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靈點了點頭,繼續盯著他,意思是有話快說,別打擾我練功。
胡先生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了指青年異于常人的右手,目光如炬地笑了幾聲。
老頭這種早年相宅相面的風水先生,識人千面,闖蕩江湖多年,深諳“見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的道理。
他雖與張起靈剛見面不久,卻從一系列舉動中摸清了對方的性子,當即不再說些繞彎的廢話,開門見山道:
“敢問張小哥,您這右手食指和中指,練得可是發丘探穴指的童子功?”
自古以來,眾所周知,倒斗界有三大門派,分別為摸金、搬山和卸嶺。
但鮮有人知的是,除了這三脈,還有一個名為“發丘”的極為神秘的倒斗派別。
其中發者,發掘;丘者,墳墓,顧名思義,發丘即為發掘墳墓,其傳人被稱為發丘天官或發丘靈官。
說起這發丘一派的起源,常人皆道與摸金同宗一脈,皆由東漢末年的魏武帝首創,其實則不然。
摸金一脈真正的雛形始于戰國時期,到西漢時邊已經成型,只不過是自曹操設立的摸金校尉的官職以后,才廣為流傳開來。
而發丘將軍,則是曹操的首創,選取的是精通尋龍訣和分金定穴的摸金高手,授予其發丘中郎將的官職,統領一眾摸金校尉。
俗話說,摸金有符,發丘有印。
與摸金校尉們的摸金符不同,發丘中郎將的身份證明是一方刻著“天官賜福,百無禁忌”的印璽,名曰發丘天官印,且天地間僅有一枚。
傳說中此印是件不可多得的神物,號稱一印在手,鬼神皆避。
自古神物遭天妒。
持發丘印倒斗,萬邪辟易,因此招來無數同行的忌憚和垂涎,終于明代永樂年間,遭棺山封氏向皇帝進獻讒言,將發丘印和大部分摸金符征繳入朝,統一銷毀。
發丘一脈自此斷絕,不復存于世,摸金符也僅剩三枚,直到清朝時才被倒斗界的傳奇人物張三爺尋到。
這便是發丘一脈為何神秘的原因。
胡先生的師傅陰陽眼孫國輔,師從清末傳奇摸金校尉張三鏈子,雖未掛得摸金符,卻也是正兒八經的摸金傳人。
胡先生雖然“半路出家”,但跟隨師傅多年,也學到了些摸金一脈的真本事,早些年更是隨陳玉樓和鷓鴣哨一起盜過云南獻王墓,也能勉強算是半個摸金校尉。
他早些年聽師傅講起過摸金的起源和倒斗的四大派系,對傳說中的發丘一脈也有些了解,知道這發丘天官除了“百無禁忌”的發丘銅印,還有一項獨門絕技,就是號稱能“火中取炭,沙里淘金”的發丘探穴指!
據師傅講,此門技藝需要從童子練起,沒有二十年的苦工根本成不了氣候。
一旦練成,雙指遠長于常人,皮如老革,骨若金剛,指甲如鉆頭,那兩根手指就如同兩根鐵釬,戳墓磚就像戳豆腐一般,探墓取物,易如反掌,下地倒斗,更是如有神助,端的是神奇無比!
可惜,關于此法的技藝,自發丘印被毀之后便已失傳,世間再無人能夠練成。
但胡先生沒想到,此法竟然在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上重見天日,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有言道:自古摸金發丘不分家。
胡先生見到張起靈右手兩根手指的瞬間,心里便有了八分肯定,要不是知道發丘印早在明代已被毀了,他還真以為對方是當代的發丘傳人。
不過本著心中好奇,他還是問了出來。
張起靈聽到他的話后,眉頭微微一皺,遲疑片刻,緩緩點頭。
胡先生見他肯定,目光愈盛,心中莫名激動起來,上前一步,問道:
“恕老夫冒昧,敢問閣下,此門絕技你是在何處學成?又是何人所傳?”
說完,老頭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唐突,抱拳加了一句:
“忘了介紹,老夫摸金胡國華。”
“摸金”
張起靈愣了一下,低頭思索片刻,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摸著下巴道:
“好熟悉”
“我好像認識一個自稱北派摸金校尉的家伙”
“北派摸金校尉?”
這回輪到胡先生愣神了。
老頭皺眉思索了半天,愣是不知道青年口中的“北派”是何意。
也沒聽師傅說摸金校尉還分南北啊?
