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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做個平庸的俗人。
我不想一輩子都像爹娘一樣在這破山鎮開面館。
這兩句話,讓李晴天很難將其和剛剛捅他腰背時看到的那故意裝酷,拿白馬寺做修士上差的堂姐來裝×耍威風唬人的中二丫頭面孔相聯系起來。
這……還是個有志向的山村中二少女?
愿意為了夢想,砸碎自己的小豬存錢罐?
可是這種能改變普通凡人命運的丹藥,即使有,是你個喜歡騎大黃狗裝酷的中二少女砸碎存錢罐,掏出壓歲錢,就能嗑得起的?
李晴天尋思著,這丫頭看起來鬼精鬼精的,對自己先硬后軟,變臉奇快,很是有一套,甚至還能敏銳的分析到湯湯并非是啥和我交了個朋友才住在道觀,單憑這份獨到的心思,儒家書院的大學士究竟是依據啥判斷她頭腦簡單的?她難不成是騎著大黃狗進的城去的書院?
這丫頭,肯定不是不知道即使有那類丹藥,也必定珍貴得是自己嗑不起的,但她還是不甘心放棄自己的人生,所以厚著臉皮,鼓起勇氣,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加入了鎮子上阿姨嬸嬸們燒香求龍王的隊伍來了道觀,帶著銀子直接找到了他談條件。
所以說,這丫頭今天其實才是諸多香客中病急亂投醫的最典范代表?
無論如何,李晴天感覺自己還是有被這姑娘突如其來的一段真情流露給感動到。
自己并不中二,但從某種角度來說,又何嘗不是如她一樣?
向往著外面世界的新奇,不甘永遠在這窮山惡水小鎮子里平平淡淡了此余生。
上一世自己在二十歲時就戛然而止,雖然念書時有交過數位女友,嘗試過幾日不同的魚水之歡,但卻并沒結婚生子,成家立業,在父母膝前盡孝、養老送終,在眼角手背蒼老的皺紋中體會人世天倫,觀遍生離死別。
時至今日,回憶前生,他印象最深刻的,永遠是自己在推理漫畫的夢想路途上咬牙前行,為作品發愁,為房租擔憂,默默無聞的那段苦逼歲月。
這一世,在這小道觀里茍且練級兩三年,捅怨魂,劈鬼火,也不知道自己這身體哪里太奇妙,早早就輕易把自己練到了幾乎天下無敵都不自知,儼然已成了這個世界典型的四肢發達,頭腦空白的修真人士代表。
而現在,終于幸運的遇到了湯湯,讓他有了一本了解這個世界真實面貌的百科全書,清晰認知到了自己的力量,給他荷包充實了大量金子,也給他心底帶來了敢出去看看這個世界,圓滿自己的人生的最后勇氣。
但這個世界,更多的,還是面前這個騎著大黃狗,故意擺出滿臉桀驁不馴、中二氣息只為掩飾內心膽怯和幼稚的平凡少年,少女。
他們出生平庸,卻滿懷理想,不甘庸俗。
但是身體的天分永遠鎖死了自己更高級別的修士人生追求,最后只得咬牙接受現實,淪落成這人間黃土上數十年無名的匆匆過客,到老來埋入泥土中時,那些青春時向往渴望過的夢想追求,早已春夢一般消散無痕。
李晴天深知自己現在或許已經擁有刀圣一般的蠻橫莽力,澎湃真氣,六十幾萬造化值,但自己的靈魂本質上卻不是什么圣人。
他也只是個凡人。
一個很容易能和自己同類少年少女產生同理心的凡人。
雙馬尾的少女逼不得已,對一個雖然偶爾在鎮上碰見,但實際上卻完全陌生的小道士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李晴天心里能感受到,這個騎著大黃狗的中二少女,如剛才開始那樣裝酷耍帥很是擅長,但是要她掏心窩子說夢想,祈求陌生人憐憫幫忙,那可真是要了老命,不撇開一點驕傲的尊嚴和面皮子是絕對說不出的。
想一想自己上一世十五六歲時也是這般模樣的啊,心懷夢想,卻是羞于啟齒。
說完這番話后,柳姑娘此刻已默默垂下了頭,有些害羞,有些自卑,兩顆眼淚嘩啦啦的無聲滑落,接著趕緊揮動棉襖褂下的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抹干凈了眼眶。
大黃狗抬起頭,不停的舔著嘴角,懵懂的看著少女落淚,道士動容。
身后的曹老道在重重敲打著松樹上的生銹老鐘,嘴里大聲朗誦著香客們不同的庸俗祈愿。
沉默見,李晴天看著這個騎在大黃狗背上流淚但逞強的陌生姑娘,心想,師父念的這些祈愿中的任何一條,很可能就是雙馬尾今后四五十歲時到道觀燒香時的祈愿。
“那個……”
略微猶豫片刻,李晴天抬手捅了對方肩膀一下,就像剛剛對方捅他一樣用力,
“我剛剛說了,岷江龍王的女兒湯湯公主是我剛結交的新朋友,真不是我騙她在我這兒住下的,她是完全自愿的,你若不信,等會兒可以問她,我要是那么厲害一個能騙龍宮公主的騙子,還在這兒做窮道士干嘛?另外我也不認識什么獵龍人,更不會使用獵龍人的卑劣手段綁架龍女,所以我真沒法把她借給你,況且,她即使有丹藥,你應該也付不起那個價格。
不過,你剛剛說到你渾身竅穴天生十有八九是淤堵不適合修行的,這倒是讓我突然想起,我最近新學了一個打透竅穴的功法,昨日才在我自己身上試過,感覺很不錯,你敢不敢試一試?”
