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孫大麻子,劉管事匆匆回到后院,見自家掌柜的正戴著手套,癡迷地摸著那具模樣兒瘆人的女子僵尸,面色狂熱,頓時愣住了。
“掌柜的,您......”
該不會有...
那什么吧?
劉管事忍不住發了個寒顫,下意識向后退了兩步。
“噓......”
鐵公雞不在意地擺擺手,咧嘴一笑,眼睛自始至終就沒離開過面前赤裸的女尸。
“老劉,你可聽說過‘美人盂’?”
“美人魚?”
劉管事一怔,下意識問道:
“掌柜的,您說的莫非是那種...就是那種......”
他伸手比劃了個“葫蘆”的形狀。
“什么亂七八糟的!”
鐵公雞見狀皺起了眉,沒好氣地道:
“我是說‘美人盂’,‘盂’是缽盂的盂!你這夯貨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嘿嘿...”
劉管事挨了罵,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掌柜的,您也知道,我這什么都不懂,哪兒比得上您見多識廣、學識淵博,我只見過‘痰盂’,卻沒聽說過什么‘美人盂’...”
“哼哼...你不知道也正常,這‘美人盂’乃是一件傳奇的古物,但不值得什么銀錢,只是十分稀罕,半掌柜也只是從一些古籍上見過,說句不夸張的,在這靈州城的地界上,除我之外,再沒第二個人能識得它!”
鐵公雞不無得意地道。
不值什么銀錢?
劉管事暗自撇了撇嘴。
整個靈州城,誰人不知道您“鐵公雞”一毛不拔的“威名”!
要真不值錢,您會千方百計將其弄到手?
鬼才信呢!
“老劉,看你的樣子,是不信本掌柜的話了?”
鐵公雞微微一笑。
劉管事急忙搖頭。
“掌柜的所說,我向來是深信不疑的!”
“哼哼...”
鐵公雞不置可否地哼了兩聲,讓左右將“美人盂”抬下,悠然落座,破天荒地提起茶壺親自為劉管事斟了一杯熱茶。
劉管事受寵若驚,他還是頭一次見掌柜的如此高興。
“這‘美人盂’說起來,可有些年頭了。”
鐵公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說起了這美人盂的來歷。
沒想到這一將之下,滿座皆驚。
堂中眾伙計紛紛瞠目結舌。
原來這“美人盂”是前朝所留,并非本朝之物。
這前朝便是明代,說起明朝,自打洪武皇帝開國定基以來,一度國泰民安,四海升平,傳至明朝末期,合該是朱家氣數將盡,圣聽閉塞,崇禎皇帝剛愎自用,不用賢能,因此便有有許多奸臣宦官趁機掌權得勢。
朝中的宦官閹黨無休無止地搜刮民財,由于這些人都是沒有子孫的絕戶,所以揮霍受用起來變本加厲,格外的喪心病狂。
這些宦官為了滿足自己畸形病態的精神需求,發明出了許多窮奢極欲的享樂方式,“美人盂”便是其中之一。
何為“美人盂”?
顧名思義,便是一件用活人做的痰盂。
這一點,倒讓劉管事誤打誤撞說對了。
那些閹黨宦官們,從使錢買來的奴婢中,選那年輕貌美的,令她終日跪在房中伺候,什么時候聽主子一咳嗽,美人便立刻張開櫻桃小口,接住從主子嘴里吐出去的濃痰,強忍著惡心咽進肚里,這就叫美人盂。
或是感興趣,或是為了攀緣附會,此舉引得當時的豪族富戶們爭相效仿。
誰家權勢熏天、財大氣粗,誰家就要擺個活生生的美人做盂。
就好像那美人盂越是光鮮漂亮,便越能顯得主人身份顯赫。
這種風氣一直延續到明亡閹黨失勢,才逐漸被廢除。
鐵公雞雖人品低劣,卻是個好學之人,不然也做不到如今這個地步。
他平生貫識歷代方物,知道甕冢山里曾經有前朝的墓葬,在明末清初的時候,曾被賊人盜發過。
一看到孫大麻子帶來的女尸跪地仰首,形態奇特,便估計是墓中陪葬的美人盂。
女尸之所以沒有下巴,不是因為腐爛,或者被什么野獸咬掉了,而是在臨死前被人用器械把嘴撬開所致。
那畫面,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美女活著的時候受盡屈辱,含恨而死,其腹內必藏有一股怨氣,不得消散,一直封存至今,這也是其尸體過了百余年,仍未腐爛的原因之一。
而這正是鐵公雞想要的。
近些年來,他從各地千方百計地收集生前含恨屈死的古尸,所以見了這“美人盂”,便如蒼蠅集腥、惡犬見血一般,無論如何也要搞到手!
