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個時代,有人高興,自然就有人發愁。
景和帝和大臣們歡喜若狂的慶祝柳銘淇他們全殲了從福建登陸的池野信綱軍團,而在千里之外的錦州城外,耶律飛揚則是臉色鐵青的半弓著身子受訓。
一個老宦官正在陰沉著嗓音讀圣旨:“……望三皇子不負朕之期望,真正做出一番事業來,方能光宗耀祖,平息朝廷內外的非議!欽此!”
“兒臣愧領圣旨!”
耶律飛揚恭敬的雙手接過了圣旨,然后把它放在了身后親衛端著的盤子上。
讀完了圣旨的老宦官笑著道,“三皇子,圣旨已經接下來了,那老奴就此告退了!”
“不急,不急!”
耶律飛揚從抬頭開始,臉上就帶著微笑。
他從另一個親衛手里接過了一個諾大的布袋,遞給了老宦官:“林公公,你大老遠的來一趟,這點車馬費還請收下!”
布袋并沒有扎得緊實,里面的珠光寶氣透了出來,讓林公公看得真切。
林公公笑著把布袋收下,那沉甸甸的重量,更是讓他滿意。
“三皇子您太客氣了,老奴不過是盡點本分而已。”林公公此時也不急著走了,小聲的對耶律飛揚道:“其實皇上對您還是很信任的!但幾位皇子,還有他們背后的人,對您還是有些微詞啊!
再加上這一次遼東半島損失慘重,數百萬石糧食,還有上千萬石的飼料全都被燒了,所以陛下不得不發出詔書來讓您警惕一下!盡早的結束戰斗,拿出成績給大家看!”
“是!父皇考慮得非常周全,只不過飛揚太過愚笨,所以才屢屢受挫了。”耶律飛揚道,“請林公公給父皇說一下,我一定會雪恥的,抓住大康那群土匪混賬,把他們碎尸萬段!并且拿下錦州城和寧遠城,為父皇的生辰慶賀!”
“老奴會轉告的。”
林公公才剛這么說著,那邊又有人遞給了耶律飛揚一份文書。
耶律飛揚直接把文書又給了他。
林公公打開一瞧,眼睛馬上亮了起來,略帶激動的道:“這……這……殿下,這怎么使得?您太厚愛老奴和我家的小畜生了呀!”
耶律飛揚給他的是一份記錄戰功的文書。
這份戰功是率領一支千人隊,直接擊殺了大康熊渠衛大將軍李南淵的手下五百軍士。
上面還有當值的軍法官、率軍將軍、戰役統帥等等的簽名,甚至是最后耶律飛揚還落款確認了,完全做不得假。
戰功的主人是一個叫林紀的千夫長,而這個林紀正是林公公的侄兒,也是他們這一家族里面,唯一在軍隊里面的。
可林公公是知道的,林紀只是一個停留在后方的千夫長而已,根本就沒有上戰場。
這份文書明顯就是假的。
但有了這份文書,等到這一戰結束之后,那么林紀就有了莫大的資本,無論是升職也好,還是轉為地方官員也好,都是被優先考慮的。
文書代表的人情可不小。
特別是林公公這輩子的期望就是林紀能光宗耀祖,開創一個真正的名門望族出來。
室韋本來就注重軍功,有了這么一個莫大的軍功,這便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花花轎子人抬人。
耶律飛揚如此的下重注,林公公當然需要給予回報。
他想了想,道:“殿下,這段時間錦妃娘娘經常去找陛下。老奴覺得可能是五皇子有什么文章要做,您還得小心一些……畢竟這群大康羽林衛造成的影響太大,眾位皇親貴族和大臣們的反應不小,皇上說不定想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我明白的。”耶律飛揚皺著眉頭,“林公公,父皇最近有沒有召集丞相、樞密使、太師們?”
“有過幾次,只不過老奴沒聽到他們說什么。”林公公道。
“立隼呢?他出入皇宮的次數多嗎?”