聞言,眼前的雙馬尾一晃,頓時消失不見,垂頭啜泣的柳姑娘唰的抬起頭,仰面瞧著李晴天,眉開眼笑,哪里像是哭過,
“真的假的?”
李晴天皺眉愕然,心里驚訝,這丫頭有這份精湛的變臉功夫還追求啥修士夢想?
他甚至有點懷疑,自己這是不是被她的變臉表演給誆了?
“小道騙你圖啥?你剛剛所言,沒有騙小道就算好的了,那門法訣叫做王老集論真氣透穴指法要術,是柳大根從錦官城帶回來的書冊,大城市來的書籍,想來肯定是一本可靠的名家功法,只是,小道目前也只在自己身上試過,感覺有莫大的奇效,卻還沒有給別人透過穴位,這個在你身上會什么反應,可不可靠,我就不確定了……”
其實對此,李晴天心里還是有很大的把握的,若是之前,他肯定不甚相信自己能幫助一個平凡的少女打透竅穴,但是現在不同了,湯湯已經告知了他,他身體中蘊含的實力,是她從未見過的強大。
“哈!實不相瞞,本姑娘九歲就立志要像我堂姐一樣,做一個修士差役,為了能踏入修行,得到白馬寺的入門弟子資格,這幾年來天江縣能買到的啥藥都偷偷吃遍了,還怕啥指法真氣透穴?你現在就趕緊給本姑娘透一透!你若真是能解決了本姑娘這個人生苦惱,我就讓我堂姐以身相許給你!這還不說,你這一輩子的面,本姑娘全給你包了!你信不信?”剛剛還在以情動人的柳丫頭,此刻又恢復了活潑囂張的面孔,開始以利相誘,
“……”
李晴天激動得暗戳戳搓了搓小手。
這不是自己貪圖她堂姐,畢竟素不相識,也不是想白吃她家柳和記的干鮑魚面,畢竟自己現在不缺錢,
而是自己身為一個修道手藝人,剛剛學到一門新功法,總得需要一個小白兔心甘情愿的練一練手,恰巧,還能順便幫這個丫頭實現夢想,何樂而不為?
……
噫吁嚱!
一柱這個二逑,剛剛才在背后和那丫頭騷聊了幾句,怎么這么快就把那丫頭逗得嘴角都笑裂開了,還開心得流口水?
小混球,他這是要干嘛?
這么快就把對方騙進他房間去了?
二逑!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個正經男人嘛?
老子前兩日讓你拿了酬金和金捕頭他們去桃花谷感受入道初體驗,你小子打死不去,早早就溜了回來,怎么一回來就搞這些不花錢的白嫖?
還這么積極?
先是湯湯,昨夜又把白兔兔搞回了道觀,現在別人倆丫頭都在里面,你又整一個不諳世事的人族小丫頭進去,就不怕她們仨爭風撕逼?
最關鍵,這周圍好多鎮子上的婦女同志們正看著在吶!
你這可別把為師的名聲給搞臭了!
老子真是服了喲!
一旁的曹老道雖然口里在大聲的給香客們朗誦祈愿,但眼角余光卻在不停的監視著徒弟和柳家丫頭之間的一舉一動,心里暗暗的為徒兒這番魯莽且貪得無厭的舉措干著急。
若不是看在功德錢的份上,老道都想拎著手里敲鐘的大棒去給那小子敲警鐘了。
貧道當年再怎么風流,也不至于你這樣擱幾個對象一起在道觀碰面啊!
這大清早的……
曹老道臉上對著香客們笑嘻嘻,心里在罵著那不爭氣的悶騷徒弟瓜麻批。
柳丫頭從大黃狗背上跳下來,跟著李晴天進去了沒多久,道觀外人群中來回徘徊著的大黃狗忽然昂著頭,朝著道觀里汪汪汪的吠了起來,顯得很是焦躁不安,但又不敢進道觀里面去。
它比外面這群婦女香客們更能清晰的感受到道觀里有龍存在。
隨著大黃狗的吠叫聲愈加焦躁猛烈,外面的幾十人香客婦女也漸漸被吸引了注意,她們開始大聲呵斥著這條狗的名字柳黃豬,叫它老實點兒別亂吼,但是卻并沒有什么作用,接著大家開始環顧四周叫著柳青雯的名字,叫她管著自家的老狗,但是卻并沒有看見那個怪丫頭,接著,大家就順著大黃狗的目光往道觀里面探頭探腦的傾聽了進去。
漸漸,上錦觀外,山門口燒香燒紙,捐錢祈愿的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
“啊呀!”
“哎呀呀呀!”
“哎喲喂啊!”
“媽呀!好燙!燙死我了!你這……這什么玩意兒啊!”
“娘呀!好……好……痛!我感覺胃都要……裂開……啊呀!”
“完了沒有啊?啥時候結束啊?快停下來!我求你了……”
“……求你了”
……
當鐘聲不再鐺鐺悠揚,當人聲不再喧嘩嚷嚷,
道觀里面,某一間門窗緊閉的屋子里,就傳來了大家正在尋找的柳黃豬的小主人,柳青雯斷斷續續痛苦且慘烈的喊叫,和最后的哀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