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仇香剛剛說完,下面就有一個士子道:“這一次的水災和蝗災接踵而來,可朝廷卻只能被動處理,一點準備都沒有!難道前幾年的教訓還不夠嗎?真是無能!難怪上天會懲罰我朝了。”
前幾年西北大干旱、福建臺風、廣東洪水等等災害,都是鬧得不小。
讓人感覺每年好像都在受災一樣。
像是今年這種,大家心中習以為常之余,又覺得是不是朝廷太無能了?
一位勛貴子弟立刻回道:“話不能這么說,皇上都已經下了罪己詔了,你們還想怎么樣?”
“陛下的仁德寬厚,我們是看在眼里的,也能感同身受。”另一個文人搖頭說,“但是這和朝廷的施政錯誤沒有半點關系,其實大部分還是丞相們昏庸無能,尸位素餐,才導致了這么一次次的災難而損失慘重。”
大康朝民風開放,雖然不少人都覺得這些災難是上天怪罪,但也有很多人知道這只是天災而已。
洪水爆發,沖毀家園,哪個時代不發生幾回、十幾回的?
但是蝗災就不一樣了,幾乎所有的人都覺得是上天怪罪,不然景和帝也不會發罪己詔了。
“是啊,他們任職期間,不好好的修建水利工程,不為農民多增加收獲,不好好的團結士紳,打擊貪x,這才導致了各種災難。”柳銘淇曾經見過的翰林院庶吉士陳欽烈出言道:“如果朝廷全都是巫尚書、劉總督這樣能吏干臣,又豈會有今日之事?”
巫尚書便是工部尚書巫愚,墨家學子出身。
劉總督自然是江南總督劉仁懷。
巫愚就任河道總督的時候,好好的將整個大運河修建鞏固打造了一番,所以這么十多年來,大運河運轉非常良好,大大的為京城和邊疆區域的各種資源運輸提供了方便。
劉仁懷更不用說了,江南在他的治理下,連普通小老百姓家里都有不少余糧,民間富足無比的同時,還把繳納給朝廷的稅賦提高了許多,幾次大災江南都承擔了重要的責任。
甚至于許多官員都在打趣,說江南就是小朝廷。
眾人對于后面一半話,倒是挺贊同的。
巫愚和劉仁懷,都是許多人的榜樣。
連帶著最前面的巫夜霜,也贏得了不少敬佩的眼光。
這些年以來,巫大家可也是為了水利工程付出良多啊。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簡單嗎?”柳銘璟忍不住,出言道:“大家都是儒家、法家和墨家出身,除了墨家還能懂一點奇淫技巧、機關工程之外,誰不是慢慢學的?
就拿你們這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來講,你們現在會什么?是會為朝廷清算收納,還是會為朝廷修繕水利,還是會保家衛國打仗,還是會開礦賺錢?”
對面的一群士子文人臉上微微有點訕訕。
柳銘璟說的是對的。
他們大部分人除了讀書,什么都不會。
不過這幾年進了翰林院,也一直在學習,不僅僅有儒家的大家來授課,墨家和法家也有。
翰林院的學子們,基本上還是儒家的多一些,大概是有四成,另外墨家和法家各有三成。
但是無論哪一個派別,都需要聽這三家的課,運用三家的智慧。
比如帝京府府尹苗炎苗太升,正宗法家的學子,可是在儒家治國理念上,有著非常深的見解,把整個帝京府的士農工商治理得服服帖帖的。
江南總督
劉仁懷,純正得不能再純正的儒家學子,但他到了江南直接就斬殺了一名從四品的大員,遇到各種貪x也絕不手軟,這不也是典型的法家之術嗎?
所以其實如果認真說的話,儒家學子們進了翰林院之后,才是真正學習的開始。
至于那些舉人、落榜的貢士們,就只能邊當官邊學習了。
因此,柳銘璟嘲諷他們,他們也暫時無言以對。
“具體朝堂諸公怎么做事情,我們來評價,未免太過淺薄了。”看到自己人吃癟,翰林院留館庶吉士、翰林院檢討商樸,輕咳了一聲道:“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談一談麩糠粥的事情。”
麩糠粥?
這話一出,無論是宗室勛貴那邊,還是本來的文人學子這邊,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柳銘淇臉上淡然,心中卻罵了一聲MMP。
這個小子膽子很大啊,想要討伐小爺么?
這里雖然沒有一個人知道麩糠粥是柳銘淇的建議,但事實就是如此,所以討論這個便是在討論柳銘淇。
仇香的膽子也大,她讓侍女給商樸送了一杯茶過去,再道:“商檢討的話題很有意思,這段時間京城內外其實也一直在討論呢。不如我們今天討論得更加酣暢淋漓一點,徹底討論它是功或是過。”
原來你這漂亮的小姐姐也是笑臉藏刀啊。
柳銘淇心中埋怨,嘴里卻正色的發言道:“還用討論嗎?陛下和朝廷諸公這個法子太好了!有了這么一種摻雜的米粥,不但能更多的救濟災民,還能減少國家的負擔,真是兩全其美!想出這個法子的人,絕對是憂國憂民、胸懷大氣、非常有擔當的天才!”
旁邊的柳銘璟一聽,忍不住瞠目結舌。
心想這么一個敏感的話題,你都敢旗幟鮮明的去贊成,是不是傻啊?