“五皇子最近倒是沒有怎么來,不過據說他和一些大臣來往很緊密,特別是太師大人。”林公公道,“他最近兩次到皇宮,都和太師一起。”
聽到這話,耶律飛揚心里微微一沉。
太師韓竹屏,乃是韓家的杰出人才,自身能力又出眾,深得皇帝的信賴。
平日里韓竹屏并沒有表現出什么傾向,幾個有希望登上皇位的皇子,都在積極的爭取他,耶律飛揚也不例外。
可韓竹屏對每個皇子都很客氣,看不出他的喜好來。
沒想到這一次老五居然搭上了他的線。
等到老宦官離開,耶律飛揚把自己的心腹們都召集過來,告訴了他們這一切。
耶律安翔第一個就鬧嚷了起來:“這都怪這群倭奴王八蛋!不但沒有告訴我們,而且還暗自里幫他們隱瞞,真是可惡!可惡!!”
平日里耶律安翔并不是這么沉不住氣的人,可這一次他實在是很惱怒。
不僅僅是他,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耶律飛揚都是這么想的。
明明這段時間倭人的海盜軍團就在黃海和渤海游蕩,大康水軍要運送好幾千的羽林衛到遼東半島,這么大的動靜他們怎么可能不知道?
唯一的可能就是倭人知道,而且他們是刻意隱瞞,沒有告訴室韋人。
一旦他們告訴了室韋人,讓室韋人有了準備,那么絕對不可能有現在這么大的損失!
現在吃的都快沒有了,對錦州城和寧遠城的攻擊還怎么繼續?
每天餓得兵器都拿不動,怎么打仗!?
倭人叛變了!
是倭人本身就不想要室韋過得好!
祖蒲古茲說出了這個想法,還道:“原本我們以為,倭人在江南被殺得頭破血流,是我們的運氣,沒想到他們居然還在這里擺了我們一道!真是可惡之極!殿下,我們該怎么來對付他們?”
耶律飛揚卻是搖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為什么?”耶律安翔道:“我們干脆就告訴大康人,我們停下一個月不動,讓更多的大康軍隊去殺倭奴!殺光他們最好!反正我們糧食不夠了,也打不了什么大戰。”
“不行啊。”
韓沐在旁邊道:“殿下您忘記了剛才林公公來說的事情?皇上已經對此不滿意了,我們唯有盡快的攻陷錦州城和寧遠城,才能重新樹立起聲望,免得讓五皇子有機可乘啊!”
“可惡!”
高渡冷哼了一聲:“沒想到我們還得間接的幫倭奴一把!他們真是走了狗屎運!”
“記著吧,總有算賬的一天!”耶律飛揚搖了搖手,“現在不管他們,我們的第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把這幾千大康的禁衛軍留在遼東半島,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阿沐,現在他們的大致位置在哪里?”
“應該是在寬甸附近,好像他們就是在丹東那邊登陸的,距離已經不到三百里了。”韓沐道,“兀離軫大元帥親自率軍去擒拿他們了,而且那邊也步步設防,他們跑不掉的。”
“這是幾天前的情報?”耶律飛揚問道。
“四天之前。”韓沐道:“他們偷襲了一處營地之后就消失掉了,現在還在尋找。”
“哦。”
耶律飛揚看了點地圖:“這樣,叫呂突刺幹也去,把蓋州也封鎖起來!免得他們往瓦房店那邊走。”
“可我們的糧食不夠了啊!”主管后勤的陳烏道:“殿下,我們現在手里的糧食僅夠大家平日里節省點吃,甚至是連馬兒的草料都不夠,攻城都暫時停了下來,各族的附庸軍也多有怨言……在這個情況下,我們哪里來軍糧給呂突刺幹將軍的三萬軍馬?”
