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寒冬臘月,事情就越來越多。
都是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兒,不過你不做又不行。
比如宗人府的宗正肅王殿下,便是忙得焦頭爛額。
在以前,肅王到了春節反而會空閑一點,只是春節過后會忙碌。
畢竟這群宗室們過年之前都會收斂,然后過年一開始大吃大喝了,絕對會惹是生非,這些案子過了正月十五上元節便會挨個兒處理。
大康的宗室足足有三千多戶,這些人的吃喝拉撒不用宗人府來管理,這便是之前宗人府最慶幸的地方。
可今年不大一樣。
首先第一個,因為內務府的腐敗貪錢問題,以前負責為皇上掌管內庫的內務府內務大臣張翔,現在剛剛被從天牢里放出來,讓他過個年,暫時還不能到處走動。
而整個內務府已經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基本上已經限于停頓的階段。
也就是靠著肅王不斷的努力,這才勉強能讓內務府正常運作。
按照往年的習慣,每一年的太后給眾位宗室、勛貴們會賞賜一部分的過年錢,這便是被人們俗稱的“第二份俸祿”。
這筆錢是太后那邊吩咐下來,交給內務府一一發放的。
宗室加上勛貴足足超過了一萬戶,這么多的賞錢需要整理和頒發,那是一個無比巨大的工程,通常內務府都需要組織大批人手,從八月份便開始計算,然后爭取在十一月底就陸陸續續的發出去——畢竟許多勛貴都沒有住在京畿地區,要確保他們過年之前得到這筆錢才行。
本來內務府今年也是輕車駕熟的在計算著的,結果惡跡一曝光,幾乎被一鍋端了,剩下的人也是人心惶惶,這些算賬便完全落下了。
直到肅王整理起來,召集調派人手加班加點的做,并且還特別赦免了十幾個罪責不重的計吏和相關人員,才能把架子搭起來,拼命的趕進度,基本上能在臘月十五之前把全部的錢糧發出去。
但是,更讓肅王覺得頭疼的事情來了。
今年宗室們做裕王府商品的經銷生意,經過接近半年的運作,早已經進入了正軌。
按照裕王府的統計和計算,向各位經銷商們收取了他們應該繳納出來的一成利潤,足足提了七十萬兩白銀的銀票,放在了宗人府的桌子上。
為此,皇帝還專門找了肅王過去一趟,讓他趕緊把那些困難的宗室家庭統計好,然后把這些錢給他們送過去。
肅王:“!?”
他心想當時我也就是沒有一塊板磚,不然肯定給他砸過去了。
我這邊為了內務府的一攤子爛事,忙得一塌糊涂,結果現在又來這么一個艱巨的任務?
雖然大致上這些宗室的生活水準和遭遇,在宗人府的資料里面有很詳細的記錄,可這些具體的統計,以及核算應該按什么比例發多少,怎么樣發才不會讓那些生活過得中等的宗室們不發牢騷……這些不都又是一大堆的煩心事嗎?
最關鍵的是,宗人府之前沒有什么算賬的計吏,更沒有負責這樣事情的經驗,你讓肅王怎么做?
倘若內務府那邊空閑,倒是可以調他們來用。
可內務府的因為太后年底賞賜一事,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并且現在基本上還在收尾,你要讓他們繼續來做,非得累死一群人不可。
想來想去,肅王只能把柳銘淇給叫了過來。
事情反正是這小子搞出來的,就由他來想辦法吧。
別看現在柳銘淇已經成為了親王,和肅王是同一級別的,但輩分在那兒放著不說,柳銘淇看著肅王那張冷冷的臉,還是有些敬畏的。
少年一到了之后,便很老實的請安問好:“肅王伯,您找我?”
“是的。”
肅王轉而便把面臨的困難說了一遍。
肅王這個人從來不廢話,也一般不多說話,完全典型的法家教育出來的人。
說起來他和苗炎還真的有點相像,難怪景和帝在前任宗正退下之后,就直接點了他擔當宗正,而不是以和善文雅著稱的禮王做宗正。
聽到他的要求,柳銘淇頭都大了:“肅王伯您的意思,是我來解決?”
“廢話,你惹出來的事情,你不解決我解決呀?”肅王瞪了瞪眼道。
雖然把事情推給小輩有些不好意思,但最近內務府的事情已經弄得他焦頭爛額,柳銘淇又是年輕人,正好能者多勞嘛。
柳銘淇一時間沒有想那么多。
肅王從來沒這種經驗,自己倒是應該給制定一種可行的模式,以后蕭規曹隨,倒也方便執行。
“肅王伯,我們來一個評分機制吧!”柳銘淇想了想后道,“按照分數的高低,每十分是一個檔次,然后同檔次的宗室就獲得相應的財物,不去做每個家庭的區分,這樣太麻煩了。”
肅王聽著眼睛就亮了。
這小子果然厲害。
只是轉眼之間,就把政策想出來了。
倘若把所有的宗室分成一個個的檔次,那自然而然最多就幾個級別,按照這個方式來分錢,宗人府就方便簡單得多。
不過轉而肅王便道:“不過你這個檔次區分,大家情況有差別,如果都一個標準的話,豈不是有人會鬧騰?”
