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川,德勝路,警署修配廠。
對于張一手來說,現在是進退兩難。
一方面,要全力配合謝廣坤和李大牛劫持警署消防車,來贏取他們的信任,來掌握他們下一步計劃,同時加深好感,以便今后更好的合作。
另一方面,還要時刻想著保護耿直的安全。
雖然他清楚,這個時候,耿直應該已經知道謝廣坤刺殺他的詳細方案,估計提前有了防備。不過,看謝廣坤和李大牛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張一手也擔心,萬一耿直哪一塊有了什么疏忽,別真的被這兩個冒失鬼給刺殺了。
根據張天翼帶過來的消息,徐曉蕾的意思,是要求他提前破壞謝廣坤和李大牛的刺殺計劃。不過,既要將刺殺計劃提前破壞,又要不被他們懷疑,繼續贏得他們的信任,難度確實很大。
一時半晌,張一手也想不出什么兩全其美的辦法來。
“看來只能隨機應變,找機會了。”張一手心中默念道。
與此同時,李大牛扶著自行車,站在德勝路和西大街相交的街角處,時不時地叫賣著糖葫蘆。
這個時候,這個地方,路上行人寥寥無幾,車輛更是很少經過。
在這個地方賣糖葫蘆,確實有些別扭。雖然不停地吆喝,不過李大牛的目光,卻一直盯著斜對面的謝廣坤和張一手,等著他們的指令。
德勝路,李大牛站著的斜對面路口。
站在墻角的謝廣坤和張一手,全神貫注地盯著修配廠里的動靜。
他們站的地方,與警署修配廠、李大牛所在的街角呈三角形,既能看到修配廠那邊的一舉一動,也能為李大牛第一時間下達指令。
過了半個來小時,謝廣坤和張一手發現,修配廠里走出了一個師傅。一起在墻根曬太陽的四個人,與師傅攀談幾句后,一起站了起來,晃晃悠悠向修配廠里面走去。
不出意外的話,消防車應該修好了。
謝廣坤握緊拳頭伸向了空中,給李大牛方向去了一個手勢。
等的有些心焦的李大牛心領神會,跨上了載著糖葫蘆架子的單車,等著謝廣坤新的指令。
又過了十幾分鐘,警署的消防車從修配廠,慢慢悠悠開了出來,上了德勝路,向北駛去。
謝廣坤將舉起的拳頭快速放了下來,李大牛見到謝廣坤的手勢,連忙蹬起單車,向交叉路口騎去。
謝廣坤和張一手也摸了摸手中的家伙,從墻角向十字路口快速沖了過來。
消防車在德勝路由南向北駛去,這段路路況一般,車速不快。
正拐向西大街之時。
突然,一輛自行車也不知道從哪里鉆了出來,被消防車直挺挺連人帶車撞倒,車上的人滾了幾圈,躺倒了車前,車上載著的糖葫蘆也撒了一地。
司機見狀,連忙急剎車,不過消防車重量很大,加之路上的積雪尚未融化,滑了十幾米方才停下。
看起來輕描淡寫,實際是驚險萬分。算是福大命大,消防車再往前,滑幾米,就壓到躺在地上的李大牛了。
剛才那一下子,也就是李大牛是個練家子,加上有了心理準備,否則早已一命嗚呼了。
見李大牛倒在消防車的前面,開車的司機,說道:“太君,撞人了。”
“八嘎,撞就撞了,拉溫泉水要進。咱們開路的噶或,讓警署,來處理吧。”車上日本憲兵說道。
“太君,人在車前面,可能還有口氣,不行,先把人抬走吧。”開車司機見人就躺在車前,又說道。
雖然警署安排了兩個司機,一個中國司機,一個日本司機。
不過,日本司機很少在城區開,閑人多太累。從修配廠出來,開車的一直是本來做跟班的中國司機。
“晦氣!好吧,咱們下去把人抬到邊上,就走。”旁邊的日本司機也怕一會兒圍上老百姓,不好脫身,連忙說道。
“好,下去,搬邊上。”
說著,一名憲兵和這名日本司機下了消防車。
機不可失,已經從遠處沖了過來的謝廣坤和張一手見狀,眼色一對,點了點頭。
說時遲那時快,張一手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手中匕首見血封喉,將剛下車的日本憲兵喉嚨割斷,日本憲兵登時斃命,聲都沒喊出來。
謝廣坤則從車門躍進車中,未等車上日本憲兵反應過來,匕首插進了憲兵的心窩。
日本司機這時才覺察到突如其來的危險,正要大聲呼救,卻見李大牛飛鏢出手,正中喉嚨。
電光火石之間,兩名日本兵,還有一名日本司機,便成了張一手、謝廣坤和李大牛的刀下之鬼。
張一手對李大牛問道:“大牛,怎么樣?還行吧。”
“要不是我有準備,這車撞上我就真完了。現在還好,就是后背有點疼,其他地方沒事。”
