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興六年七月二十八,子午谷北端出口,子午峪。
秋風蕭瑟,白底黑牙的晉軍旗幟在關口上迎風飄蕩,象征著晉廷對著這個峪口的控制權,也象征著這片土地屬于晉廷所有。
這是一座很小的關卡,設卡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方便檢查和征收過往商人與貨物商稅,然而因為子午谷道路過于崎嶇難行的緣故,從這里南上北下的商隊也不是很多,有時候好幾天都看不到一支商隊經過,來往行人更是寥寥無幾,顯得非常的荒涼偏僻。
背靠在黃土夯成的關墻上,用失望的眼神又搜索了一番南面來路,確認還是一無所獲后,馬上就要六十歲的晉軍老卒劉三開了口,向旁邊的同伴問道:“兄弟,這是第幾天了?已經幾天沒商隊從子午谷來了?”
“七八天了吧。”同伴順口回答,又回憶了一下才說道:“七天了,七天沒商隊來了。”
“這些商隊都死那里去了?”劉三很是不滿的說道:“這么長時間都不來,叫我們喝西北風去?”
“沒辦法,誰叫子午谷的路最難走?”同伴很是無奈的說道:“收的稅又是一個樣,那些商隊貪圖道路好走,當然優先走儻駱道或者褒斜道,再或者就是走上庸道,先把東西運到南陽,然后再運往洛陽。”
“他娘的,都不是東西。”劉三罵了一句臟話,然后有氣無力的說道:“好想吃方便面,快來一支商隊吧,給我們每個人送一包方便面,乃翁讒這玩意都快讒死了。”
“誰不讒?我天天做夢都在夢著吃方便面。”同伴附和,又說道:“劉大兄,聽說給偽漢賊軍當兵,經常都可以吃到方便面,你說這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用腳指頭想就知道是假的,這么貴的東西,那個當將軍舍得經常給我們這些小兵吃?肯定是當將軍的吃面吃肉,當小兵的吃糠咽菜。”
劉三冷哼,還又回憶起了一些往事,說道:“說起來,我還從來沒見過偽漢賊軍的樣子,也知不知道他們打的旗幟,是不是和我小的時候見過的漢軍旗幟一樣?”
“劉大兄,你小時候還見過漢軍的旗幟?”同伴好奇問道。
“見過,那時候我雖然還小,但印象很清楚,旗幟是紅色的,字是黑色的。”劉三回憶著說道:“我最后一次見到這種旗幟,是在十……,快十二歲的時候,馬上就過去四十八年了,當時漢國皇帝禪位給魏國皇帝,關中最后打了一次那種旗幟,然后就再沒有看到過了。”
“劉大兄厲害,快五十年的事了,還記得這么清楚。”
同伴稱贊,劉三則微微一笑,說道:“主要還是漢國的旗幟太顯眼,赤紅色,就好象血一樣的紅,揮動起來就象太陽落山時的云彩一樣,看了就不容易忘記。”
說著,劉三還順手一指南面的山路深處,說道:“你看,和那面紅旗一模一樣,鮮紅顏色,黑色的字。”
順著劉三的指點,同伴扭頭看去,見山路深處確實出現了一面紅底黑字的鮮紅大旗,便點了點頭,然而頭點到一半時,劉三和同伴卻又同時楞住,然后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也馬上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又一起驚叫道:“漢國的旗幟?漢國的旗幟,怎么會在子午谷里?”
這時候,更多的赤紅色漢軍旗幟,也已經陸續出現在了劉三等子午峪守軍士卒的眼中,而在旗幟之下,則是一名名身穿褐黃軍服的漢軍將士,人人披盔戴甲,個個持刀荷矛,正在以小跑前進的速度向著子午峪關卡沖來,同時也還是到了這個時候,劉三才如夢初醒的回過神來,扯開了喉嚨大喊道:
“偽漢賊軍來了!漢國的軍隊,回來了——!”
