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文宗師,我大蒙可汗仰慕宗師許久,如果宗師有意,可往我大蒙傳學。”
鴻臚寺內,文仲見到了這次蒙國使者代表,出乎他意料之外,這次的代表不是蒙國人,而是一位漢人,對方頭戴四方巾,一副中年文士打扮。
而且對方估計也得到了南越的消息,一開口并沒有出言壓迫,反而是套起了近乎,這就有些難辦了。
“閣下可是韓文臺?”文仲博聞強識,腦海中過濾了一遍蒙國如今的名人,一下子就找到了對應的人物。
這位韓文臺乃是天元九年生人,本身還考取過舉人功名,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流落到蒙國,生死危機之時,恰好遇到鐵振爾狩獵,救下了這個漢人,從此韓文臺就認真輔佐鐵振爾,不僅幫助他大大加強了蒙國的中央集權,還學習了中原先進的各種技術,使得蒙國國力大增,備受鐵振爾信賴。
“正是在下。”韓文臺伸手指向旁邊上好的茶水,一副主人家的樣子,“宗師,你我不如先坐下來談此次會盟之事。”
對方到現在都以禮相待,沒有絲毫蒙國的兇悍,文仲點了點頭落座。
兩人粗淺用過了茶水之后,韓文臺突然獨自嘆息一聲。
文仲不動聲色地將茶杯放下。
韓文臺感嘆地說道,“在下闊別故土許久,可是很久都沒有飲用到這家鄉茶了。”
這是江南貢茶,文仲笑著說道,“是啊,大盛和大蒙兩國連年交戰,迫使邊界互市封閉,兩敗俱傷,唯有生靈涂炭。”
韓文臺繼續說道,“在下雖在蒙國,但卻一直心有中華,前不久神都漫天紫霞,而大蒙卻大雪天降,實在是上天示警大蒙,在下為民為君都憂心忡忡,于是死諫可汗,愿意兩國罷兵,重修兄弟之好。”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眼眸中含有一絲譏笑,“奈何天后似乎有別樣的心思,以至于蹉跎至今啊。”
文仲沒有隨言附和,今日所有的談話都會落入天后的耳中,雖然他也對天后牝雞司晨不滿,但是如今外敵當前,自然不能露出破綻,引起己方猜疑。
“非是我中原別用用心,閣下可還記得六十年前的盟約?”文仲反問著冷笑道。
草原一旦發生大雪災,在農耕文明貧瘠的時候,就只有兩個辦法,第一是入侵中原王朝,第二是向中原王朝求助。
而六十年前,蒙國同樣發生了大雪災,那個時候大盛正是最春秋鼎盛之時,蒙國無奈,只能夠向大盛求援,雙方簽下了兄弟之盟,蒙國用戰馬牛羊換取大盛的糧食,食鹽,茶葉等物資過冬。
雖然這種協議表面上看起來公平之至,但是對于生產力更加低下的蒙國來說,飼養牛,馬,羊的時間成本本身就要遠遠高于糧食,食鹽,和茶葉,他們在貿易之中處于絕對的劣勢。
特別是中原傳過來的精美瓷器和絲綢,更是加劇了這種劣勢,如果持續下去,一旦蒙國人的牛馬羊都是漢人之物,那么蒙國人將再無還手之力。
所以在渡過了最初的危機,如今鐵振爾的父親幡然毀約,趁大盛不備,占據了河套廣袤的草場,讓大蒙實力大漲。
而大盛這邊渡過了最黃金時期,也產生了封建王朝最大的弊病,土地兼并嚴重,窮人無立錐之地,內部矛盾凸顯,再加上三十年前天后掌朝,于是處于戰略收縮階段,讓蒙國戰馬馳騁草原。
韓文臺似乎知道自己理虧,所以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于糾結,反而推心置腹地說道,“當初蒙國上一任可汗,不修道德,不知教化,因此作出了這樣的行為,但是如今在位的大汗不同,他心慕中原教化,因此才救下了當初差點成為奴隸的我,這次派我前來大盛,不僅僅是愿意兩國締結永世之好,同時在我的勸說下,愿意接受中原教化,前些日子,我已經勸說了大相國寺的高僧往草原一行,傳播佛學之道,宗師和不趁此機會,將儒學傳入草原?”
