天空中,宋陽秋表情毫無一點變化,只是靜靜望著眼前的景象。
他張開嘴,龍焰接踵而至,然而蘇言這一次卻只是以手作劍,指向天空,那焰火瞬間被分散而開,切口處極其光滑平整。
“玉玨。”
劍意一路向空中而去,斬向巨龍鱗甲。
然而那龐大的身軀只是微微一動,云層中兩雙金黃的眼眸驟然消失,整個龐大的身軀不知去向。蘇言的那一劍僅是劈散了云層,劍意向著天空而去。
巨龍的速度其快,轉瞬之間便見宋陽秋的身影閃爍在云層之間,雷霆縈繞其身,變幻莫測。
龍焰再次傾瀉而出,只不過這一次,火焰卻并不是赤紅的顏色。
漆黑的、就像是那天雷霆一般的色彩橫跨長空。
蘇言一開始并沒有感到那火焰的炎熱,甚至當那漆黑的色彩逼近,他都沒意識到有什么樣的異常。
只是那火焰卻燒化了他身邊的層層劍意。
空間似乎被扭曲了。
地面上的雜草,遠山上的森林,在沒有碰觸到的時候便猛地竄起了強烈的火焰,然而這燃燒的時間卻也只是短短持續了一瞬,那所有可見的物品便化為了黑炭。
一瞬間,大地一片焦黑。
空中吹著滾燙的熱風,帶著灼人的火星。
大片的漆黑龍焰席卷而過,重重打在了蘇言身上。
一個大洞從腹部出現,血液瞬間像是沸騰一樣的翻滾起來,筋脈與骨骼化成了焦炭,肌肉開始不斷的燃燒。
蘇言緊皺起眉頭,一揚手,身上的傷口開始飛速回溯,然而令他驚訝的是,盡管不斷的回溯,那火焰卻如同跗骨之蛆一樣,一直在瘋狂燃燒著。
“怎么回事?”
他繼續回溯著時間,回溯到了被黑炎沾染到之前,然而身軀上的火焰依舊在燃燒。
遠處的宋陽秋一動不動,飄在空中,龐大的身體看上去有些虛浮。
那一點黑炎,看上去用盡了不少力氣。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我為了徹底打贏你,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啊。”
他望著不斷燃燒的火焰,輕輕說道。
“三十年修為,換一點不會熄滅的龍息,倒也不是很虧。”
他說話間,那極其滾燙的黑炎已經燒掉了蘇言大半個身軀,盡管其不斷在回溯,但是火焰越聚越多,燃燒的速度超過了恢復的速度。
蘇言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里,靜靜凝望著遠處的宋陽秋。
“好了,現在就輪到你本體了吧。”
他諷刺地微微一笑,看著蘇言的身體慢慢被焚燒殆盡。
然后后者依舊只是站在那里,嘴角掛著一抹淡淡地微笑,望向宋陽秋,在移開目光,看向天空中懸掛著的滿月。
“時間差不多了。”他陶醉一般的說道,“我贏了。”
遠在清河,小涼山。
蘇漁靜靜凝視著蘇言的眼睛,竟已經淚流滿面。
“我等你問這句話,等了好久,好久......”她輕輕地說道,“等了上千萬年的時間。”
蘇言怔怔地抬起頭,感覺心臟在不規律的跳動著。
“師傅,你在說,什么東西?”
他意識到自己喉嚨像是堵著什么東西一樣,胸腔滯澀,然而心底卻有種莫名的詭異感情在升騰著,在身體中四處撞擊著。
“什么等了很久,什么千萬年......師傅,你這是在說什么呢?”
蘇漁只是微笑,只是默默的流著淚。
她看著身體在顫抖的蘇言,就像是在看什么別的東西一樣,那眼神里寫滿了從未見過的莫名情緒,讓人不由得感到顫栗。
“我一直在等你。”
“從滿月回歸宇宙的深淵,那最后一個太陽再次升起之時,我就在等待著你的復蘇。”
“從燃燒著的荒蕪大地,到海水與綠藻淹沒地球,從哪些怪誕蟲的誕生,到一次次生物的滅絕,到猿猴進化成人類,一直等待著你。”
“我看見大地的板塊移動,看見海底火山的噴涌,我見證了爬行生物的死亡,隕星犁平大地,北地冰川的融化。”
“我見證了人類造出了火藥,子彈與鋼鐵的熔爐,我也見證了他們的戰爭,用炸藥與炮火將自己滅絕,又在焦黑與輻射遍布的廢土之上,殘存的人發現了靈氣的誕生。”
“又過了幾萬年,便是現在。”
蘇漁沒有擦去淚水,她只是任由眼淚流淌,那晶瑩的液體中閃爍著青紫色的絢爛色彩。
“在你沉睡后千萬年的時光里,我一直等待著,等待著有一天你再次的蘇醒。”
“十五年前當你再次降臨在這個世上,從那個人類的腹腔中流出,我知道,我終于等到你了。”
她說道這里,聲音提高了一些,看起來有著極為反常的激動神情。
蘇言只感覺一陣冰冷爬滿了他的全身,腦中傳來劇痛的感覺,血管中血液瘋狂地奔涌。他張開嘴想要說話,卻發現渾身上下都在顫抖著,一句話完整的也說不出來。
“我不明白。”他說,“我不明白,什么人類,什么千萬年的時間,師傅,你到底在說些什么呢......”
蘇漁沒有說話,她輕輕伸出手,指向屋內。
那原本如同藕荷般白皙的纖細手臂,皮膚下,蠕動著詭異的青紫色觸手。
蘇言只感到如墜冰窟,渾身麻痹一般的僵硬。
一本日記本從屋里慢悠悠地飛過,飄到了他的面前。
蘇漁開口,輕輕說道:
“蘇言,我就是他們口中的主上。”
她瞳孔中,絢爛的青紫色愈發濃郁。
“我即是舊日的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