不錯,確實是漢軍來了,雖然子午谷的路況之惡劣,行進之艱難,大大超過了漢軍決策層事前的想象,然而在經過十三天時間的長途跋涉之后,兩萬多漢軍還是成功的縱穿了子午谷山路,在時隔四十八年之后,把赤紅色的漢軍旗幟帶回了距離長安僅有百余里的子午峪,也即將把這一面面赤紅色的漢軍旗幟,重新帶回號稱八百里秦川的關中平原。
這也是一條只有張志才能率軍走完的道路,受今年的水旱災害印象,漢軍離開沔水河谷轉入了子午谷之后,很快就遭遇了斷水危機,接連五天都沒有找到那怕一條小溪,多虧了張志能夠隨時變出清淡米酒和可口可樂,這才讓漢軍始終水源不缺,堅持走到了洵水河谷重新獲得了淡水補給,沒有象西安事變時的王耀武一樣,兵進子午谷才三天就因為缺水而被迫退軍。
這也是一條極度考驗漢軍將士意志的道路,因為道路的過于崎嶇,行軍的過于艱難,張志不得不破天荒的每頓都給漢軍將士分發東坡肘子、牛肉火鍋和紅燒牛肉等上好軍糧,以此補充體力,鼓舞士氣,振奮軍心,然而即便如此,行軍期間,凝聚力向來奇高的漢軍隊伍中,還是破天荒的出現了一些逃兵,甚至還出現了寧死都不肯繼續前進的敗類,逼得張志不得不行軍法斬殺了兩個動搖者。
同時這也是一條讓漢軍將士受經折磨的道路,在一些路段,漢軍將士不得不用繩索把戰馬和車輛拉上懸崖才能前進,不得不踏著開路部隊臨時搭建的狹窄橋梁穿越險要,摔死摔傷者數以百計,甚至就連張志本人,都一度差點摔進了山溝里喂狼。
然而漢軍付出的這些犧牲,在終于走出了子午谷之后,卻得到了數倍乃至數十倍的回報,因為做夢都沒有想到漢軍的大隊主力會走子午谷這樣的險路偷襲長安,不僅晉軍的西路總指揮衛瓘沒有派人來攔截設伏,就連近在咫尺的雍州刺史郤詵,也沒有提前增派那怕一兵一卒守衛子午谷的出口,讓疲憊不堪的漢軍得以神兵天降,突然出現在子午谷的北端出口子午峪,也象一群餓狼一樣,沖到了關中諸城這群肥羊面前。
戰斗沒有任何懸念,一方是數量僅有一個五十人隊的子午峪守軍,另一方則是數以千計的漢軍開路先鋒,一方驚慌失措,另一方則是無路可退的深入孤軍,所以戰斗還不到半個小時,楊稷率領的漢軍前隊就迅速拿下了子午峪關卡,保護住了漢軍主力大隊踏足關中平原的門戶大路,晉軍守軍近半被俘,近半被殺,只有區區數人連滾帶爬的逃向了杜縣報信。
是日傍晚,已經好幾天沒有梳洗的張志率領著漢軍大隊抵達子午峪,越過了峪口看到了一望無際的關中平原,蓬頭垢面的張志還這么嘆道:“丞相,你是對的,除了我這種開掛的主將,沒有人能夠帶著大軍越過子午谷,魏延也絕對不能,在路上他就得渴死累死。”
感嘆過后,張志發出了獅子一般的吼叫,道:“就地立營,休息一夜,明日直取長安,端掉晉賊在關中的最大糧倉!沿途所經之地,麥田一律踐踏,官屯民屯一律焚燒,有敢阻攔者,殺無赦!”
當夜三更左右,夜深人靜,晉廷的雍州刺史郤詵摟著美妾在榻上睡得正香,還夢到了自己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被調回朝中掌管中樞大權,然而就當郤詵正在向司馬炎拜謝的時候,不合適的敲門聲音卻突然傳來,硬生生的把郤詵從美夢中驚醒,也讓郤詵大為光火,吼叫道:“出什么事了?天塌了?”
“府君,有緊急軍情,十萬火急!”
親兵隊長在門外焦急回答,郤詵無奈,也只好披衣起身開門,還一見到自己的親兵隊長就萬分不滿的吼叫道:“什么緊急軍情?是不是衛都督又來催糧了?不是說過等秋收結束再給他們送糧么?”