果不其然,探花郎李敬寬便皺眉了:“世子殿下,古往今來,沒有什么朝代賑災是用的麩糠粥,這樣投機取巧的方式,還是應該慎重才對。”
“是呀。”很少說話的翰林院編修何西駿也贊同道:“殿下,據我所知,朝廷的錢糧很多,特別是秋收入庫之后,更加的充裕。麩糠粥這樣的事情,不能說它完全不對,但在有余力的情況下,應該立刻停下。”
南宮丘成立刻嗤之以鼻的反對:“你們說得倒是輕巧,朝廷有多少用度你們知道嗎?西北、東北都是苦寒之地,全靠我們內陸來支援。還有這幾年災難不斷,戶部的庫銀房都快跑耗子了,要不節流一點,日子還過不過了?”
對面的文人士子也不是吃素了,一個舉人馬上道:“戶部錢很少嗎?那不如讓南宮相爺稍微節約一點,自然也就有錢了。”
“你什么意思?”南宮丘成眼神一冷。
“呵呵。”舉人笑了笑,沒再說話。
他又不是傻子,點到為止就行了,不用往死里得罪人。
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但卻沒有辦法改變,此時只能談一談而已。
陳欽烈跟著岔開了話題,“不知道各位喝過麩糠粥了沒有?我專門請人做了一次喝過,那味道粗糙難咽,難怪之前說是來喂牲畜的,人哪里吃得下去?裕王世子殿下居然如此推崇想出這種餿主意的人,真是讓人難以理解!”
柳銘淇笑了,“陳檢討,聽過何不食肉糜這個故事嗎?”
陳欽烈想了想,搖了搖頭。
柳銘淇道:“從前有一個皇帝,年幼繼位,結果繼位沒幾年,天下就發生了大饑荒。百姓沒有糧食吃,只能挖草根、啃樹皮甚至吃觀音土,許多老百姓因此餓死。
消息傳到了皇宮,年輕的皇帝冥思苦想,很不理解老百姓的行為,就說道:‘百姓無糧食充饑,何不食肉糜呢?’”
“啊!?”
大家聽得一陣發愣,旋即不少人都“撲哧”笑了起來。
他們原本是在笑這個愚蠢的皇帝,但漸漸的,一群人望向陳欽烈的眼神也有些玩味了。
出身良好的陳欽烈,罵著麩糠粥,責問為什么不用純米粥賑災,不就像是那個問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嗎?
仇香率先一步,讓丫鬟端了一杯茶給柳銘淇,然后才正色的道:“謝謝世子殿下,讓我們聽到了這么一個發人深省的故事。”
看著小姐姐肅然的嬌靨,柳銘淇表面上笑了笑,一飲而盡。
現在想要反正?
晚了!
小爺我已經記仇了!
此時,陳欽烈的臉脹得通紅,“世子殿下,您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我說的有錯嗎?我怎么能和‘何不食肉糜’相提并論?”
“陳檢討你不是皇帝,自然不會相提并論。”柳銘淇溫和的道,“我只是講個故事而已,你非要自己代入,有什么辦法?”
“話不能這么說。”商樸出言道:“殿下,陳兄是有的放矢,他也真正的去品嘗過麩糠粥的味道,才得出了這個結論。您的故事來源于虛構,似乎在事實性上面,差了一點。”
虛構?
我把東晉那群白癡皇帝的所作所為給你講一遍,你就知道更荒繆的事情都不是虛構了!
少年道:“可不僅僅陳檢討一人喝過,包括皇上、丞相們、六部尚書們,全都喝過麩糠粥,甚至是全麩糠的都喝過。
3:1的比例是由墨家的學者們最終定下來的,這樣的比例比起老百姓平日里喝的野菜粥、雜糧粥,口感上差得不大。
陳檢討想來也是家里富裕之人,沒有過過窮人連米都買不起的日子,所以你才會覺得難以下咽吧。”
“真的陛下都吃過?”仇香訝然的道。
“當然。”柳銘淇笑了笑,“事實上,因為愧疚沒能做到最好,陛下這段時間一直都是最少量的吃東西,每天吃兩頓,早上就一個菜一碗麩糠粥而已。”
“這怎么行?”
仇香皺眉了,“陛下乃國家之至尊,不吃飽,餓壞了身體怎么辦?”
一群文人士子們更是連連頜首。
就連陳欽烈也是羞愧之中帶著崇敬。
他們沒有懷疑柳銘淇說的話,一來柳銘淇經常能進宮,能看到景和帝的吃飯;二來景和帝本來就是這種人。
平日里雖然景和帝會貪圖享受一些,但到了關鍵時候,這位皇帝從來都是憐惜子民,能以身作則的。
這從他近幾年不斷的自自己的內務府里面,撥出錢糧來賑災,就可以知道。
以前的皇帝們,可是很少這么做的,通常都是由戶部來承擔這些。
此時大家對于麩糠粥的討論欲望,不覺降低了許多。
連皇帝都每天吃了,你還能怎么樣?
你可以說朝廷諸公無能,可人家皇帝不但發了罪己詔,而且還以身作則,于情于理,臣子們都不該再苛刻責難。
否則不就成了后世網上那些為了炮轟而炮轟的精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