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恒望當然明白救急如救火的這個道理。
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苗炎過來,最好是今天就到揚州。
眼前的這些土老冒,這些小官小吏算個屁啊,我白恒望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我才是最怕死的!
可問題在于,從三天之前、一百多里之外發現了倭寇大軍蹤跡之后,他已經發了不下十幾份的飛鴿傳書給苗炎了。
除了前面幾次苗炎回復了,一定會來救援之外,之后苗炎就一點聲息都沒有。
老天爺才知道苗炎現在到了哪兒了。
如果有什么意外事故,三五天、七八天之后再到,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這種緊張的情緒白恒望不能顯現出來,身為從二品大員,他這點城府還是有的。
他知道,如果自己一發慌,身邊的人就會發慌,然后傳導給守城的軍士們!
守城靠的是什么?
不就是一股氣嗎?
一旦泄了這股子氣,那可就完了!
所以面對賈子明的詢問,白恒望哈哈一笑,提高了聲音:“賈老,你可以對我沒有信心,但你怎么可以對苗太升沒有信心呢?苗太升從當官以來,從來就沒有失信于人!
而且之前我不是把他的回信給大家看了嗎?他正在星夜兼程的趕來,一定不會讓我們揚州數十萬民眾落入虎口的!大家盡可放心!!”
旁邊的揚州知府蔣晨乾連連點頭:“是的!苗大人雖然兇了一點,太古板了一點,但是從來不失信于人!這一點,我在京中當官的時候早就領教過的!”
能坐上揚州知府的位置,蔣晨乾不是個蠢貨,無論此時他心里怎么想,都是不會顯現出來的。
他只能和白恒望一樣,給予大家最大的信心。
至于到底結果怎么樣,他也不敢保證,只能祈求菩薩保佑。
有了他們兩人的一唱一和,旁邊的士紳和鹽商們臉色好看了不少。
正在此時,下面急匆匆的跑上來一個鹽政衙門的書吏。
“報告大人,苗炎苗大人的書信到了!!”書吏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
大家聽著頓時渾身一震,連忙讓開了一條路,讓書吏跑到了白恒望的跟前。
如果有條件的話,飛鴿傳書是要經過謄抄的,不然那么小的字,根本沒辦法仔細看出來。
所以這個書吏是看過內容的。
白恒望察言觀色的能力是超一流的,見到書吏臉上有抑制不住的喜色,干脆就不自己看了,而是大喝了一聲:“直接念吧!”
“是!”
書吏顯然記得里面的內容,他都不看文書,直接就大聲的道:“堅守城池,我軍將在三天之后抵達!倘若有誰敢逃跑引發崩塌,本欽差一定殺他全家!天地為鑒!!”
這份文書有點命令的語氣,但因為苗炎兼任了欽差大臣的身份,所以這也很恰當。
大家在意的顯然不是命令的語氣,而是里面的內容。
對揚州人來說,前面的內容大過于后面的。
逃跑什么的,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現在他們逃跑,倭人肯定會追過來把他們給殺掉。
就算是僥幸能逃跑掉,死傷多少都不一定。
其實這也很正常,現代人還不是一樣?遇到危難第一時間肯定是在家里躲著,而不是跑。
所以大家只能選擇呆在城里。
當然了,這也和白恒望有關。
他本來就曉得丟棄揚州城的后果,如果別人恐怕沒事兒,但他這個鹽政大臣一定會被斬首抄家,連兒子女兒孫兒,都說不定要全部斬首。
因此他早早的就關閉了城門,不許任何人進出——只有把這些人給憋住,士氣才不會掉,否則看到別人接二連三的走了,剩下的人還有什么士氣?
不得不說,在洞察人心這一點上面,白恒望真的是做得非常到位。
他這么一阻礙,加上富商們的猶豫膽小,就促成了現在大家只能硬著頭皮死守的狀況。
“謝天謝地!”
蔡新風激動得都要哭出來了。
這位以陰狠著稱的鹽商,最是苛刻,風評也最差。
但自從他的那位戶部侍郎的靠山倒臺了之后,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已經基本上閉門不出了。
要不是這一次關系到了生死存亡,他也不會出來。
當然了,正因為之前他的靠山倒了,所以哪怕是吝嗇的蔡新風,也在上次納捐保護費的活動中,大大的出血了一把。
“太好了!”
