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清的身形如疾電,找到目標下手奇快奇準,不到一個眨眼的工夫,便將張小辮兒從眾卒中提到了天上。
直到遠遠離去,雁營的一干親兵都沒有反應,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家主將已經被人截走了。
不說別人,甚至就連張小辮兒本人都飄在天上了,還沒覺出不對,把四周狂猛的勁風當做了刀光劍影,還在閉眼撒潑似的揮舞手中的雁翎刀。
“吱吱吱吱!”
元寶見狀,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張小辮兒正幻想著自己沖入賊軍軍陣中亂殺,大顯威風呢,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不由一愣,努力睜開眼向四周一看,當場就傻了。
只見自己此時腳下虛浮,四周云霧繚繞,竟不似人間!
“臥……”
下意識張開大嘴,想要大聲叫喊,剛一開口,就被云天之上猛烈的罡風灌了一肚子。
張小辮兒被風吹的,不小心讓口水嗆了一下,當即丟掉彎刀,捂著脖子劇烈咳嗽起來。
到這個時候,他才幡然醒悟。
我靠……三爺這是…上天了?!
還沒明白過來到底怎么回事,只聽頭頂傳來一道讓他魂牽夢縈的聲音:
“不要慌,是我。”
師父!
張小辮兒一個激靈,猛地抬頭,卻見一個豐神俊朗的道人御劍而立,見他看來,咧嘴朝他微微一笑,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
而他自己,正被道人一只大手拎住衣襟,提在身側。
“師父!”
見到李長清的一瞬間,張小辮兒興奮地大叫一聲,臉色騰地漲紅,看起來無比的激動,整個身子都哆嗦起來。
什么雁營、粵寇,什么襲營殺敵,紛紛都被他拋在了腦后!
太好了,師父終于回來了!!
這一刻,張小辮兒心里只有一個想法:
下次師父再離開,三爺說什么也要跟他老人家在一起!
久別重逢,李長清也十分高興,將張小辮兒也放在劍上,喊一聲:
“坐穩了,為師要加速了!”
說完,念頭一動,腳下宿邙劍嗡地一顫,靈光四溢,化作一道白虹貫穿穹蒼,瞬間消失在天際。
荒葬嶺萬尸墳,劍室人殿。
李長清盤膝而坐,張小辮兒圍著劍池四周走動,臉色興奮。
“師父,這么說您老人家消失的兩個多月,就是在這兒鑄的劍?”
“吱吱吱。”
元寶也滿目好奇。
李長清笑著點了點頭。
“不錯。”
“太牛了!”
張小辮兒目光放亮,激動地道:
“您老人家現在算是真正的劍仙了!”
聽到弟子的恭維,這一次李長清并未反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貧道這點兒小成就,和你統領三千雁卒,屢立戰功的張三爺比起來,簡直不足一提啊!”
他忽然一嘆,搖頭調侃道:
“貧道剛回靈州城,便聽到滿大街都在議論你張三爺的豐功偉績,聽的貧道這耳朵,都要長繭了……”
張小辮兒聞言,頓時面紅耳赤,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連連擺手苦笑道:
“師父,這才剛見面,您老人家就別拿徒弟我開涮了!”
“我能被那馬天錫賞識,搖身一變當上雁營的營官,那不都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嘛!”
“那可不一定啊…”
李長清似笑非笑地瞥了張小辮兒一眼,見后者愈發窘迫,便不再多言。
“罷了,此乃小事,多說無益。”
說著,道人再度嘆了口氣,只不過這一次,多了幾分無奈。
沒有猶豫,而是直接開門見山地道:
“為師不想瞞你,我這次回來,是來和你道別的。”
說到這,他頓了頓,看了眼張小辮兒的臉色,卻見后者一臉愕然。
李長清心中悠悠一嘆,面上卻看不出變化,繼續道:
“在離開之前,為師還有幾件要緊的事要囑咐你。”
“什么!師父你又要走?!”
這時,張小辮兒才猛然回神,一臉的震驚,再也忍不住,張嘴打斷了道人的話。
李長清也不惱,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六日之后,即是貧道離開之時。”
“師父,徒弟要和你一起,你去哪兒,我張觀就去哪兒!”
