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計劃在蜀中待三天就離開的沈君諾推遲了歸期,在酒店安頓了下來。
因為有了洞悉未來的視野,沈君諾也比別人多了一分焦慮。
而地震演習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在災害發生時,以‘湊巧’的演習讓大部分人‘剛好’在室外空地上。
這樣能最大程度的減少人員傷亡。
而連續兩年舉行演習,則是為了掩飾,以使08年災害發生時讓‘巧合’看起來多少有一點合理性。
如果沒有07年的演習鋪墊,直接在08年5月12日下午舉行一場能完美錯過災害的演習,即便說破天,也沒人會相信這是巧合......
但楊韜說起‘演習’中可能會出現的問題時,沈君諾有過一絲猶豫。
照他說的,如果真的在組織過程中出現了傷及人命的事故,一力推動此事的沈君諾絕對是罪魁禍首,會有什么結果難以預料。
沈君諾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一個偉大的人,所以他猶豫過。
但數萬同胞的生命還是讓他決定繼續執行自己的方案。
趨利避害的猶豫是人性,最終下定決心是因為沈君諾是個人。
12月中旬,在楊韜的引薦下,沈君諾見到了蜀中省地震局的領導。
但沈君諾的想法太過大膽,即使在許諾了私人捐助地震局儀器設備后,地震局依然不敢答應沈君諾的要求。
隨后經過等待,沈君諾又見到了更高級別的政府人員。
和地震局一樣,沈君諾匪夷所思的想法嚇到了對方。
沈君諾很理解,在沒有任何災害征兆的情況下,這樣勞師動眾的做法會對當地正常社會秩序產生影響,的確是有點異想天開。
沈君諾沒辦法解釋,只能不斷提高價碼。
先是承諾會在蜀中西北部出資加固縣鄉一級的中小學教學樓,然后又許諾會把華瑾科技的科研部門一部搬遷到錦都市。
最后甚至還代表榮創資本簽下了未來3年在蜀中省內對高新技術,不低于10億美元投資的諒解備忘錄。
不得不說,最后兩條很合蜀中心意。
因為在國家西部大開發的背景下,蜀中省正在全力打造以錦都為中心的西南科技中心。
而已經在華夏聲名鵲起的校盟網,肯把科研中心一部搬來錦都,是對當地的極大認可。
更別提10億美元的投資了,要知道2005年錦都的GDP也才2300億華夏幣。
在這一套大利好的條件下,蜀中省終于答應了沈君諾奇怪的附加條件‘地震演習’。
不過演習面積還是未能如沈君諾所愿的蜀中省西北部六市(州),而是把演習范圍控制了一市三縣的規模。
雖然結果不能讓沈君諾百分百滿意,但還有一年多的時間,總算有了一個好的開端。
演習敲定后,沈君諾開始讓楊韜召集蜀中省的地質災害和應急管理專家起草演習計劃。
本來計劃的短期行程,到沈君諾返回余州時,時間已經來到了2007年2月10日,距離春節只剩了8天。
沈君諾在錦都費盡心思游走于各部門之間,說心力交瘁也不為過,但回到余州他同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2月10日回到余州當天,榮創大廈7樓的華瑾科技總部,一場會議持續到了深夜。
“沈總,你私下和蜀中省達成的科研部門一部分搬遷到錦都的協議過于草率!我們表示反對。”
資方代表齊耀杰率先發難。
此時華瑾董事會內,資方代表已擴展到了三席,擁有了一定的發言權。
而另一位資方代表徐邦杰也緊接著道:“關于出資加固蜀中各中小學一事,我們半年前就有過討論,此事施行起來不止費心費力,且后續連帶責任重大,當時大家都表示了反對,沈總卻背著董事會獨斷專行,未免太不把董事會放在眼里。”