胡先生越想越有些糊涂了。
師祖張三鏈子張三爺,一人掛三符,后來將這三枚摸金符分別傳給了他的三位師叔,金算盤、鐵磨頭和飛天狻猊(了塵長老)。
這仨人中金算盤和鐵磨頭幾十年前便死了,身上的摸金符不知丟在了哪座古墓里,了塵長老解放前也在洞庭湖畔圓寂,他的摸金符傳給了胡八一,又哪來的第四枚摸金符呢?
莫非是有人找到了金算盤師叔或鐵磨頭師叔的摸金符?
還是對方口中那自稱北派摸金校尉的說慌騙人?
胡先生一時陷入了沉思。
想了良久,始終沒有頭緒,暫且將疑惑壓下,見張起靈始終沉默不語,便道:
“既然閣下不愿多講,老夫自然不會勉強”
老頭剛說到一半,卻見張起靈輕輕搖了搖頭,低頭看著右手,表情淡漠地道:
“過往的事情,我早已記不清了,抱歉。”
胡先生聞言一愣,盯著青年看了半晌,卻見對方神情坦然,也看不出其所言是真是假。
不過,記不清了嗯,這顯然不太可能。
常言道發不可輕傳,更何況發丘探穴指這種需要十年甚至幾十年才能練成的手段,若不是師徒至親,誰人又可能將這早已失傳的絕技毫無保留地傳授呢?
對方此言,恐怕是敷衍之語,或是有什么不愿提及的難言之隱。
想到這,胡先生心中了然,對方既不愿講,他也不能逼迫,當即點了點頭,抱拳道了聲“今日幸會,不甚榮幸,日后有緣再敘”,然后轉身離去。
臨走前,終于想起了之前被他隨手丟在道旁的兩個鳥籠,急忙跑過去將兩個小寶貝兒撿起來,仔細檢查了一番,確定無事后才緩緩出了口氣,然后哼著小曲兒邁出了陳家大門。
今日與失去音訊多年的老友重逢,胡老頭心里實在高興,走出巷子便徑直往茶館去了。
張起靈注視著老頭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漆黑一團的眼底若有所思。
而后重新閉上了眼,盤腿坐下,開始照例的晨練
天色大亮,陳玉樓終于醒了酒,難得給自己放了一天假,陪李長清去紫禁城逛了一圈,飯后又去了天絨湖劃了小半天的船。
說實話,劃船的時候周圍都是一對對的小情侶確實挺尷尬的。
每當有小船從二人眼前漂過,看著船上青春靚麗、裙擺飄飄的女青年,那白天鵝般修長細膩的脖頸,陳玉樓便會感慨一聲“年輕真好”。
李長清為了配合,也會適時吟上幾首,如“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之類的雜詩,惹來一陣陣異樣和嗔怪的目光。
每當這時,陳玉樓總會放聲大笑,聲震云霄。
老陳頭昨夜喝了一晚上的酒,今天早上起來卻覺神清氣爽,腳下飄飄,不但臉上皺紋蒸發了許多,頭上還多了一抹灰色。
陳玉樓又不是傻子,當即就明白過來,對此只是無奈苦笑。
他一直認為“生老病死,皆為天數,非人力可逆”,之前也一直堅持不用寶相花瓣。
可生死間的大恐怖,自古誰又能勘破呢?
雖然老頭不是出于的本意,但既然是李長清的一片好意,他也就釋然了。
鷓鴣哨回來了,困擾他多年的詛咒也快要解除了,這一日子也是一天更比一天好了,能多活幾天是幾天吧
陳玉樓如此想。
兩人逛了一天,回到陳家大院,李長清取出了那具他們從隕玉祖胚中帶出來的面具玉俑,交給了老頭,擺脫他轉交給相關部門,給這具古尸做一個全身CT檢查,并想辦法將其臉上的面具取下來。
陳玉樓自然不會拒絕,當晚就叫來潘永亮把玉俑拉走了。
陳玉樓服用寶相花瓣后精神頭和干勁十足,只休息一天便又啟程去外省參加個什么會議去了,李長清自此徹底閑了下來。
有一次,李長清想起鷓鴣哨的經歷,忽然對Shirley楊的父輩有些好奇,便去找陳老頭解惑。
陳老頭告訴道人,鷓鴣哨當年戰場殺敵,有一次身受重傷,是被一個來自美國的世界紅十字會的年輕護士從土里刨出來,及時送去野戰醫院救了整整兩天兩夜才保住了一條小命。
那女護士雖然來自美帝,卻是個打小沐浴在紅色光輝下的國際反同盟的友人,大學畢業后不顧家人阻攔,毅然來到華夏,抵抗日本的侵略。