張小辮兒脫口而出。
李長清聞言皺了皺眉,本想斷言回絕,卻見張小辮兒一臉前所未有的堅定,目光死死地盯著自己,眼底似有淚光浮動,終究是沒狠下心。
人非仙神,孰能無情?
更何況,張小辮兒還是他的親傳弟子。
兩人朝夕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也足夠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了。
一想到猝然離別之后,很可能再也回不到《金棺陵獸》所在的時代,師徒終老再不得相見,繞是以李長清心硬如鐵,此時面對張小辮兒的依依不舍,也不由心搖神移,陷入了深深的猶豫。
他本是果決之人,之前不論是拒絕紅姑,還是與陳玉樓、鷓鴣哨等好友告別時,都表現的無比灑脫,說走就走,從不拖泥帶水。
但這不代表他就是一個無情之輩。
相反,從穿越到被師父秋堇真人所救,并一步步撫養長大,李長清能有現在的成就,與身邊之人的招撫脫不開關系,這也就注定了他是一個極重感情的人。
但人與人不能一概而論,每個人表達自己內心感情的方式都有不同,有的人熱情豪放,喜歡把心中的情緒直接道出,而有的人生性內斂,天生不善于表達情感,只是默默把一切都藏在心底,只有自己知曉。
而李長清正屬于后者。
不論是和師父秋堇真人、師叔冬堇真人的師徒情,還是小師妹的兄妹情,與同門之間的情誼等等,在他心里都有很重的地位。
他也承認,一開始剛被傳送到鬼吹燈世界的時候,心里其實并未將里面的人物放在眼里,純粹抱著一種游戲人間的態度,只把紅姑、陳玉樓、鷓鴣哨等人當作了自己精彩人生的過客,所以才會表現的格外灑脫,好像對所有事都渾不在乎。
這也是他面對紅姑娘情深意重的以身相許時,會拒絕的那么不留余地,那么的無情。
因為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
現在看來,是他錯了。
但這世上并沒有后悔藥可買。
當李長清再度與陳玉樓重逢時,看著后者蒼蒼的白發和滿臉的皺紋,看著對方見到自己時,那發自內心的震撼與驚喜,就在那瞬間,他的心弦被狠狠觸動了,仿佛明悟了什么。
不久之后,當他捏碎回憶涎晶,看到鷓鴣哨和紅姑娘兩人最后的經歷時,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終于讓他徹底下定了決心。
錯過是一種遺憾,過去的事無法改變。
不過從那時開始,李長清決定拼盡所能,重寫結局!
這也是他后面得知鷓鴣哨的蹤跡時,會冒著被困死在青銅門后的危險,不顧天母幻境的重重危機,毅然只身前往,只為帶老友回家。
對他來說,這不僅是因為友情,更是因為愧疚,因為彌補過往遺憾的決心!
不出意料,李長清成功了。
這也讓他的內心更加振奮。
下次再回到鬼吹燈世界,他的另一個想法也可以著手實施了…
回首再看,陳玉樓、鷓鴣哨、啞巴昆侖摩勒、花瑪拐、胡國華、胡云宣………原來已經有這么多舊友的結局,因為他而被改變。
鬼吹燈宇宙不可違背的命運,似乎已被他親手撕開了一條不可愈合的口子。
可以預見,未來必定還會有更多。
這真是一次任重而道遠的挑戰啊……
昏暗的大殿中,燭火冥滅不定,李長清盤坐在劍池旁邊,望著漆黑一片的穹頂,微微出神,一言不發。
在他身前,元寶急的抓耳撓腮,坐臥不安。
張小辮兒跪倒在地,額頭緊緊貼在冰冷的地磚上,已經磕破了皮。
眼淚混著血水流了下來,已然干涸。
“師父……”
少年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面前的道人,語氣發顫,面如死灰,一顆心已然沉到了谷底。
相處的這段時日,他對自己師父的脾氣已經十分了解,見后者始終沉默,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了。
只是少年的脾性,總會讓他一直堅持下去,直到被無情拒絕。
“地上涼,起來吧。”
這時,李長清開口了,語氣一如往昔。
“為師不是說過嗎,不許跪。”
“不,徒弟不起來!”