“回稟府君,不是。”親兵隊長趕緊搖頭,說道:“是偽漢賊軍來了,今天下午,偽漢賊軍突然走出子午谷,奪取了我們的子午峪關卡,已經沖進了關中平原。”
郤詵呆住,先呆呆的看了親兵隊長一眼,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說道:“你在,說笑?賊軍走子午谷來了?那來的消息,可不可靠?”
“回稟府君,絕對可靠。”親兵隊長趕緊回答,說道:“是杜縣的加急奏報,我們的子午峪守軍逃回了杜縣,把消息帶回了杜縣,所以杜縣就趕緊派人連夜來報了。”
郤詵張大了嘴巴,又狠狠的掐了幾把大腿證明自己不是在做夢,然后才發出了殺豬一樣的慘叫,“偽漢賊軍真的走子午谷來了?怎么可能?那條路比儻駱道和褒斜道要難走十倍有余,偽漢賊軍怎么還能走這條路來長安?長安城里現在不過只有三千多郡兵,這仗還怎么打?怎么打?”
郤詵再怎么絕望吼叫也毫無作用,在子午谷出口休息了一夜之后,到了第二天清晨時,在重金雇傭來的向導引領下,漢軍立即大舉北上,直接向著百里外的長安而來,赤紅色的大漢旗幟,也在時隔將近半個世紀之后,再一次在曾經的大漢國都長安城附近迎風飄蕩,象征了大漢軍隊的卷土重來。
沒有什么簞食壺漿或者踴躍投軍,半個世紀已經是幾代人過去,關中的百姓早已忘記了他們曾經的漢民身份,所以看到漢軍的赤紅色旗幟突然殺來,沿途的關中百姓幾乎全部都是奪路而逃,扶老攜幼的爭相逃往遠方,不敢留下來與漢軍交流交談。
戰術目的不同,漢軍也沒有浪費力氣去籠絡什么民心,列隊北上期間,漢軍人馬故意踐踏田畝,把即將收割的秋麥踩倒踩塌,又四處縱火,把一片片金黃的麥浪化為火海,同時縱火焚燒沿途的官屯民屯,把無數剛剛收割下來的秋糧化為灰燼,盡最大努力破壞關中秋收,增添晉廷供養西路軍隊的成本。
這當然是一種相當卑鄙的手段,然而在巨大的國力懸殊面前,漢軍為了全局的勝利,卻不得不用出一些傷民害民的手段。
同時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晉廷的雍州刺史郤詵才真正確認了漢軍真的已經通過子午谷大舉北上,殺進了關中的心臟地帶,然后不消說,郤詵除了趕緊組織郡兵全力守城之外,自然少不得派遣信使左右出動,分別趕往洛陽和武興向司馬炎和衛瓘告急,請求他們立即派遣援軍增援長安。
還別說,因為道路相對來說要平坦開闊得多的緣故,洛陽這邊,竟然比衛瓘更早一天收到了漢軍兵進關中的消息,結果聽到這一噩耗,正在下棋的司馬炎頓時驚得棋子落地,呆坐半晌才跳起來大吼大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朕的十萬大軍屯駐金牛道,偽漢賊軍怎么還敢兵出子午谷?衛瓘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一個比一個沒用?統領十萬大軍牽制賊軍在,怎么還讓賊軍殺進了關中,威脅到了長安?!”
“陛下,現在最重要的是立即給長安派遣援軍。”陪同司馬炎對弈的張華趕緊說道:“長安是關中頭號重鎮,也是中原運糧到金牛道前線的最大糧草轉運地,一旦有什么閃失,我們的十萬大軍必然糧草告急,還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優先考慮出兵救援長安為上!”
“快,傳旨,立即宣百官入朝議事!越快越好!還有,即刻下令中軍備戰!糟了!這一次派誰去救援長安,朕的朝中,還有什么能夠統兵的大將可派?”