“錢是額外給的,當然是按照我們的標準來說話。”柳銘淇道,“肅王伯,您這第一次如果分配得不強硬,沒有一個一貫執行的章程,哪怕是按照每個人情況不同來分的,以后他們也會覺得不公平。到時候每個人都找著宗人府鬧騰,您一天到晚就不要再做別的事情了。”
肅王皺起了眉頭,微微的點頭。
這倒是一個值得好好面對的問題。
看來找銘淇是找對了。
如果我這次疏忽了,那還真的成了一個好心辦壞事兒,惡心了自己。
柳銘淇補充道:“肅王伯,實際上每年內務府和太后給的雙俸,最少都是足夠他們生活了。非要自己一天到晚吃喝票賭,一有錢就用完,那怎么行?所以這錢咱們干脆不給了,直接換成每個月給他們菜米油肉果蔬,您看怎么樣?”
朝廷發給宗室勛貴的俸祿,雖然表面上是年俸,可卻都是每個月按時發放的,這就是為了防止他們把一年份的錢拿到手之后,直接全部用光,剩下的十一個月怎么辦?
這和發給官吏軍士們的俸祿是一樣的道理。
然后宗室勛貴們年底還能再從太后那里領一份大額的賞賜,相當于年俸的金額,這筆錢就是拿給他們做大開銷的,也相當于是過年錢。
可惜許多宗室不珍惜,或者是各種各樣的原因,導致了一些宗室現在每個月只能靠吃稀飯過日子,真是丟盡了皇室宗族的臉。
在這樣的情況下,景和帝才對柳銘淇所說的宗室聯合做生意,賺的錢分一部分補貼窮困宗室的建議,那么感興趣,而且還那么積極的支持。
這里面就有讓他們宗室自己幫助自己人的意思。
一開始皇帝和肅王都下意識的默認為是把分紅拿到手,分做許多份給窮困宗室們。
可現在柳銘淇這么提起來發食物,肅王馬上覺得非常合適。
那些不要臉的宗室,破罐子摔碎連每個月俸祿中的大米或者小麥都會拿到手就去賣掉,供自己吃喝票賭所用。
如果是發放菜肉果蔬,想來他們賣起來就不那么容易了。
一來非常瑣碎,二來很分散,到處去賣還很麻煩。
“嗯,這倒是可以。”肅王表示了贊同,還加了一句,“還可以十天發一次,這樣那些容易腐爛的水果蔬菜就不會在家里放壞了。”
為什么肅王會覺得可行?
因為宗室全都居住在京畿地區,準確的說沒有一家是出了帝京城外面三十里的。
哪怕是再怎么的糟蹋家產,他們的底線就是居住在帝京城周圍,這樣他們才是皇城根下的人,才是這個國家的主人。
或者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居住在帝京府,哪怕平日里遇到什么事情,也好第一時間跑到皇宮求皇上和太后援手呀!
既然距離這么近,哪怕是專門派一些人去送東西,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只不過這樣做的話,宗人府可就要擔當一些責任了。”少年提醒他道:“給錢,咱們給了就好,別的不用管。但是給東西,他們會挑剔東西不好、不新鮮、或者那么多錢不該只換這么一點東西,一定是宗人府經辦人貪污了什么的……”
肅王聽得啞然失笑,“你說的倒不是沒可能。但既然是為了保障他們的生活,就算是被罵也是值得的,做事只為不被罵,那怎么可以?
嗯……經辦人做事兒,他們可以監督嘛,如果投訴是對的,那么經辦人進監獄。倘若他們誣告,那么就請宗人府監獄呆幾天吧!”
肅王的老師是法家子弟,他自然愿意做出章程,規范行動。
就如同他所說,怕被罵就不要做事兒。
要做事兒,哪能不挨罵的?
這也是法家自始至終堅持的理念。
有他在宗人府,那些耍潑耍賴的宗室子弟,真的是已經很少見了。
最初幾年,肅王剛剛就任宗人府宗正,那可是每年都要鞭笞上百個宗室,關進牢房里面的也有數十人。
正是這種鐵腕手段,以及公正嚴明不怕事兒的精神,才使得大家越來越敬畏他,不敢造次。
頓了頓,他又道:“你剛才說的評分等級,具體怎么評分,你有想法了嗎?”
“當然!”
少年頜首說:“我們通過他們的收入來源、住房條件、家里人口多少、擁有財產多少來評分,一般來說大致上分為幾個標準。
比如赤貧、中貧、微貧、中產、中富、富裕。然后每年重新做一次評選,評選之后公布出來公示,不滿意可以提出重新審核,大致上就不會有很大的失誤了。”
柳銘淇說得流暢得很,他就是按照后世的申請廉租房的資格標準來說的,只不過在大康了,就需要換成另外一種模式。
肅王在紙上寫下了這幾個名字,抬頭道:“你對富有的宗室未免太敷衍了吧?就是一個富裕?”
“那不然還怎么樣?反正他們不會被納入分東西的名單。”柳銘淇說道:“現在錢少的時候,我們先分給中產以下的階層,等到以后賺的錢多了,分紅多了,就把中產和中富也給涵蓋進去。不過各自分得的東西就不同。”
“嗯,這倒是可以。”
肅王心下頓時豁然開朗,“你回去趕緊做好這些平分的標準,我也找人來咨詢咨詢。咱們爺倆兒這兩天就定下來,也好早點把過年物資給發下去。
嘿!你可是不知道,真的有不少家庭連吃一頓好的過年飯都難呀!即便是過段時間太后賞賜了錢給他們,多半也要被逼著還賬,剩不下多少!”
說起這個,肅王又是唏噓,又是鄙視。
大家都是龍子龍孫,有許多血脈早就隔得遠了的宗室,都能靠著自己過得不錯。
偏偏還有不少血脈和當今圣上相近的宗室,卻過得一塌糊涂。
真是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