張小辮兒重重叩首,死死咬著嘴唇,聲音嘶啞:
“只要師父不答應,我就在這兒跪一輩子!”
李長清見狀也沒有勉強,看著面前倔強如驢的徒弟,心中好笑。
“怎么,不做你的雁營營官了?”
“不做!”
張小辮兒悶著頭。
“明珠小姐也不要了?”
李長清又問。
張小辮兒愕然抬頭,正對上道人玩味的目光,臉上頓時臊得通紅,又把頭低了下去,甕聲甕氣地道:
“不要了…”
李長清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忽然哈哈一笑:
“既如此,你便起來吧,日后跟在為師身邊,招子可要放亮點兒!”
“什……師父,您答應了?!”
張小辮兒一臉懵逼,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急忙大聲問道:
“您老答應帶徒弟一起走了,不會是我的幻聽吧?”
李長清笑著點了點頭。
“好耶!!”
張小辮兒見狀,足足愣了幾息,而后從地上一躍而起,狠狠揮了揮拳頭,在大殿里又蹦又跳。
“吱吱吱吱!”
元寶也異常興奮,當場表演了一段“抽筋舞”。
一人一猴鬧作了一團,讓原本死寂的大殿變得十分熱鬧。
李長清換了個姿勢,扶額看著面前這兩個活寶,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們別高興的太早,貧道還有三個條件!”
“哈哈,只要師父你答應讓我跟在身邊,別說區區三個條件,就算三千三萬個條件,徒弟也答應!”
張小辮兒渾不在意。
他怎么也沒想到師父會突然改口,對他來說,這無異于洞房花燭夜,久旱逢甘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沉浸在了無邊的喜悅之中。
“你小子先別急著點頭,老實坐下,聽為師慢慢講來!”
李長清心中無語,伸手便將兩個活寶揪到了跟前,強按著坐了下去。
“師父您說!”
張小辮兒得償所愿,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了,笑呵呵沖道人拱了拱手,已然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旁邊的元寶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哼哼,這第一嘛,就是要保守秘密!”
李長清緩緩地道:
“關于師門的秘密和為師的秘密,待你知道以后,不可以外傳,就算是摯愛親朋,也絕不能說!”
“若是你小子將來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小心透漏出去,那就別怪為師無情了!就算你躲到天南海北,為師上九天,下碧落,也能將你揪出來,扒皮抽筋,挫骨揚灰!你可能保證?”
“啊?這么嚴重!”
張小辮兒被道人的語氣嚇了一跳,不由縮了縮脖子,撓頭問道:
“師父,到底是什么秘密啊?”
“六日之后,自有分曉,你現在只需告訴我,能否做到?”
李長清沒有直說,而是賣了個關子。
“沒問題,師父你放心好了!”
張小辮兒拍了拍胸脯,一口應下。
“嗯,那么第二個條件,你以后跟在為師身邊,凡事多看少說,一切都要聽從為師的吩咐,可能做到?”
李長清伸出兩根手指頭。
“嘿嘿…”
張小辮兒討好一笑,邊為師父捶腿邊說道:
“師父哪里的話,咱們做徒弟的,自然要聽師父的話,這是天經地義嘛!”
“油嘴滑舌。”
李長清啞然失笑,搖了搖頭,又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最后一個條件,為師雖然同意讓你跟在身邊,但這只是暫時的,總有一天,你會出師獨自外出闖蕩,雛鷹展翅,乳虎嘯谷。”
“人生在世,沒有什么東西是長久不變的,待時機成熟,為師便會將你逐出師門,一直躲在為師的庇護下,是不會有大出息的,你的命格,注定你此生不會平凡,你要隨時做好準備。”
張小辮兒聞言臉色大變,張了張嘴,最終卻是什么也沒說,垂頭想了一陣,重重點了點頭。
“善。”
李長清滿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