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天下第一大寺廟,大相國寺不能說是佛教領袖,但至少也是擁有扛把子的實力。
比起許多同一行業的商人來說,寺廟相對還要團結一些。
因為大家都各有各的地盤,再怎么都餓不死,只有好一點和更好一點的區別。
所以遇到了事情,大家也會聚在一起商量,商量的地點一般就在大相國寺。
今天還更加隆重一點,因為尼姑庵和道觀也都派了人過來。
整個兒議事大廳里面二三十個中老年和尚、尼姑和道士們,分坐兩邊,神情顯得有些凝重。
喝著小和尚獻上的香茗,大相國寺主持海悟方丈和聲道:“大家難得聚在一起,有什么事情正好都探討一下,也好跟朝廷反應一下我們大家的意見。老衲覺得大家都不用忌諱,有什么說什么,集思廣益,才能體現我們出家人的團結和智慧。”
“光是我們想辦法有用嗎?”玉寶寺的真慧方丈有氣無力的道,“朝廷這一次是下狠手啊,昨天就有祠祭清吏司的官吏去我們那邊了,要我們十二月底就做好準備,只留大概兩百人。不能登記領到新的度牒的弟子,全都必須還俗!這根本就不給我們商量的機會!”
他說話的時候,旁邊幾個方丈有點想笑,卻又只能憋住。
玉寶寺是這一次帝京府損失最慘重的寺廟,七百多人就被劃去了五百多人的名額,諾大的百畝寺廟,只能留下兩百來人,完全沒辦法正常運作。
七百多人規模的寺廟,即便是在帝京城也不算小了。
大相國寺的五千七百三十三人,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例子。
比如排在第二的報恩寺,和尚就一下子只有兩千八百人上下。
第三的普濟寺更是連兩千人都沒有。
同樣的,對面最大的玉皇觀人數是兩千五百五十人,這就是最多的了。
最大尼姑庵的如意庵,人數是八百七十人。
所以玉寶寺這樣的寺廟才有資格參加這次集體會議。
但如果沒有轉機的話,這也是玉寶寺最后一次參加這種會議。
報恩寺的主持子善方丈并不同情玉寶寺,他沉聲說道:“真慧師弟,你們玉寶寺這一次也是做得太差了,堂堂排名前二十的寺廟,竟然在蝗災面前如此吝嗇,皇上生氣那也是很正常的。”
真慧方丈連忙喊冤:“子善師兄您不是我們,不知道我們有多苦啊!我們又沒有什么僧產,又沒有多少供奉。前段時間還遭遇了火災,香火錢全都用上面去了,我們自己吃飯都困難,哪里有錢去做慈善?不是每一家都像是你們這些大寺廟一樣,家底雄厚的。”
玉皇觀的玄陽道長淡淡的道:“諸位,我們是不是有些偏題了?現在應該是商討怎么和朝廷討價還價,而不是糾結于某一家怎么樣。”
“貧尼覺得是這樣。”如意庵了塵師太說:“朝廷這一次是動真格的,禮部的官吏這幾天已經把我們尼姑庵跑了個遍,拿著裕王世子給他們計算出來的標準,讓我們參照這個讓弟子們還俗。如果敢不執行的,整個尼姑庵都要關掉。”
一個主持笑道:“裕王世子還摻和這個?難怪……”
“阿彌陀佛!”
海悟方丈宣了一聲佛號,“洪晨師弟,請慎言,不要說和今天主題無關的事情。”
這位洪晨方丈馬上就看到一群人怒望向自己,只能低下頭,不再言語。
“貧僧認為,朝廷之所以這么做,還是因為缺錢啊。”普濟寺的老方丈德平說道:“這幾年大災小災不斷,朝廷已經基本上被掏空了,這一次蝗災要不是有麩糠粥在,民眾不知道要被餓死多少。因此強自還俗只是一個手段,他們的目的還是在于后面的度牒發放。”
“德平禪師所言甚是!”老君觀觀主崇道真人點點頭,“我們老君觀要遣散五百來人,這個數目不算多,可之后的一張度牒便是一千兩銀子,委實是太貴了,長此以往,我們承擔不起。”
“對!”
玉寶寺的真慧主持又鬧了起來:“我們只剩下兩百人,起碼要再有兩百人才可以維持基礎的寺廟運作。兩百人就是二十萬兩白銀的度牒,殺了我們都沒有啊!”
“我們就鬧吧!號召全天下的寺廟道觀一起鬧!”一個主持建議道,“大家都鬧起來,皇上肯定會考慮的。”
“你還不知道嗎?”