耶律飛揚的臉色鐵青。
大康人的惡毒就在于此,他們并沒有是主動去攻擊那些攻城的部隊,而是專門燒毀沿途的一路后勤保障基地。
這些糧食都是室韋好不容易積累下來的,花費了多少的心血和努力啊!
結果現在一口氣被毀掉了數百萬石糧食,上千萬石的草料,已經是未來兩個月軍隊和駿馬的所有補給了!
現在耶律飛揚雖然已經緊急的重新調派糧食,可還需要不少的時間才能把第一批運送過來。
呆在軍營的那些軍士們還好說,他們只要不動作,一天可以減少大半的供給。
可去追擊敵人的這些騎兵卻絕對不可能餓肚子打仗啊,不然你豈不是給那些大康禁衛軍送人頭?
想來想去,耶律飛揚只能是狠狠的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的道:“向那些商人們借!告訴他們,兩個月之后,我們一定還!”
“可是……”陳烏皺眉道:“殿下,我們好不容易跟他們建立起了一點信任,這樣做的話,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耶律飛揚說是借,其實就跟打白條差不多,是強迫性的,你不拿出糧食來都不行。
之前連續兩次的給商人們征收款項,他們已經很不滿意了。
現在又來強征糧食?
所以商人們一定會非常厭惡,這么長時間耶律飛揚對他們的懷柔政策,很有可能前功盡棄。
“我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嗎?”耶律飛揚冷喝道:“去吧,執行下去!”
“是!”
陳烏正在這兒答應著,外面帳篷忽然沖進來一個幕僚:“三皇子不好啦!兩天之前,大康禁衛軍忽然出現在了莊河,一舉突襲了莊河城,把那里洗劫一空之后,一路向南而去!”
耶律飛揚驀的眼睛兇芒一閃,雙手握得緊緊的,抑制不住的罵道:“混賬!怎么能讓他們忽然跑到莊河了?明明距離那么遠!元帥這是怎么搞的?”
幕僚趕緊遞上了文書,道:“元帥說了,他們虛幻了一槍后,就忽然間從小路急行軍,瞞過了我們的斥候,用一人三騎的方式拼命趕路,兩天行駛了七百多里,這才讓我們的包圍圈落了空!最后等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室韋的后勤物資里面,駿馬是很多的,打破了那么多個后勤基地,羽林衛當然不會缺馬。
“附近還有什么兵馬嗎?”耶律安翔連忙問道。
耶律飛揚沒有回答,韓沐苦笑了一聲,“那里本來就是海盜出沒的地方,又沒有什么油水,更沒有港口設施,所以我們派駐的軍隊很少,連住戶都很少!”
“氣煞我也!!”
耶律飛揚忽然間大吼了一聲,怒氣沖天!
要不是還有一點理智,他現在就拔刀到處砍人了!
三萬精銳都堵不住這幾千人,還被他們玩了一個金蟬脫殼,這不是老天要折磨我嗎?
他們逃向遼東半島最南端的原因很簡單,肯定那里有大康的軍隊在接應他們。
一旦讓他們逃跑了,天知道朝廷里面會有多少風言風語!
這下子,自己的處境糟糕了!!
“氣煞我也!!”