但他這樣做并不是想用僵尸肉入藥之類的,而是暗懷鬼胎。
自古以來,形骸不化的古尸很是難得,特別是在黑市上,往往有價無市。
在最近幾年,江南出現了許多修煉造畜邪術的妖人,趁著天災人禍,做了許多天理難容的勾當。
這伙人到處割取死人器官,把男陽、湊成一副,即可配成藥餌,隨著邪術越練越深,到后來就需要僵尸和活胎童子,凡是含冤不朽的死尸,以及偷搶拐帶來的小孩兒,還有產婦腹中的胎兒,乃至生產后的胎盤,都是此輩急求之物。
自古戰、荒相連,一打完仗便是赤地千里,糧食顆粒無收,死于戰亂和饑荒的人不計其數,新死的人到處都是。
但幾百年前的古尸和童子胎男,可就十分難得了。
這世上從來不缺“聰明人”,趁著生民涂炭,就有人暗中偷挖盜拐人口、挖尸毀墳,再轉手販賣給造畜之徒,從中牟取暴利。
這位鐵掌柜明面兒上做藥鋪的勾當,生意極其紅火,說句“日進斗金”并不為過,但人的欲望是永遠無法得到滿足的。
他雖然擁有了尋常百姓十輩子都難以收集的財富,他對錢財的貪欲卻越來越大,只要有機會,便會想方設法通過各種手段大肆斂財。
只要能獲取大筆銀錢,用什么手段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對他來說,笑貧不笑娼的年月,賺這些喪良心的錢又算得了什么。
鐵公雞雖然家大業大,但生性吝嗇刻薄,對錢財求之無厭。
因為他做的又是藥材生意,所以對各路各碼頭的門道都熟,識得不少穴陵挖墳的賊人,所以私下里做起了收購僵尸肉的生意,每當行貨到手之后,就由他親自帶出城去賣掉。
以此賺取大量的銀錢。
只可惜這鐵公雞并不愛湊熱鬧,因此并不知道他最大的買家,塔教教主白塔真人早在一個時辰之前,被活剮在了城南菜市口。
他這一番苦心算計,終歸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也不會知道,等明天按照往昔慣例偷溜出城,去荒葬嶺萬尸墳尋那條白毛哈巴狗交易時,面對的將是數千群龍無首,徹底發瘋了的吃人野狗。
最后落得個尸骨無存的凄慘下場。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且說第二天上午,李長清帶上元寶和張小辮兒收拾好東西,準備暫離靈州城去往幾十里外的青螺鎮。
走在路上,突然被一只肥貓攔住了去路。
這貓一身錦繡似的花紋,生得呆頭呆腦,憨里憨氣,而且尾長爪短,貓臉奇大,額上頂個“豐”字。
李長清有心考校一下徒弟的功課,便指著那肥貓問道:
“徒兒,你近來研習《貓經》,可識得此貓名姓來歷?”
張小辮兒盯著那貓看了片刻,撓了撓頭,笑道:
“回稟師父,如果徒弟記得不錯,這只大貓應該喚作‘長面羅漢’,生來就是個佛陀的性子!”
“不錯。”
李長清滿意地點了點頭,道:
“此貓金童耳、玉女腰、仙人背,雖然馴服木訥,很少開口,因此常被叫作‘啞子貓’。”
“但它并非是不會叫喚的啞子貓,與佛家苦行僧眾修持的閉口禪頗為相似,只是愚民無知,認定此貓妨主,是個降禍的太歲、耗氣的鶴神,所到之處,總有災殃出現,其實則不然。”
“這長面羅漢貓之所以惡名遠揚,是因為它能見兇預兆,開口則劫臨,其主必死,故此輕易不開口,沒想到卻被人誤解為了‘開口成災’的不詳之貓。”
說到這,道人頓了頓,指著那肥貓四周。
“不信你瞧。”
張小辮兒望去,卻見果然如此。
那長面羅漢貓仰趴在街道中間,憨態可掬,十分可愛,但不論過往的行人,還是往來的車轎,都不肯從它身邊經過,而是遠遠繞開,避之如避瘟神。
偶有路人的目光落在那貓兒身上,也多是厭惡與仇恨。
“好可憐...”
