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源宗祖師祠堂。
于天魁負手站在門內,望著三艘不斷遠去的巍峨云船,怔怔出神,江素機立在身畔凝然不語。
直到三艘云船徹底離開二人視線,于天魁才堪堪收回目光,喃喃道:“你是不是詫異我為何同意讓他們下山?”
美韻婦人微微搖頭:“三師兄做的決定,肯定有其中道理。”
“談不上什么道理。”
花甲老翁輕吟一聲,緩步走回祠堂:“我深知此時宗門元氣損傷,但連山門中都有他人內應,這守碑塔強行攻山之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
“若是我等一避再避,只會讓他人覺得我靈源宗真的式微了。”
江素機輕抬臻首,眼神有些遲疑:“是不是有些太冒險了?”
花甲老翁揉搓著自己臌脹的太陽穴,嘆氣道:“臨淵履冰,無可奈何。”
“煉氣一途你我都心知肚明,表面上看誰都是花團錦簇眉開眼笑,若是真有朝一日露出破綻,哪些和善笑臉轉瞬就會尖刀利刃恨咱們不死。”
于天魁無奈一笑,話語中極顯頹然:“我靈源宗坐擁百傾靈田,十數眼靈泉,已經是懷璧其罪了,只要咱們透露一絲一毫的弱勢,他們便會蜂擁的蠶食瓜分我山門。”
從未見過師兄如此頹廢的江素機微微點頭,眼神低沉。
花甲老翁欲言又止道:“最主要的是……”
美韻婦人默默抬頭,眼神不解。
“最主要是這些孩子真的需要歷練歷練了。”
于天魁喃喃一語,“那一夜,我捏碎警覺玉牌,掌門師兄得知消息后都無法脫身,足見山下異動之強遠超以往,掌門師兄只是一個分神的恍惚,那飛來峰下的波動便暴躁如此。”
“如果不是那一位出手,我們真的怕是度不過那一夜了。”
江素機美眸微紅,一雙玉手緊握成拳,竭力問道:“師兄,山下的異動到底是何物,為何它能持續數百年而愈演愈烈?!”
花甲老翁無力的揚起頭,將目光落在一排靈位的空缺處,嘆氣道:“師叔祖曾說過一次,山下那東西并非神魔六族之內,那東西無命、無生、無涯也無盡頭,到底是何物,連他老人家都不了解。”
“只知道它能滋養靈脈,為我靈源宗留下百傾靈田,數眼靈泉。”
美韻婦人有一個短暫的錯愕,她喃喃道:“師傅仙逝前,命我們七人守護山門,而如今兩位師兄已經被山下異動耗盡心血仙逝西去,若是掌門師兄也喪身山下,我等誰又有能力去抗衡異動?”
于天魁一掃方才的頹勢,堅聲道:“西子。”
“師傅帶小師妹上山時便對我說過,西子,可能就是破山下異動的天選之人,如今看來,師傅思慮的極為有理。”
江素機也覺得有理:“西子天資矍鑠,待她突破五輪時,在這南懷武州都找不出可一戰之敵,到時候未必就收拾不了山下的殘局。”
江素機一怔,計上心頭:“三師兄,我倒有個想法。”
“想法?”
“道門大真人。”
江素機目光灼灼:“那位與小師妹同為天地之道,若能讓那位指點小師妹一二,足可抵得過十年苦修啊。”
于天魁精神一震,久違的精氣神再次涌現,可精氣神持續了半刻便漸漸消散,花甲老翁身形無力頹下,嘆氣道:“談何容易啊。”
“你也不是未曾聽過那位的言辭,那顯然是位與世無爭的高人,多半不會跟一年輕后輩沾染因果。”
“但也可以一試啊!”
美韻婦人精神大漲,抬手布下一道隔絕陣將祖師祠堂徹底掩蓋。
轉眼間,云船駛離靈源宗以有兩天光景。
“啊呀!!!”
“無聊死了!!!”
“天天都是除了山就是山!!!”
“啊啊啊啊!!!”