報恩寺主持子善方丈詫異的道:“全天下一兩萬座寺廟、尼姑庵、道觀,規模小于二十人的,都不會強自還俗,并且不到二十人之內的,你可以申請到二十個人的度牒名額,這是不收費的。”
這個主持笑了一聲:“他們以為這樣就能收買人心?我們這些大廟可一點好處都得不到!”
“可你卻怎么不知道,全天下至少有一半的寺廟道觀都是這種規模的?”崇道真人冷笑道:“少了一半的寺廟道觀聲援,你能成什么氣候?甚至于他們還會上書謝謝皇上和朝廷恩典呢!”
崇道真人這么一
講,大家都心頭一緊。
佛門(道家)必出叛徒啊!!
“他們這一招分化非常一針見血,所以我們也別指望別人的幫忙了,想想我們怎么規避吧!”玄陽真人嘆著氣,轉而對海悟道:“海悟方丈,您是長者,是我們出家人的領頭人,敢問您是怎么打算的?”
海悟方丈很穩重,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老衲以為德平師兄說得很對,朝廷和皇上缺錢,他們想從我們這些不事生產的僧人尼姑道士手上拿錢,這是不可避免的。
那么我們想一想,我們究竟是想要保住有這么多名額,還是在未來的度牒購買中,要求有更低的價格?”
“不能兩者兼得嗎?”真慧方丈問道。
“老衲覺得還是不要去挑戰朝廷的好。”海悟方丈淡淡的道。
真慧方丈不說話了。
他自己也就是說說而已。
“其實,我們可不可以通過太后娘娘,給皇上轉達一下我們的苦衷呢?”一位方丈看向了了塵師太,“師太,您逢年過節都會進宮和太后談佛論經,您可不可以……”
“貧尼有這個打算,但我們一家的力量是不夠的。”了塵師太也干脆:“正如海悟師兄所言,大家要有一致的想法,貧尼才好去說。”
“貧僧覺得還是要名額的好。”真慧方丈首先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他的玉寶寺七百多人就要減少五百多人,他當然吃不消,肯定要保住眼前。
另一位方丈卻直言:“貧僧覺得后續度牒的價格才最重要,這關系到出家人未來百年甚至更遠的利益。”
好吧。
這位方丈的寺廟肯定是減員不多,還能運作,但是如果以后隔三岔五的要補充人手,那一千兩一張度牒的價格,就讓他心疼不已了。
“貧道覺得名額最重要。”
“老衲認為是度牒的價格最重要。”
“還是名額吧!”
“先談度牒,這樣更有利于后來者。”
二三十位和尚、尼姑和道士,就這么七嘴八舌的對立起來。
海悟方丈和子善方丈兩人互望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的苦笑之意。
不知道是哪個混賬東西想的這些法子,讓好好的出家人陣營完全的分裂了開來。
勁兒都不能往一處使,那還怎么團結起來抗爭?
“阿欠!”
正在家里烤火爐的柳銘淇,再次打了個噴嚏。
已經拆了紗布繃帶的大柱哈哈一笑,“殿下,是不是素老板又在想你啦?”
“去去去,喜歡我的女人多了去了,豈止是素姐一個?”柳銘淇冷笑了一聲,“不過這種打噴嚏的事情,應該是有奸人在詛咒我!”
“難道你還能通過打噴嚏找兇手出來?”大柱懶洋洋的道。
“你不希望本小爺找出兇手?”
“當然想!”大柱惡狠狠的道,“我的火龍就這么死了,我恨不得把幕后黑手給撕碎!”
當初北雄侯世子想搶豬油生意,結果惹到了柳銘淇,最后是他姐夫驍騎衛校尉樂軍,用了一匹西北的駿馬賠禮道歉,這才讓柳銘淇罷手。
而這匹駿馬柳銘淇送給了大柱,大柱把它當成了寶貝,取名叫做火龍。
沒想到才養了不到半年時間,火龍便在這次遇襲之中被毒箭給射死了。
大柱這幾天每每想起此事,都忍不住一陣哀傷。
還沒有媳婦兒的他,是把火龍看成了自己最好的伙伴,結果沒想到就這么便沒了。
旁邊萎靡不振坐著的樊山,虛弱的道:“殿下,到底是誰,您心中有數嗎?”