“而草原接受了圣人教化,自然有機會天下大同,你我也可以稱得上立功,立德了。”
文仲認真地審視韓文臺,對方說的確實有理,讓他都有些心動,“那如今兩國議和之事·······”
韓文臺咳嗽了兩聲,“原本在在下的勸說下,是準備效仿封建故事,勸說如今大汗上表大盛天子,而大盛天子分封大汗為天可汗,永世統御草原,互開坊市,傳播文化,兩國自然再無戰亂,可如今此一時,非彼一時,南越之亂已經傳到了蒙國之內,讓那些小部落首領心生二心,即使在下和可汗極力壓制,但沒有切實的利益,也難以服眾。”
文仲聽到韓文臺隱藏的獅子大開口點了點頭,這說得過去,本來蒙國就是一個個小部落組成,雖然可汗的部落最為強大,如今也有演變成為王朝的趨勢,甚至以國自稱,但是各個部落仍然有相當的獨立自主權。
再加上南越起兵一事,如果蒙國沒有變故,還像之前一樣求和,他才會懷疑對方用心。
“切實利益······”
見文仲投來目光,韓文臺順勢將衣袖中的文書遞給了文仲。
文仲略微一瀏覽,忍不住怒視韓文臺,“好大的口氣。”
上面雖然明面上是兩國議和,但是實際上卻是蒙國向大盛要糧要錢,而且一開口,就是糧食,棉布這些緊要物資。
后面兩國開放互市也有條件,那就是戰馬,牛羊價格議定,強行成交,而非以市場價成交。
韓文臺并沒有退讓,“宗師不如看看我蒙國給出的條件?”
文仲繼續讀了下去,微微有些皺眉,下面的條件倒是對大盛有利,就像韓文臺說的一樣,大蒙上表大盛,同時派遣各部落代表朝貢,雖然不多,但是卻是中原最看重的法理,在這個擁有超凡之力的世界,這可不僅僅是虛無縹緲的東西,而是會實際轉化成為國運,讓朝廷能夠赦封更多的正神,監察天下。
第二個條件就是引進儒佛道三家,學習中原文化,按照華夷之辯,千百年之后,說不定蒙國也會成為華夏的一部分。
畢竟對于儒家來說,文化認同感實際上是高于血脈認同感的,不然以前的蠻楚之地也不會成為如今江南文教盛地。
這一點孔子早有論述‘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于中國則中國之’。
雖然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條件,但是對于中原王朝來說是巨大的誘惑。
“可是上面錢糧之數巨大。”文仲想要討價還價。
韓文臺這個時候卻沒有理論的想法,他笑著說道,“這封國書可不僅僅是給宗師看的。”
不是給我看的,文仲念頭一轉,很快就名白了對方的意思,這封國書是想要給自己身后的天子和滿朝文武看的。
對于天子而言,只要蒙國愿意朝貢,那么他就將成為大盛開國來有數的‘明君’,這是想要執政的魏明無法放下的誘惑。
而對于滿朝文武而言,大蒙愿意學習中原的文化,愿意引進儒家,佛家,道家經典,這不是天下太平的盛世是什么?
他們在場的所有人都將千古留名。
相比之下,老百姓生產的錢糧倒是可有可無之物,反正第二年還會有,又不會餓死他們。
好陽謀。
文仲拿著這封文書的手微微有些發抖,他想要據理力爭,但是就像韓文臺說的一樣,這封國書并不是給他看的,對方實際上不是在等他回復,而是在等自己身后的天子回復。
對方今天絕對不會再在這個問題上和自己討論半句。
果然隨后韓文臺拉起文仲聊起了詩詞,一副文人雅士的樣子。
三個時辰之后,御書房內,天子魏明正襟危坐,看著皺眉走進來的文仲,他也微微有些皺眉,忍不住急著問道,“文宗師,今天和蒙國使者商談的結果如何?對方是不是不愿求和?”