無獨有偶。
和耶律飛揚同樣郁悶的,還有東瀛九州島的第一大名鬼藤稻宗。
他率領自己的水軍和附屬的海盜們,奉命讓開了道路,讓大康軍運送軍隊去偷襲室韋。
但是也奉命在他們回程的時候予以打擊,用上百條小火船沖擊大康的船隊,燒沉全部的運兵船。
結果沒想到,在他們看準時機,正準備開始行動的時候,忽然間不但從大康水軍那邊沖來了上百條小火船,甚至他們的背后也沖來了上百條小火船。
這樣一來他們就難受了。
前后夾擊之下,鬼藤稻宗只能飛快的脫離了隊伍,獨自逃命。
最外圍的幾支海盜卻沒辦法逃避,硬生生的對上了火船,燃燒了起來。
不僅僅如此,大康水軍見狀還沖出數十艘大船,橫沖直撞過來,想要趁機擊沉大部分海盜的船只。
如果說之前海盜們還有速度上的優勢,現在他們卻因為小火船的忽然襲擊,導致了自己行動非常不便。
到處躲閃的情況下,他們的速度也沒辦法快起來。
相反的,在火船之外的大康水軍,卻能精準的攻擊到他們。
無論是發射弩箭、火箭,還是撞在一起之后,派兵跳船過來搏殺,精銳的大康北方水師,都不是他們能抵擋的。
戰斗整整持續了兩個時辰。
大康北方水師一口氣干掉了倭寇海盜三十多艘大船,殺掉了九千多倭寇,自身不過損失兩艘大船、七百多個軍士。
但最后他們還帶回了倭寇的十七艘大船,一旦修繕完畢,又能加入到北方水師的序列。
雖然這些船只在北方水師只能算中小型的,但作為輔助來使用,也是非常好的。
至少那些二線的水師輔助軍隊,也能登上船只,隨著他們在大海上面尋找倭寇、絞殺倭寇。
面對如此的大勝,張公栗高興之余,又沒有放松任何警惕。
他的旗艦船只和周圍的三艘北方水師的核心大船,一直都保持著最高級別的謹慎。
“大人,他們的回信到了!”
此時,站在甲板最前方的張公栗,收到了手下遞來的一封飛鴿傳書。
他凝神看了一遍之后,遞給了身邊的副手。
“大人!”
副手看過之后,疑惑的道:“為什么我們要分五艘船只給他們,他們都不要?難道他們都傻的嗎?”
“他們可不傻啊!”張公栗悠悠的道,“因為他們知道,拿了這五艘船,他們就和我們捆綁在一起了!倭寇海盜沒辦法對付我們,難道還沒辦法對付他們嗎?”
“他們到底是什么人呢?”副手疑惑的道,“竟然能提前知道倭人海盜的布置,及時給我們示警,并且積極的跟我們配合,而我們卻不曉得對面的盟友是誰!”
“還能有誰?不過就是那兩三支海盜隊伍的一支罷了!”張公栗道。
“可他們不是都和倭寇有聯系嗎?之前騷擾我們北方水師艦隊的時候,附近海域所有的有名號的海盜旗號,都出現了的!”副手更加不解了。
“呵呵,那個時候他們的利益一樣,可不一定現在他們的利益一樣。”張公栗冷笑了一聲,“時過境遷,這群海盜之間還能有什么忠誠可言?都是為了利益!”
“那現在怎么辦?”
“他們不愿意和我們接觸就算了。”張公栗淡淡的道,“不過我們也是承他們的人情,將來有一天總會還上的吧?”
副手這就不懂了,“大人,我們和海盜講人情,講恩情?我們可是水師啊!”
“水師也要懂得變通啊。在這個世界上,不僅僅是只有黑和白。”張公栗嘆息道:“如果我當初就知道這個道理,恐怕也就沒有這么大的禍事了!”
“大人,這個變故不關你的事情,誰知道林浩這個混蛋,居然利用了那么小的漏洞,讓倭人連夜登陸……”
“但這個計謀,本身就是一個連貫的陰謀……倘若我們在之前他們騷擾海域的時候就能有所警惕,或者有人給我們通風報信,那就會讓我們更加警醒一些。”
說到了這兒,張公栗搖頭苦笑:“可惜啊!就是因為我們太自信了,所以才落得這樣的下場……本官是罪人啊!!”
張公栗并不是矯情。
想起了數十萬江蘇人,就因為自己的疏忽或者是不夠謹慎,就被倭寇殺掉,這樣的罪惡感讓張公栗一直愧疚至今。
海風吹來,吹得這位北方水師的身影,竟然有些蕭索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