“那行,趁現在沒人圍上來,咱們把地上這個兩個人,馬上抬車里,找個地方處理,別讓人發現。”張一手說道。
說著,張一手將地上的日本憲兵扛了起來,用力扔進了車里。
李大牛也拽起了躺在地上的日本司機,和張一手一起,將他抬上了車。
張一手見地上撞得不成樣子的自行車,和散落一地的糖葫蘆,說道:“我把自行車和糖葫蘆再收拾一下,咱們就走。”
“老鬼,咱們快點走吧,別一會兒被人看見,就走不開了。”謝廣坤說道。
“我看了,這個地方挺偏,沒看到有人經過。要是不把自行車和糖葫蘆收拾好了,很容易給日本人留下線索。通過糖葫蘆找到那個小孩,順藤摸瓜,很容易找到咱們了。咱們一起動手,用不了多大功夫,就收拾出來了。”
張一手心里清楚,當然不能就這樣走了。
要是這樣走了,留下了自行車和糖葫蘆的線索,很容易被日本人追查到張天翼。即便那時張天翼把話說圓了,也會引起日本人的懷疑,對自己和金桂娘的身份也會開始調查。
畢竟兩人現在張健和金虹的身份是杜撰出來的,真要是引起了日本人的懷疑,保不準哪塊會出現紕漏。
所以,他一定要把自行車和糖葫蘆處理干凈。
見張一手忙著收拾現場,謝廣坤無奈也下了車。謝廣坤也是老特工,當然知道張一手說的沒錯,這么明顯的痕跡,是不能留給日本人的。
兩個人都是此中老手,不大會功夫肇事現場,就收拾的干干凈凈。仔細檢查一遍,沒有發現什么漏洞后,二人上了車。
上了車后,張一手對身邊謝廣坤說道:“八馬兄弟,一會兒到紳士舞廳那塊,一定會有盤查,這三個尸首不能留在車里,要找個地方處理了。”
“老鬼,咱們想一塊去了,得找個日本人一時半晌發現不了的地方。要是被日本人或者老百姓發現了,就不好辦了。”
“我尋思咱們先去西炮臺那邊,西炮臺那邊僻靜,把這三個人衣服換上,再把他們尸首扔到西炮臺亂墳崗。”
“老鬼,西炮臺不順路啊,時間能來的急嗎?”李大牛問道。
“現在還不到兩點,又有了這輛消防車,到西炮臺亂墳崗用不上一刻鐘,處理好尸首,到紳士舞廳那邊也就三點多鐘,時間來的急。”
“行,就聽你的。”謝廣坤說道。
“師傅,咱們走吧。”李大牛的手槍往司機腹部靠了靠,說道。
此時,車上的司機已經嚇得尿了褲子,戰戰兢兢,生怕李大牛頂在在他腹部的手槍走了火,一動也不敢動。
聽到李大牛的話,連忙說道:“好漢爺,好漢爺,你們說什么,我聽什么,不殺我就行。”
“只要你聽話,絕不傷你性命,開車去西炮臺,別磨蹭了。”
司機聽后,連忙啟動消防車,向西炮臺方向駛去。
西炮臺地處營川城最西邊,緊鄰遼東灣。晚清時候,是遼東灣的軍事要沖,承擔著遼河口的海防任務。
日本人占領營川后,這里就成了刑場,死刑犯都在這里行刑。
死刑犯被執行后,尸首有人認領的,執行完由家人拉走。沒人認領的,就拋在刑場后面的大坑里,集中掩埋。時間久了,尸首越來越多,營川城老百姓就把這叫做亂墳崗了。
亂墳崗里,橫七豎八不少無主的尸首堆在那里。
現在是臘月時分,天寒地凍,尸首不會腐爛,也就任由著露天堆放,等到開春了,尸首要腐爛,再集中掩埋。
張一手、謝廣坤、李大牛,加上車上司機四人,將三人的衣服從里到外扒了下來,又將三個尸首扔到亂墳崗的深處。
從西炮臺亂墳崗出來,又往回開了一段距離,張一手又將撞得稀爛的自行車和收拾起來的糖葫蘆分別扔到不同的地方。
處理完這些事,謝廣坤換上了日本司機的衣服,而張一手和李大牛則穿上了日本憲兵的服裝。
準備停當后,坐在副駕駛的謝廣坤對司機說道:“張大鵬,往紳士舞廳那邊走,開車吧。”
這一路上,詢問得知,車上的司機名叫張大鵬,二十多年前跟族人從山東闖關東來營川的。
十七八歲進到營川警署打雜,因為人勤快,干活麻利,就跟著警署師傅學了開車。
日本人占領營川后,王雨亭做到警署的副署長,他做了王雨亭的專職司機。
王雨亭出事后,李大鵬也收到牽連,被日本人盤問了多次,警署這份差事差點都丟了。幸好張大鵬之前人緣好,大家都替他說話,才保住了差事。
不過,專職司機這樣的美差是輪不到他了。打那以后,張大鵬從后勤部調到了消防部,專門開起了消防車。
謝廣坤劫車那會,張大鵬十分害怕,生怕連他一起處死。
慢慢緩了過來,不像開始那么害怕了。
他也想明白了,警署消防車被劫,還死了三個日本人。這么大的事一出,自己無論如何是脫不開干系,警署那邊肯定是回不去了。橫豎都是死,還不如跟著這幾個搏一搏,也許還能有條活路。