如果他站在對方的角度,如今南越起事,至少要坐觀其變,不會輕易松口。
文仲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將手中的國書遞給了大太監。
魏明拿著國書快速翻動,他的速度極快,國書內容只是大概的框架,所以不過一兩分鐘魏明就翻閱完了。
眉眼之中的焦慮消散,甚至眼角拉長,帶著幾分喜意,“傳給周圍的愛卿們看看。”
果然,天子最看重的還是蒙國上表,這對于他來說是不可抵擋的誘惑,是從天后手中奪得大權的最有利保障,連蒙國這個宿敵都承認朕的統治了,天后還有何面目繼續垂簾?
而周圍的大臣們圍上去看了所有的條款之后,除了戶部尚書皺眉外,其他的大臣都喜笑顏開,禮部尚書更是高呼萬歲,“這真乃是祥瑞應驗,如果蒙國能夠學習華夏衣冠,必然是陛下明君之相。”
魏明擺了擺手,矜持地說道,“全賴各位愛卿輔佐之功。”
戶部尚書硬著頭皮上前說道,“可是陛下,如今南越開戰,如果又支付蒙國如此錢糧,國庫恐怕有些艱難啊。”
魏明重新皺起眉頭,這個好時候,戶部尚書有些擾了他的興頭。
文仲趁勢說道,“陛下,蒙國的國書雖好,但是他們乃反復之輩,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啊。”
魏明不得不重視起文仲的話,“文宗師的意思是?”
文仲一時間也沒有好辦法,畢竟蒙國毀約的主動權掌握在他們手中,在事情發生之前,他總不可能讓蒙國解散自己的軍隊吧。
只能夠在這錢糧上面打主意,希望能夠牽制蒙國,但是卻又不能太狠,一方面是蒙國內部確實有可能生出變故,另一方面是一旦和談因為他的建議不成功,他必然會受到滿朝文臣和天子的反噬。
“請陛下先不要下決定,給臣一些回旋的時間。”
處于對文仲的信任,魏明即使覺得這個條件已經很好了,但仍然點頭同意。
另外一邊,蒙國在鴻臚寺的駐地,張角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韓文臺身前。
韓文臺躬身說道,“恩師,那位文仲就算是有通天才能,恐怕在恩師妙計面前也無力回天。”
他此時面相有些陰毒,雖然他確實是漢人的,但是當初一位舉人流落草原可是有說法,只不過當地豪強將所有的事實都壓制了下來,所以對于大盛,他的恨意更大于對故土的思戀。
張角仍然沒有悲喜之色,他轉頭問道,“可以將蒙國上表的事情傳出去了,之前不是讓你結交佛門之人嗎,就通過他們的口如何,這次你回去,盡量多帶點佛門之人,以顯示大蒙的誠心,反過來,這次‘上貢’之時就可以以同樣的理由,讓各部落都派遣一些人,如今的這位天子好大喜功,一定會同意這點的。”
讓各部所各派遣一些人,這樣‘使節團’人數就足夠沖擊邊防,為蒙國突破長城防線打下基礎。
韓文臺認真的記下了張角的話,“恩師,那如果大盛一直拖延下去呢?”
這可能是文仲最想要做的事情,畢竟對于蒙國而言,隨著時間不短推移,那么大雪就會逐漸覆蓋草原,他們用兵就會變得艱難起來,從這一點上來看,天時是站在大盛這一邊的。
張角微微一笑,“他們可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無數軍旗如同一朵朵紅云在大地之上綻放開來
讓各部所各派遣一些人,這樣‘使節團’人數就足夠沖擊邊防,為蒙國突破長城防線打下基礎。
韓文臺認真的記下了張角的話,“恩師,那如果大盛一直拖延下去呢?”
這可能是文仲最想要做的事情,畢竟對于蒙國而言,隨著時間不短推移,那么大雪就會逐漸覆蓋草原,他們用兵就會變得艱難起來,從這一點上來看,天時是站在大盛這一邊的。
張角微微一笑,“他們可不會有這個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