看著周圍幾乎一樣的山水風景,盤膝坐在船板的少女抓狂一般抓了抓自己滿頭黑發,雙手無力的支撐香腮,生無可戀。
剛上云船時,少女見什么都覺得新奇,無論是山川還是河灣都覺得浩瀚無比,可這種新奇感覺只維持了一個上午,便蕩然無存了。
一艘云船能坐百余人,可日行三百里無論是速度還是乘坐的舒適度都算是南懷武州最奢靡的交通工具,尋常小國一國內都找不出兩艘如此規模的云船,可靈源宗可隨隨便便拿出三艘,可見世外仙府的恢弘氣派。
在十二個時辰后,少女心中的無聊徹底爆發了,任憑是云船在怎么舒適,也敵不過無聊帶來的折磨。
百余名靈源宗弟子都在為接下來的除魔衛道做準備,幾乎所有人都在趁著短暫時機砥礪修為,根本無人分神。
少女連個捉弄的人都沒有,怎么能不心煩。
發絲凌亂的少女無力的癱坐在船板上,眼神幽怨的望著特意跟自己隔開一個座位的李驚蟄。
自打上了云船開始,李驚蟄便一言不發一直在閉目修煉,可任憑少女如何望眼欲穿,那瘦削身影都是置若罔聞,雷打不動。
“晴方師妹!”
正在少女生無可戀的時候,一道極賤的男人聲音在少女身旁響起,循著聲音望去,只見林豐手托舉著一只葫蘆正獻寶似的遞向自己,滿臉諂媚見笑。
對,李驚蟄便是用林豐將她隔開的。
“滾!!!”
少女怒喝一聲。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只見那賤氣縱橫的男子面容騰起一抹泫然欲泣的神色,捏著嗓子故作深沉的悲戚道:“這可是我對一個人最深切的關愛,難道師妹不想知道這是什么嗎?”
“嗯?”
郁郁然的少女斜瞥了一眼瘦小男人:“什么?”
只見林豐似變臉一般,換上一副神采盎然的表情,眉飛色舞間還不忘伸手捋了捋頭發,豪氣道:“熱水!”
“愛她,就要讓她多喝熱水。”
林豐眼神中寫滿了深情,幾乎是美式播音腔一般搖頭朗誦著,故作深沉。
可林豐的深情只持續了一瞬,少女美眸中的眼神驟然冰冷,望著瘦小男人殺意森寒。
林豐幾乎在一息之內清除了所有面部表情,收回葫蘆、盤腿打坐、閉目養神一道動作下來行云流水,氣定神閑。
在二人身旁閉目的李驚蟄嘴角浮起輕緩笑意,他已經明確的感覺出了一船人對于林豐的厭惡和唾棄。
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找個友軍替自己吸引火力,讓他們的注意力聚集在林豐身上,自己就沒有那么危險了,也算是解圍陸愚郎給他造成的局面。
正襟危坐的李驚蟄下意識攥緊了雙拳。
現在只要想起這位身材魁梧的師叔,李驚蟄的心情就難以平復。
若非是他老銀幣之道大成,還真搞不定成為眾矢之的后的局面。
平復心情后,李驚蟄將一枚足可以解悶的小物件屈指給女魔頭,附上傳音道:‘再有三個時辰,便可抵達函宣城,先安穩歇息會吧。’
李驚蟄覺得自己有必要讓女魔頭安靜了,女魔頭安靜了,林大情圣才能安靜,這條萬惡的反應鏈。
要是在林豐在這么惡心人下去,李驚蟄都怕他堅持不到函宣城就會被人打死。
而且是活活打死。
三個時辰后。
咔、咔咔——
伴隨著一道密集的鐵器摩擦聲音響起,原本在云層之上破空而行的巍峨云船緩緩減速,原本高懸在空中的距離也在不斷下降。
‘仙師,我們到了,魔窟在西側二百里。’
小瞳兒的聲音出現在李驚蟄耳畔。
李驚蟄緩緩睜眼,靈識發散,將云船下的場景盡數收入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