盡管張大鵬不清楚去紳士舞廳得目的,不過,這個時候已經沒得選擇,只能聽天由命了。
“車劫到了,身份有了,現場處理的很干凈,司機還很配合,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下一步就要看看能不能刺殺成耿直了。”
想到這里,謝廣坤摸了摸腰間系著的腰包。
腰包里面一個方形的東西,這個東西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對李大牛都沒有說。
昨天用死信箱向寧曉鋒匯報,要用車撞之后,今天早上,在自己的死信箱里,便多了一個這么個東西。密函寫的很明白,這個一枚小型炸彈。
這個炸彈是“精鼠”張民制造的,本來想放置在紳士舞廳,除掉吳大虎和王沛林的。
現在用不上了,寧曉鋒便交給了謝廣坤,看他什么時候,能把這個炸彈派上用場。
謝廣坤之所以對這次行動這么有信心,因為他有這個最后的殺手锏。
他清楚,耿直的身手一流,想用車把他一下撞死,成功的可能性極小。不過有了這枚炸彈就不一樣了,再好的身手也是血肉之軀,就不相信炸不死耿直。
至于引爆之后的后果,他也清楚,自己一定是殉國了。
可不知為什么,謝廣坤越來越覺得死亡沒有那么可怕,這樣的日子早就過夠了,早一天結束也好。
消防車一路向東,穿過西大街、東大街和永世街,再有一兩里地,就要到紳士舞廳了。
張一手心里不由地焦急起來。
從行動開始一直到現在,謝廣坤和李大牛便有意無意地關注著自己,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他也試想破壞車上的電路或者油箱,可在兩個人的監視下,一直沒有動手的機會。無奈,只好跟著車向紳士舞廳駛來。
現在看來,自己要想在謝廣坤和李大牛不察覺的前提下,阻止刺殺耿直,是不可能的。
怎么辦?
張一手不由地焦慮起來。
消防車沿著馬路,一路東行。
突然,前方馬路正中,出現了一排路障,路障前還有五六個日本兵看守。
謝廣坤心中一驚,一個不好的念頭涌了上來,難道日本人封路,不讓車過了?
那樣的話,自己精心設計的刺殺計劃,就毀于一旦。想到這里,謝廣坤的心不由地揪了起來。
車開到路障前,謝廣坤下了車,向守衛的日本憲兵敬了個禮,用還算流利的日語,說道:“太君,我們是營川警署的。奉命去溫泉會館拉溫泉水,這是我們的公函。”
說著,謝廣坤將從日本司機身上搜下來的公函,遞給了過去。
守衛接過公函,粗略看了一遍說道:“人,可以走,車,繞道走。”
“太君,去溫泉會館只有這一條路,沒別的路可走啊。”謝廣坤道。
“往城南走,從南門出城繞行也能到。”憲兵不耐煩說道。
“太君,那么走的話,得多走出四五十里地啊。都是一家人,警署的事,能不能通融通融。”說著,謝廣坤摸了兩塊銀元塞到憲兵手里。
“人可以過,車不能走。”士兵收了錢,態度緩和不少,可依舊不予放行。
“太君,這是為什么啊?”謝廣坤不解道。
“跟你說也無妨,為了烘托投誠儀式氛圍,與民同樂,就在舞廳門前馬路釘了梅花樁,用來舞龍舞獅。現在梅花樁已經開始釘了,路已經被封了,消防車就算開到跟前,也過不去了。”
聽到憲兵的話,謝廣坤心頭一緊,像是什么東西重重撞向胸口。
“那之前為何沒有發布通知?我們警署都不知道這件事?”謝廣坤問道。
“之前,梅花樁本來是設在路旁的,不影響車輛通過的。
下午,海軍情報處耿參謀提議,讓梅花樁設在路中間,場地開闊,便與百姓圍觀。藤野上尉同意了耿參謀提議,臨時決定封閉路段,不準車輛靠近的。
你們走吧,這里是不會放你們通過的。”
“耿直,又是耿直!”謝廣坤覺得自己就像被一條繩子牽著一樣,無論怎么擺脫都擺脫不掉。,自己的一舉一動,好像被對方看得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可令他十分不解的是,既然對方總能提前破壞自己的計劃,為何不來抓自己,那不是一了百了嗎?這令謝廣坤怎么也想不通。
也許,有人在跟自己玩一個游戲。
哪天這個游戲玩厭了,就該對自己動手了。
回到車上,謝廣坤示意張大鵬將車掉頭,開到個僻靜的地方。
見謝廣坤一臉沮喪,半天也不言語,張一手問道:“八馬,怎么?為什么不讓車過了?”