張小辮兒見狀,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憐憫之情。
他看著那貓子,便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同樣的流浪街頭,同樣的遭人厭棄。
“師父,咱們...”
同情心泛濫之下,便生出了將這長面羅漢貓收留下來的想法,剛扭頭想要開口,卻見師父不知何時已走到了肥貓的身邊,伸手將其一把抄了起來。
“呵呵,這小家伙,還挺沉的。”
道人雙手托住肥貓的腋下,舉到面前,仔細打量了一番,笑了起來。
長面羅漢貓突然被人拖在手里,與尋常的野貓截然不同,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呆呆的猶如木雕泥塑。
“吱吱?”
元寶蹲在道人肩頭,歪頭望著這只肥大的花貓,兩只大黑眼睛一眨一眨,看上去十分好奇。
這時,張小辮兒趕了過來。
長面羅漢貓一見到他,一人一貓眼對眼瞅了半晌,那貓子忽地把嘴巴張開了。
張小辮兒臉上笑容一僵。
然后,就見那貓懶洋洋打了個呵欠,竟趴在李長清手里沉沉睡了過去。
“這賊貓!”
張小辮兒嚇了一跳,暗暗抹了一把汗。
他還以為這長面羅漢貓不給面子,剛見面就要嚎一嗓子呢...
嚇死三爺了...
“瞧你那點兒出息!”
李長清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將肥貓丟了過去。
“接著,此貓便交給你養了。”
張小辮兒欲哭無淚。
這長面羅漢貓在靈州城極為有名,幾乎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兩人抱著那貓一直到走出城門,迎面走來的人一見到此貓,便臉色大變,遠遠避開,無人敢靠近他們三丈之內。
師徒倆卻渾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
尤其是元寶,待發現長面羅漢貓和氣的性子后,頓時來了精神,時不時跳到張小辮兒懷里去戳弄那肥貓柔軟的肚皮,興奮地吱吱叫個不停。
張小辮兒對此無可奈何。
沒辦法,誰讓這潑猴是自己的師叔呢?
奇怪的是,對于小猴的調皮搗蛋,那肥貓卻絲毫不見惱,趴在張小辮兒懷里睡得又香又甜,憨態可人。
不愧為貓中佛陀,睡夢羅漢。
靈州城西幾十里外,便是青螺嶺。
青螺嶺群山環繞,當中抱著一塊盆地,自古便有個偏僻的鎮子,被稱為青螺鎮。
師徒二人趕到青螺嶺的時候,已是后一天的傍晚。
從半山腰向盆地方向望去,真是:
高峰千丈沖霄漢,瀑布飛簾百尺懸。
山巒起伏多怪樣,亂石橫陳少人行。
蒼陰蔽日藏猛獸,懸崖陡壁心膽寒。
野草閑花鋪滿地,古藤荊棘把路攔。
順著山路翻過嶺子,就已望見山坳深處,一片片蒼松翠柏,古木盤龍,樹叢掩映之中青磚碧瓦,屋宇連綿,赫然是個古鎮的模樣。
青螺鎮終于到了!
張小辮兒激動起來。
這一路跋山涉水,可把他累的不輕,現在終于能好好歇一歇了!
“師父,咱們趕快進到鎮子里面,找家茶樓歇一下腳吧!”
李長清也有此意,于是欣然點頭同意。
于是兩人一猴一貓,便趁著夜色尚未降臨,循小路進了鎮子。
不出二人的預料,這青螺鎮里的居民并不多,街道上也罕有行人,兩側的店鋪也大多是閉著的。
這都得歸功于連年不絕的戰火。
青螺鎮雖身處山嶺掩護之間,也逃不脫亂軍的席卷。
靈州地大物博,自古有七絕。
這七絕有的是指古跡,有的是風俗,各不相同,其中最后一絕,指的便是這青螺鎮的燒餅!
在靈州地界邊緣的青螺古鎮,出產上好的五香牛肉,以及牛油酥麻燒餅,把燒餅夾了牛肉。
合在一起吃更不得了,那可真叫回味無窮!
鎮子里有許多燒餅鋪子,各家都有獨特的民間手藝和祖傳秘方。
而說到這青螺燒餅,張小辮兒便忽然想起許多年前的一件讓他記憶猶新的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