“苗大人威武!”
“哈哈,這下子我們有信心了!”
“來呀,快把好消息告訴大家聽!”這邊的蔣晨乾也大吼了起來,“守城的,還有城里的老百姓,都讓他們知道!咱們穩了!!”
“對對對!”
這邊的大鹽商龍毅也吆喝起來:“小豬,快去叫人,雇一百個人敲鑼打鼓,告訴全城的人,讓大家也跟著喜慶喜慶!!”
龍毅生活奢侈,最崇尚及時享樂,現在高興起來了,花錢那是毫不吝嗇。
不過這一次他說話之后,旁邊幾個鹽商也跟著學了起來。
大家都想要更多的人一起來分享這個喜訊。
同時也是給揚州更多的信心。
能走到他們今天這個位置,哪怕是鹽二代的姜元,也不是傻子。
傻子根本沒辦法在鹽商圈子里生存。
他們自然也明白,只有士氣高昂,才能讓揚州城守得更久,更能有底氣支撐到苗炎來救!
小林宮保在帳篷里面召集幾位部將、侍大將商量攻城事宜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遠處揚州城一陣嘈雜呼喊聲音。
他皺起了眉頭,讓一個侍大將出去探聽消息。
片刻之后侍大將回來稟報,揚州城頭的人還有里面的人,都在興高采烈的叫嚷著什么。
聽到這話,手下的部將伊藤新勇冷笑了起來,“殿下,他們是不是知道自己大難臨頭,精神崩潰,所以才叫喊得這么厲害?”
“這所謂就是臨死之前的瘋狂了吧!”部將中村次郎舔了舔嘴唇,“如此繁華的揚州城,即將毀滅在我等的手中,真是榮幸得很吶!”
“呵呵,是啊!”小林宮保淡然一笑,“璀璨的櫻花在最美的時候消逝,這個天下最富有的古城,在我們的手上迎來終結,這也是宿命啊!”
“不過我們也不要小看了大康人。”最后的一位部將岡山健提醒道:“殿下,揚州城有數十萬的民眾,再加上他們本身的軍隊,起碼可以組織五萬人以上的抵抗力量,說不定還有十萬人!而我們這一次只有三萬多大軍,還得攻城……”
“岡山君!”
伊藤新勇打斷了他的話:“十萬只綿羊,能抵擋得住三萬頭野狼嗎?沿途過來,我們也開了好幾座大康的城池,他們地方軍隊的戰斗力你也見識過了,有我們一半的強嗎?”
“但這不一樣!這是揚州!是大康最重要的城池之一!”岡山健面不改色的道:“如果這里的防御和別的地方一樣的松弛,為什么殿下不直接下令攻擊?”
他把小林宮保抬了出來,伊藤新勇的聲音停頓了下來。
幾人都望向了小林宮保。
作為東瀛征夷大將軍身邊的五大護衛將軍之一,小林宮保的性格非常強硬,喜歡打硬戰、攻堅戰,所以這一次才被列為奇兵,從和大康禁軍對峙的正面戰場迂回,在林浩的手下的帶領下,一路穿小路和山林,忽然出現在了距離揚州城一百里的位置。
然后他們一路沖殺,遇到城池就攻下,見到東西就搶,看到人就殺,只花了短短三天時間,便已經殺到了揚州城下。
對于下一步的揚州作戰,倭寇有兩種不同的意見。
一種是多休息兩天,等到徹底恢復了之后,再勇猛的攻占揚州。
另一種是不用多休息,最多也就是明天,便可以開始攻城了。
因為揚州守軍不值一提,根本不用在意。
小林宮保沒有選擇激進的方式,而是先安營扎寨,過了今晚上再說。
見到手下們已經鬧起來了,小林宮保也沒有發火,只是淡淡的說:“打仗不能著急,要讓我們的士兵充分的休息,才能一鼓作氣的攻下揚州。我相信我的士兵們,一定有這個能力的!只不過揚州肯定也不那么好打,大家一定要小心。”
他說這么一番話,好像兩方面都不得罪,也好像兩方面都贊同。
中村次郎忍不住問道:“殿下,江南的軍隊都偏于柔弱,之前林浩曾經說過,他們的戰斗力還不如北方區域邊軍的一半,更別說是大康禁軍了!