“奶奶的,我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做什么事都不順啊。”謝廣坤嘆了口氣,罵道。
“究竟出什么事了?”謝廣坤追問道。
“那個耿直建議把投誠儀式的舞龍表演,放在馬路中間,說是為了更好的與民同樂。
路被梅花樁占上了,車就不讓過了,所車輛投誠儀式期間不能通行。咱們忙乎了一天,大牛兄弟差點被撞死,才費心費力搞來的消防車,就這樣用不上了。
你說,我是不是太點背了。”
“大哥,不行咱們就進去跟他們拼了。總這樣憋憋屈屈的,太沒勁了。”李大牛氣道。
“不行,你沒看嗎,人雖然可以進到里面,不過都要嚴格搜身。家伙帶不進去,怎么去拼命?”謝廣坤搖了搖頭,說道。
“我用飛鏢,飛鏢體積小,我有辦法帶進去。”李大牛說道。
“那都是下下策了。
不急,現在才三點多鐘,我去跟上峰聯系一下,看看他有什么想法。不過,十有八九得靠咱們自己了。”
“八馬,你看,晚上的時候,他們有舞龍表演,那我們是不是可以趁這個機會接近耿直,或者是吳大虎王沛林他們?”張一手問道。
“昨天我就打聽的,舞龍表演在街上,看舞龍的只能在舞廳外面的馬路,舞廳根本無法接近。
吳大虎和王沛林要來的時候,舞龍表演就散了。沒有家伙,明晃晃去刺殺,就是去送死。
能進舞廳的都是營川城的名流富賈,都是有請柬的,我們進不去。”
“那,該怎么辦?”李大牛撓頭道。
“奶奶的,說是投誠宴,實際就是日本人設的局,等我們往里進。可我們的上峰,從不管我們的死活。
行了,趁還有時間,我馬上把今天的事向上峰匯報,看看他的想法。要是他接不到我們的情報,或者來不及回復,那我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不過,今天也沒白忙活,有這么一輛警署消防車,咱們行動方便多了,有可能派上大用場。”
“八馬兄弟,那咱們下一步,該干嘛?”張一手問道。
“老鬼,你就不用跟著我們了。我們和上峰聯系,你跟著,不方便。”
“行,我聽你的。我換好衣服,就在這下車。有什么新消息,你還投在西大廟信箱里。我晚上六點過去看看。”說著,張一手將日本軍服脫下,穿上自己的衣服。推開車門,下了車。
“大哥,用不用跟蹤他了?”李大牛問道。
“算了,你好好的時候都跟不住他,現在被撞了一下,腿腳都不利落。就更不行了。”
“那下一步,我們怎么辦?”
“怎么辦?警署這輛消防車有出門證,有公函,還有這身皮,咱們可要用好了。”
說到這里,謝廣坤對司機張大鵬說道:“大鵬兄弟,估計你也清楚。就算你回了警署,向日本人通風報信,不過死了三個日本人,你還活蹦亂跳的,日本人不會給你好果子吃的。
你想好了,要跟我們干,就跟我們走。要不想跟我們干,我也不傷你性命。
找個地方先把你綁起來,到時候會不會有人來救你,就看你造化了。”
聽到謝廣坤一番話,張大鵬倒沒含糊,說道:“你是不知道,我之前在警署,是給王雨亭副署長開車的。王雨亭副署長是地下黨,你們應該也清楚。我一直跟著地下黨做事,卻不知道他的身份,到現在我都有些遺憾,沒跟著王署長一起干。
你說的,我都懂,現在死了三個日本人,我回警署日本人能把我大卸八塊,就算撿一條命,也是生不如死。
我的親友都回山東了,在營川也沒什么親人。我跟你們一起干,真的有一天光榮了,也對得起祖宗。”
“好,大鵬,有你這句話,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以后,咱們有酒一起喝,有錢一起花,有鬼子一起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