今天在屋子里的,便是這受難三人組。
因為同生共死過,并且還舍命救了柳銘淇,所以樊山也正式融入了他們的小團體之中,成為了完全可以信賴的人。
“不知道。”
柳銘淇嘆了一口氣,“我這一生,又不飛揚跋扈,又不強搶民女,怎么會惹來這么大的禍事兒?真是想不通!”
樊山遲疑片刻,驀的道:“您說……會不會是鬼門關那邊?”
少年點點頭,“我也這么想過,可是那里面牽涉到這么多方方面面,到底是誰,我們根本分辨不清楚。”
大柱一拍桌子,憤慨的道:“那豈不是只有忍了?”
“不能忍。”柳銘淇正色道,“他們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現在我們心中有數了,等到機會來臨之際,我相信我們一定能甕中捉鱉,把他們從頭到尾都給揪出來!”
“我等著那一天!”
樊山重重的點頭。
他這條命撿了回來很幸運,但卻也讓他心中充滿了怒火。
好不容易有了個家,媳婦兒還沒有懷上樊家的后代,如果他就這么白白死了,豈不是有愧于樊家列祖列宗?
想要我樊家斷子絕孫的人,絕對沒有好下場!
看著兩人咬牙切齒的樣子,柳銘淇想著自己沒有把判斷告訴他們,其實是對的。
否則保不準下一次他們面對林耀時,會露出什么馬腳。
別忘了,柳銘淇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另一個世界有個神探叫做福爾摩斯。
他說過一句經典的話,除去一切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再怎么離譜,那就是真相。
福爾摩斯又說過一句話,案件之中,誰能得到最大的好處,那么這個人多半是兇手。
拿著這兩個理論來套,林耀這個林鎮遠的大公子,不是最大的嫌疑犯嗎?
首先他家里老爹就是漕運總督,在南北碼頭有著重要的利益,根本就不希望有人清楚鬼門關。
所以林家是有強烈動機的。
然后林家的勢力也非常的強大,林鎮遠成為漕運總督十多年,已經培養了無數的心腹手下,想要從中挑選出一些死士來,完全沒有難度。
這就比戶部、相城府那些官員的可能性大多了!
那些都是流水的官兒,做一任兩任就走了,哪里有那么多時間和功夫來培養死士?
你真當死士是隨隨便便就能擁有的?
更何況是幾十個死士!
那得花多少金錢、時間和功夫才能做到?
就憑那群見錢眼開,什么內涵都沒有的貪官污吏,能做到這一步?
接下來,還有一點佐證。
林耀之前就對裕王府的產業有強烈的野心。
這不單單是因為他背靠著太子,才會這般的貪婪,柳銘淇從他的眼中,就已經讀出了“貪婪”二字。
一個敢借著太子名義,來搶奪親王家的生意的臣子,你能說他有尊卑之心?
太子還沒登基呢,他就有這個膽子,那么很顯然的,他也就同樣有膽子派人刺殺柳銘淇。
如果按照這個結果反推,那些殺手們很有可能來自于水上,而不是陸地。
最近一段時間,大運河的船只固然已經漸漸減少,可也是全國最繁忙的一條航運線路。
在這里面藏上一船人,找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在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停船,甚至是連靠岸都不用,直接讓他們游水上岸,不行嗎?
帝京府周圍可是河流干道眾多,根本沒辦法監控的。
這樣一來,他們的行蹤便全部隱藏住了,送他們過來的船只也馬上開走,根本沒人能發覺。
要是林耀再狠一點,直接派人再把船夫水手給做了,隨著船一起沉沒,那更加沒辦法追查。
再再狠一點,繼續這么的殺兩三輪,便真的把所有秘密全部埋葬,只有他們父子能知道了。
嗯,不是柳銘淇想得太黑,電視上不都這樣寫的嗎?
殺光一切參與者,就是反派必備嘛!
有了這么一個完整的推論,柳銘淇心中最大的嫌疑人,自然便是林耀……不,整個林家!
一個沒有實權的親王世子,想要對付位高權重的漕運總督,還沒有證據,只能靠推論,這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甚至還沒考慮到漕運總督林鎮遠是皇帝的潛邸之臣,而他的兒子林耀又是太子的潛邸之臣。
兩人都有強大無比的靠山,在自己沒有完全的把握之下,在沒有正式確認的情況下,柳銘淇的這個想法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
諸事不密則受其害。
為了讓更多的人安全得到保證,柳銘淇只能忍。
忍到他有能力查出真相,有能力為自己和大柱、樊山報仇的時候,才可以用雷霆之勢將兇手斬殺。
除此之外,說什么都沒用。
男人的復仇,始終還是要看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