我們的實力堪比大康禁軍,哪怕是那些逃竄而來的大名私兵們,也能和大康邊軍一戰,為什么您還覺得揚州不好打呢?”
“新勇說得很對啊!知道我們來了,大康肯定會對揚州這樣的城池加以支援,再加上他們本身就是守城的一方,所以更占據優勢一些。”小林宮保道:“更何況,我擔心的是,他們手上是不是有足夠多的木柄手雷、地獄雞尾酒?”
小林宮保說起了這兩個東西,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
他們不但是從潰逃的大名們那里聽到了“木柄手雷”和“地獄雞尾酒”的名字,事實上他們在突進揚州的過程中,打下的那三座城池中,就真切的遇到了這兩種令人發指的魔鬼一樣的法寶神器!
只不過因為小城里面的儲存不多,再加上小城的軍士們實力很弱,所以他們才很快的拿了下來。
但就是這么幾場攻城戰,倭寇們也遭遇到了數百個木柄手雷的攻擊,瘁不及防之下,死傷超過了三千多人,這已經和他們在正常攻城之中的傷亡差不多了。
其實也不能說是什么瘁不及防,逃到了北路和南路大軍的大名們,早就跟他們說了大康有這種神秘恐怖的武器。
不,不僅僅是他們,早在一個月之前,在浙江南部攻伐的池野信綱就嚴正的訴說了木柄手雷和地獄雞尾酒的恐怖。
只不過豐川真幸率領的南路軍一路南下時,并沒有遇到,所以小林宮保他們才以為這邊沒有。
結果單獨分兵出來就遇到了。
那種忽然間爆炸的恐怖,那種一燃燒起來就很難熄滅的火焰……這些都是在場的將領們親眼看見的,不可能忘懷。
“揚州城……應該不會……”
伊藤新勇這樣的人,也在話說了一半就停了下來。
他自己都不相信揚州這么大這么重要的城鎮,大康會不給他們配上木柄手雷和地獄雞尾酒!
一想起了會有十倍、百倍的木柄手雷和地獄雞尾酒,他都很是頭疼。
“不管那么多了,決定戰爭的始終是人,而不是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小林宮保淡淡的搖頭,“你們忘記了?池野殿下不就是連續面對了這樣的城池好多次?面對成千上萬的木柄手雷和地獄雞尾酒,但他還是勇猛的攻破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大顯我東瀛的國威!
我們可不要輸給他啊!一旦能打下了揚州城,不但我們自己得到很多好處,而且這還是會被載入史冊的!諸位的家人和子女后代們,都會以你們為榮!!”
來到大康燒殺搶掠的東瀛人都是瘋子!
而且這個族群本身就有瘋狂的基因。
被小林宮保這么一挑動,帳篷里面的將領們就亢奮了起來,眼中流露出野獸一樣的光芒!
他們不但是這么想的,也體現在了第二天的攻城戰之中。
“轟隆隆……”
“殺呀!”
“啊啊啊……”
“砰砰……”
“救命呀!”
“該死的!殺掉他們……”
揚州城的兩面城墻上面,都出現了瘋狂的倭寇攻城。
倭寇攜帶的攻城器械不多,昨天打造了一些,但還是不夠充裕。
可倭寇們依仗的并不是這些器械,而是他們瘋狂的悍不畏死的氣勢。
明明揚州城有數萬守軍,而且各種器械非常完備,又在高墻之上,結果不到半個時辰,倭人就連續十幾次的爬上了城樓,逼得白恒望只能提前出動自己的五千精銳鹽兵。
而與此同時,本來應該用在緊急時候的木柄手雷和地獄雞尾酒,也開始大量的運用了。
倭人雖然提防著他們的這些秘密武器,但你想要攻城,怎么可能是分散著出擊的?