與快要急瘋的司馬炎不同,一天之后,收到了郤詵的告急文書后,曾經玩死鐘會、鄧艾和姜維三大牛人的衛瓘,卻是直接癱軟在了座位上出氣多入氣少,親兵看出不對趕緊上前來攙衛瓘時,衛瓘也這才如夢初醒的回過神來,絕望吼叫道:“瘋子!瘋子!張志逆賊,你這個逆賊簡直就是個瘋子!老夫正在強攻你的劍閣你不管,竟然給我跑去偷襲長安,你簡直就是全天下最瘋狂的瘋子!”
“父親,怎么辦?”隨軍出征的衛瓘長子衛密焦急問道:“長安城里不過幾千郡兵,如果守衛不住的話,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即刻回軍去救長安!”衛瓘趕緊大吼道:“老夫親自率軍兩萬北上,再把在武都屯田的兩萬軍隊帶上,全速回援長安!”
“都督,來不及了。”恰好就在旁邊的王濬趕緊反對,說道:“我們走故道撤回陳倉,最快也要得十天左右的時間,再從陳倉趕到長安,最起碼又得五六天的時間,再加上長安送信路上耽擱的時間,等我們撤到長安,二十多天早就過去了!賊軍如果能拿下長安的話,也肯定早就已經拿下了!”
衛瓘有些猶豫,王濬則又趕緊說道:“都督,現在最好的辦法是暫時別管長安,讓石老將軍加緊攻打劍閣,我們則立即出兵攻打陽安關,圍魏救趙逼迫賊軍回師救援漢中蜀中,如此就算長安暫時丟失,我們也可以很快就重新光復。”
“胡說八道!”衛密呵斥道:“陽安關與劍閣何等堅固,我們如何可能迅速形成致命威脅,逼迫偽漢賊軍退兵?”
呵斥了胡說八道的王濬,衛密又趕緊對衛瓘說道:“父親,千萬不能不管長安城啊,先不說長安是我們在關中最大的糧草集散地,單說你自上任以來寸功未建,相反還耗費了朝廷的大量錢糧,本來在朝野中有著不小非議,如果再丟了長安的話,陛下責問下來,你就更沒有辦法向朝廷交代了!”
衛瓘無比動搖,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可是時間方面,來得及嗎?”
“一定來得及!”衛密趕緊說道:“賊軍走子午谷奔襲長安,一定無法攜帶大型的攻城器械,到了長安城下后只能是臨時趕造,如此最起碼也要耗費十余日時間,郤詵那邊只要全力死守,完全有可能堅持到我們的大軍回援。”
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個道理,衛瓘便也不再猶豫,立即重復命令,決定立即率領四萬大軍回援長安,衛密則又提醒道:“父親,石老將軍那邊怎么辦?要不要給他去一道什么命令?他現在可還是在攻打劍閣,還很有可能已經發起進攻了。”
遲疑了一下,衛瓘拿定主意,說道:“石苞距離我們太遠,叫他回援肯定來不及了,與其如此,不如叫他繼續強攻劍閣,如果他那里能夠乘機取得突破,也不失為一大奇功!”
就這樣,在事發突然和瞻前顧后的情況下,剛上任沒多久的晉廷新任三州諸軍事衛瓘,只能是匆匆率領四萬大軍回援長安,同時命令石苞加緊攻打劍閣,爭取打破僵局逼迫漢軍回師。然而命令傳達到了石苞面前時,石苞卻是眉頭緊皺,半晌才無力的說道:“衛伯玉給我出難題啊,現在這情況,我還如何可能迅速打得下劍閣?”
也不怪石苞如此哀嘆,主要是和張志的戰前分析一樣,才剛發現晉軍大舉南下有進攻劍閣的企圖,駐扎在涪縣的漢軍機動部隊一萬六千余人,就已經在漢軍大將朱相的率領下迅速北上,輕裝趕來了劍閣增援,不僅搶先一步抵達了劍閣,還搶先分兵控制了關城兩側的高地,所以晉軍要想打下劍閣,惟一的辦法也只有拿人命堆了。
而且,鑒于漢軍的守軍兵力突然大增,石苞還就算把麾下的所有軍隊堆完,都未必堆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