從剛進董事會,徐邦杰就表現的異常低調,幾乎沒有反對過沈君諾的任何決議。
今天,他覺得是個機會。
沈君諾耷著眼皮,一言不發。
今晚,他全程都是這樣。
因為實在沒什么好說的,站在華瑾科技的角度,沈君諾的做法不夠明智,屬于典型的自找麻煩。
事有可為有不可為,蜀中一事已經超出了可以用‘得失’衡量的范疇,即便是講不出任何理由,但這件事,沈君諾是肯定要做下去的。
看到沈君諾不出聲,三位資方代表交流了一下眼神,進入董事會時間最短的黃家棟笑呵呵開口道:“還好是草簽協議,就算沈總單方面毀約,也沒什么的嘛,哈哈”
“不行!”一直如老僧入定的沈君諾終于抬起了眼皮“毀約不可能,為了方便這些事的落實,我還會在公司內抽調人員成立一個行動小組,入駐蜀中。”
沈君諾斬釘截鐵道,希望用堅決的態度讓其他人明白他執行此事的決心。
這下就連裝作老好人的黃家棟也不由黑了臉。
“沈總,如果你定要一意孤行,我們就要動用表決權了。”
在董事會中受過數次打壓的齊耀杰面無表情的說道。
“‘你們’?你們都有誰?”橢圓會議桌的上首,沈君諾倚在老板椅上反問道。
早期注資華瑾科技的投行都簽署了《一致行動人協議》,協議約束了投行的權力,為的是在面對外部收購時能統一立場。
但這種協議對公司內部決策的投票權影響不大,且現在幾家投行在華瑾科技內已經累積了45的股份,所以齊耀杰才有了放狠話的底氣。
不過公司內部遇到意見分歧時靠的是溝通,如果動不動就啟用表決、投票,那么這家公司要么內耗嚴重、派系林立,要么高層管理者之間的理念南轅北轍。
并且不管是以上哪種情況,分歧靠表決來解決都是對最高管理者威望的傷害。
三位資方代表無比清楚華瑾的股權結構,沈君諾43.8的股權加上趙家寧和陳懷瑾名下各3.7的股份,已經立于不敗之地。
但這是他們做出的一次試探。
試探持有4股份的管理層,是不是還依然無條件支持沈君諾。
在他們看來,給不出任何理由的沈君諾,這次的確是太獨斷了。
于是,華瑾科技成立以來,第一次啟動了股權表決。
“反對科研部一部搬遷至蜀中的舉手。”
黃家棟說完以后,三位資方代表漸次舉起了手。
沈君諾不由看了黃家棟一眼。
這家伙很雞賊,鑒于沈君諾在華瑾長久以來的威望,黃家棟不說反對沈君諾,只提科研部搬遷一事,而對這件事最敏感也是最不滿的就是CTO唐景宇。
作為公司首席技術官,分割科研部就是對他進行分權。
果然,唐景宇猶豫了一下,最后舉起了手。
劉萌有些意外的看了唐景宇一眼,而鄭錚不太友好的眼神則表現的更直接。
唐景宇舉手之后,心中反倒坦然了。
他也清楚公司內部的股權結構,也知道自己舉手與否根本影響不了大局。
但技術出身的人可能都有那么一點軸,唐景宇覺得自己反對沈君諾的‘糊涂’決定完全出于一片公心,便不去考慮哪些關于‘站隊’的問題。
雖然他不愿承認,其實他心中多少還是有點怨氣的。
不管唐景宇如何想,可作為把他帶進華瑾科技的李伯鈞卻有點尷尬了。
會議結束時,沒能達成所愿的資方代表臉上不見一點沮喪。
今晚,對他們來說已是一場勝利,因為原本鐵板一塊的華瑾管理層,首次出現了支持他們的人。
在上市以前,利益高度一致的資方并不是想搞亂華瑾,但他們的確有給天馬行空的沈君諾套上一副挽具的想法。
并且,這種可控的分歧就算惹惱了沈君諾也沒關系,對投行來說,如果代表和沈君諾關系搞僵了,大不了換個人就是了。
到時一句‘某某被調回總部接受處罰了’,就能堵上沈君諾的嘴巴。
對這些心知肚明,沈君諾自然沒興趣拿代表立威。
三位資方代表離開后,李伯鈞卻留在了會議室。
“君諾,找地方喝點?”李伯鈞起身走到沈君諾身旁,笑容有那么一點點不自然。
沈君諾抬腕看了眼時間,已近凌晨“好鄭錚和小萌姐走了沒?對了,還有宇哥......”