肯定是一窩蜂的出擊和攀附。
還有那群弓箭手們,如果隔得遠了,弓箭的效果就會很差,所以他們不得不上前。
白恒望雖然姓白,可他絕對不是白癡。
為了保命,他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比如說白恒望之前就挑選了數十個膽子大、力氣大、又拋射東西準的兵士,專門讓他們來扔木柄手雷。
木柄手雷并不重,也就是半斤左右,所以兵士們可以把它拋到五六十米之外。
這樣一來,那些靠得近的倭人軍隊們可就吃了苦。
哪里人多,這些軍士就把木柄手雷往哪里扔,炸得倭寇哇哇大叫。
還有地獄雞尾酒,這些東西就更不值錢,軍士們一看到敵人的云梯搭建起來了,就拼命的往下扔。
剛才的一陣殺戮讓他們嚇破了膽子,所以現在都不想著怎么殺倭寇了,就這么讓倭寇死在城下吧!
不到半個時辰,除了正常廝殺死傷外,倭人居然在城下足足死了兩千多人!
而這些人連登上城和大康軍殺戮的機會都沒有!!
沒有辦法,倭人只能鳴金收兵,雙方暫時脫離了接觸。
倭人鳴金收兵,揚州城的守軍確認了之后,立刻開始了清理城樓上的戰場。
守在城樓藏兵洞里面的白恒望,這才松了一口氣的爬了出來。
看著城墻上面這滿地的尸首,滿地的慘狀,他的臉色很是難看。
“大人!”
蔣晨乾跑了過來,他雖然是文官,可此時也穿上了盔甲,看上去還有些威風。
“我們一共殺了倭人三五千,自身傷亡在五六千左右!”蔣晨乾加了一點水分,興奮的道:“如果按照這個比例來拼的話,倭人再死個七八千人,他們就不敢再攻城了!”
“蠢貨!”
白恒望當即就罵了出來:“你有點腦子行不行?”
蔣晨乾被罵得莫名其妙的,可他平常就被白恒望罵慣了,所以也沒有多尷尬。
他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他們死了三四千算什么?他們起碼還有三萬人!”白恒望道:“我們死傷的大部分都是精銳!剩下的幾萬人,有多少還擁有同樣的戰斗力?再死一萬人,我們就該崩盤了!這剩下的壯丁們就會嚇得魂飛魄散,直接跑回家了!”
“那怎么辦?”蔣晨乾嚇了一大跳。
“換下一半的人,剩下的一半讓這些壯丁們、護衛們補上!不!每一面城樓再加上五千壯丁!”白恒望惡狠狠的道:“讓老兵帶著新兵,這樣他們見了血后,兩三天就能擁有戰斗力了!到時候也才能堅持下去!”
“可是,我們有木柄手雷、有地獄雞尾酒啊!您看剛才它們的威力多大?倭寇被殺得鬼哭神嚎的!”蔣晨乾興奮的露出猙獰的神色,“還有,兩天之內苗大人就要到了,他到了之后,壓力就全在他那邊,咱們揚州城就穩了呀!”
“蠢貨!”
白恒望又一次罵了出來,“你長點腦子啊!難道我們的木柄手雷和地獄雞尾酒是無限的嗎?你難道不會去數一數,我們還剩下多少?”
說話之間,被白恒望派去清理蠢貨的副手跑了回來。
“大人!”副手氣喘吁吁的,臉色很難看:“現在城墻上還有兩千余枚木柄手雷、七萬瓶地獄雞尾酒。”
“什么!?”
饒是心中早就有預想,可白恒望仍舊沒想到居然只剩下了這么少一點!
他馬上就毛了:“你們在干什么?啊?你們當這里是杭州嗎?用掉多少就能給你補充多少?我好不容易從劉仁懷那里買了兩萬枚木柄手雷,一個上午你們就給我用了差點一半!?”
昨晚一共擺了一萬枚的木柄手雷到城樓的物資洞里,可這不是一天用的,白恒望打算著怎么也能用上兩天。
結果兩個時辰不到就用了八千枚,這踏馬的是要逆天啊!!
按照這個速度,今天就得用光!
這還怎么防守兩三天,等待苗炎的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