她被鷓鴣哨在戰場上的英姿吸引,對這個鐵血的漢子一見鐘情,在鷓鴣哨受傷昏迷期間,不分晝夜地待在他身邊照顧,寸步不離。
鷓鴣哨醒來知道后,表面上不說,心里卻也是格外地感動。
養傷期間,兩人整日待在一起,日子一久,自然是迅速墜入了愛河。
彼時,陳玉樓正領著一幫弟兄在前線奮勇殺敵,等到戰事暫時告一段落,他班師回到后方一看,兩人生米都已經煮成熟飯了。
于是在陳玉樓的提議下,兩人便在軍營里舉辦了一場簡易的婚禮,算是正式結為夫婦。
后來全國解放后,為了給保住花靈的生命,鷓鴣哨的夫人便在陳玉樓的安排下,帶著花靈和他們剛出生的女兒一起回了美國,并定居下來,留下鷓鴣哨一人,獨身在華夏找尋破除詛咒的方法。
再后來,鷓鴣哨失蹤,他遠在美國的妻子得知消息后痛不欲生,沒過幾年就含恨病故,留下一個獨女。
幾年后,鷓鴣哨的獨女在美國和一個叫楊玄威的華夏留學生相知相戀,并最終步入婚姻的殿堂,誕下了Shirley楊,并送回華夏交給了陳玉樓撫養。
“原來如此”
李長清聽完,心中有些感概,想了想,又問道:
“那楊玄威兩口子現在何處?”
“他倆啊”
陳玉樓嘆了口氣,緩緩道:
“把雪梨丟在陳某這就滿世界亂跑,也不知在搞什么東西,前年除夕時來信說在埃及開羅賞雪,現在也不知又去了哪個國家”
李長清眉頭一皺,而后又緩緩舒展。
看了眼一臉無奈的陳玉樓,忽然一笑。
“陳兄,說了這么多鷓鴣哨兄弟的舊事,關于你的家事,貧道還一直沒來得及詢問。”
他調侃道:
“這許多年沒見,不知你們陳家的香火落在了何處?貧道可一直沒忘記,當年去常勝山做客,陳兄你可是金屋藏嬌啊!”
“李兄,你啊,你”
陳玉樓聞言一愣,而后苦笑著搖了搖頭。
最后卻只是長嘆一聲,什么也沒說
之后的幾天,雖然每天早晨隔壁的胡老頭都會來叫李長清一起去遛鳥,但都被道人一口回絕,只逗了逗“銅板”,便一心撲在了百眼窟任務獎勵的《問道劍經》上。
沒錯,李長清頓悟了。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這八個大字雖然簡單爛俗,卻蘊含著一股昂揚向上,奮勇爭先的大道理!
俗話說,大道至簡,世間最深刻的道理往往就藏在最顯眼的地方,偉人誠不欺我也。
明悟了這個道理之后,李長清每日茶不思,飯不想,一心向道,再不虛度光陰去做些遛鳥飲茶的勾當。
寧肯頭懸梁,錐刺股,也絕不效仿胡適之!
雖然鬼吹燈世界靈氣極低,修煉猶如龜爬,一日三寸,但李長清心中卻早有計較。
幾日前,系統便公布了傳送開始的日期,還有兩周的時間,道人就可以再次回到壺江世界。
因此,這兩周內,李長清計劃著先將《問道劍經》里講述先天之前的部分學一遍,加深印象,夯實基礎,常言道,地基穩才能建得高,這便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李長清剛作出決定,制定好的計劃便被來自白云山的一通電話徹底打亂。
來電人正是鷓鴣哨,道人接通后,對方簡略說了一下事由。
原來他帶著李醉在山中苦練了幾天,某日傍晚下山時,機緣巧合碰到了一位精通卜卦推演的高人,自稱姓張,諱贏川,表字思泊。
李長清聽到這,心里便是一突。
張贏川?
我好像在哪里聽過
仔細一想,頓時記了起來。
“嘶這張贏川似乎是在胡八一去昆侖神宮之前遇到的一位隱世高人,好像是清朝傳奇摸金校尉張三鏈子的嫡系后人!”
有、意思
聽筒里,鷓鴣哨冷峻的聲音繼續傳來。
他們遇到張贏川之后,三言兩語用言語試探了一番,初步透了個底兒,互相知道道了些身份。
之后的日子,鷓鴣哨和李醉時常碰到上山砍柴的張贏川,一來二去,也逐漸熟絡了。
通過聊天,鷓鴣哨驚愕地發現對方竟然在不久前見過胡先生的孫子胡八一,還給他們的昆侖之行算了一卦。
這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