兩人從會議室出來后,發現除了等在外邊關雷雷和徐聞,鄭錚和劉萌也在。
“沈總,加班到這么晚了,你不請我和萌萌姐吃個宵夜么?”
鄭錚是沈君諾的秘書出身,說話隨意的很。
沈君諾聽在耳中,心里一暖。
她們倆和李伯鈞是一個心思,見不得這個從小白樓里走出來的團隊有任何嫌隙,對于更感性的女生來講,沈君諾和李伯鈞是她們的戰友,是領導,也亦兄亦友。
沈君諾笑著道:“好宇哥呢?”
“他呀”就剩了自己人,鄭錚有意無意露出了一點小情趣“唐副總忙的很,回家了。”
沈君諾呵呵一笑“那宇哥今天蹭不到我的飯了,走,你們想吃什么?”
一句簡單的‘想吃什么’卻把幾人問住了,這些年忙碌時工作餐應付,閑暇時各種精致菜肴也都品嘗過,但再也找不到以前那種干飯人的熱情了。
“我們學校后門落櫻街那家打邊爐你們還記得么?”
“好!”
“就去哪”
“好久沒吃了,快走”
沈君諾只提出一個建議,就引來三人興奮的附和。
于是,午夜12點,衣冠楚楚的幾人坐在了路邊大排檔油乎乎的餐桌前。
“揚哥出差回來,會不會說我們背著他吃好吃的?”
圍著氤氳著水蒸氣的炭火小爐,鄭錚邊吃邊笑哈哈道。
“小周是愛吃這個,咱們公司第一次聚餐時,他自己就吃了兩斤清遠雞。”
回憶起久遠的過去,李伯鈞笑了起來。
“他什么不愛吃?咱們成立第一年的新春戰役時,我每次買飯都給他買三人份的。”
劉萌也笑著插嘴道:“當時我還想呢,要不要從他工資里扣一份伙食費。”
“小萌姐,那時雖然條件不如現在,我也沒提過收員工伙食費的事吧?咱們大華瑾什么時候缺過錢了?”
“就是,就是”鄭錚趕緊贊同沈君諾。
“就是什么啊”李伯鈞卻笑著揭了沈君諾老底“02年快過年時,賬上就剩了幾萬塊錢,只夠發幾個月的工資,那時君諾表面上滿不在乎,私底下成夜的睡不著。”
“還有這回事?”鄭錚不太相信,因為從她進入公司,華瑾的發展就是順風順水的。
劉萌點點頭“的確是這樣。”
掌管財務的她,對這些年的發展有著更多的感觸,不由感嘆道:“那時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華瑾千萬別倒閉,要不然我就得回去相親了......”
“當時誰敢想咱們的華瑾能有現在這樣的光景啊”劉萌悠悠道:“做夢都夢不到......”
憶苦思甜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讓人心里甜中泛酸。
劉萌早已不是被家人逼著去和某某局長家孩子相親的她了。
現在的她大房子、豪車、存款全都不缺,就連晚一年入職的鄭錚也稱得上余州頂尖精英女性。
而這一切都和眼前這個年輕男人緊密相關。
“沈總,我敬您一杯”平時幾乎不喝酒的劉萌,拿起了桌上的白酒給自己倒了一杯。
氣氛所致,鄭錚和李伯鈞都端起了酒杯。
沈君諾和幾人分別碰了一下杯,隨后道:“小白樓一路走來,大家一起經歷了很多,蜀中一事你們也許不理解,但請大家這次一定配合我,拜托了......”
沈君諾一飲而盡。
他知道,今晚在坐的這些同事很希望聽到一個屬于‘自己人’的私下解釋。
但沈君諾有口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