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微回轉,益州南部,漢軍水師駐地所在的江州城內。
低矮的房間,光線昏暗。
雙手捧著一盤吃食,漢軍的橫江將軍傅恭,雙膝跪在一張榻邊,坐在榻上吃飯的則是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垂手侍立在旁,靜靜的看著傅恭為老婦人跪進吃食。
老婦人吃得很慢,傅恭則捧著木盤一動不動,如果侍侯親娘一樣的侍侯這名與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老婦人,期間有親兵試圖進房稟報情況,也被傅恭低聲呵斥捻了出去,然后又輕聲對老婦人說道:“大母,慢慢吃,我不急。”
老婦人微微點頭,繼續緩緩吃飯,而當老婦人終于放下了筷子時,傅恭又起身用潔凈的絲帕為老婦人擦拭嘴角,侍侯老婦人飲水,然后還是在老婦人說可以了的時候,肅立在旁的男子才向老婦人雙膝跪下,沉聲說道:“娘,孩兒要隨傅將軍去做大事了,你多保重。”
看了一眼兒子,老婦人的眼角隱隱有淚花閃爍,但還是說道:“去吧,娘這里有你媳婦,還有你弟弟,你不用擔心。”
男子答應,然后起身向傅恭說道:“將軍,小人已經準備好了,可以走了。”
傅恭點點頭,又向老婦人一拜到地,然后才領著男子出門,然而出門沒走幾步遠,一個女子就迎了上來,聲音沙啞的向男子叫了一句,“良人。”
“我走以后,娘就拜托你了。”男子面無表情的說道:“如果我回不來,你可以改嫁。”
“良人……。”
女子終于哭出了聲音,男子卻說道:“別哭,你知道我邱歷是什么人,既然嫁給了我,你就要有準備。”
“良人,你……,多保重,家里……,你不用擔心。”
女子的眼淚簇簇而落,男子則頭也不扭的繼續前行,隨著傅恭走出了自己的家門,行向江州城外的碼頭,而碼頭旁,數以百計的漢軍船只早已列隊已待。
又過了一段時間后,漢軍水師旗艦的甲板上,包括邱歷在內的二十名男子身穿親兵服裝,面色平靜的排成兩個橫隊站在傅恭面前,傅恭則開口說道:“眾位俠士,從現在開始,你們在我的旗艦上想做什么都行,想吃什么盡管開口,想要女人也可以盡管發話,但是到了我用你們的時候,還望你們能夠奮勇向前,千萬不能有任何退縮。至于你們的家人,不用擔心,我會替你們照顧他們的。”
二十名其實并非漢軍將士的男子都不吭聲,只是默默點頭,傅恭也這才吩咐道:“打旗號,升帆,出發,向永安前進。”
數日后,漢軍水師順流而下抵達永安附近時,三千名漢軍陸師將士早已搶先抵達了永安,將永安的守軍兵力擴大到了七千之數,同時朱相率領的漢軍步兵大隊,也已經在日夜兼程的趕來永安增援的路上,然后還沒等傅恭挑選好水師營地的駐扎地,羅憲就已經主動派人前來聯絡,除了向傅恭知會東吳已經出兵的消息外,再有就是建議傅恭退兵八十里立營,不要冒險駐扎在永安附近。
聽到了羅憲的建議,傅恭的幾個部將難免都是面有怒色,一名將領還直接說道:“羅將軍也未免太看不起我們了吧?叫我們退兵八十里立營,真以為我們在東吳狗賊的水師面前不堪一擊?”
“羅將軍是一片好意。”傅恭淡淡說道:“我們的水師自組建以來就沒打過一場水戰,經驗太過欠缺,羅將軍當然得擔心我們不是東吳水師的對手。”
“將軍,那怎么辦?”另一名部將問道。
“退兵八十里立營。”傅恭語氣平靜的說道:“先讓東吳水師認為我們真的怕了他們,然后再找機會進兵決戰。”
眾將無奈答應,傅恭卻轉向了自己身后的靈牌,在心里緩緩說道:“堂祖父,請你的在天之靈看好了,這一次,我一定要親手為你報仇。”
傅恭身后的靈牌很簡陋,靈牌上也只有一行字——漢將軍傅肜靈位。
又過得數日,溯江而上的東吳大軍四萬余人抵達永安,然后在東吳鎮西大將軍陸抗的指揮下,東吳大軍馬上就四面包圍了孤懸江中的永安城池,同時立即著手趕造攻城武器,第三次永安保衛戰,也即將在這座位于江心島上的軍事要塞下打響。
“又來了——!”
慘叫聲中,又一壇上百斤重的豬油燃燒彈熊熊燃燒著從天而降,毫不客氣的砸進陳倉的城內深處,重重砸到了一棟房屋的房頂上,粗陶壇身應聲而破,燃燒著的油脂四處飛濺,引燃周邊多棟房屋,被直接砸中的房屋更是馬上燃起沖天大火,火勢迅速蔓延成片,火海中的軍民百姓奔走呼喊,拼命潑水撲打,試圖阻止火勢蔓延,然而還沒等看到成效,馬上又有兩壇豬油燃燒彈從天而降,瞬間又引燃了更多的房屋街道。
與此同時,在已經填平了壕溝的陳倉北門城外,三十輛尖頭木驢之下,上百名的漢軍將士正在奮力挖掘城墻,把曹真時期筑成的陳倉城墻挖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城上晉軍雖然拼命的落石投柴,潑灑火油縱火焚燒,卻依然還是無法阻止漢軍將士的瘋狂掘城。
尖頭木驢本來就是夯土城墻的克星,又有技術領先這個時代上千年的配重式投石機投擲燃燒彈幫忙縱火亂敵,曾經抵達住諸葛村夫二十余日的陳倉自然沒能繼續創造奇跡,北門城墻當天就被漢軍生生挖塌,而當漢軍將士從缺口處沖進了到處火起的陳倉城內,陳倉城里的三千晉軍也就成為了待宰的羔羊,守將黃敬在亂軍中被漢軍斬殺,士卒大半投降,余下的盡遭誅殺,位于渭水狹道和故道出口處的軍事要塞陳倉城,也就此落入了漢軍的魔爪。
攻破陳倉的第二天,率領兩萬偏師進攻雍縣的趙全也派人送來捷報,說他已經順利奪取了有著三千晉軍守衛的雍縣守軍,張志聞報大喜,當即命令趙全率領偏師趕到北原與主力會師,準備向郿國和武功發起進攻,逐口逐口吃下扶風郡,壓縮晉軍在關中平原的活動空間,同時也逼迫羊祜出兵與自軍決戰。
張志這種穩扎穩打的進兵戰術當然給羊祜出了一個大難題,分兵駐守扶風諸城,擺明了是給漢軍把晉軍各部各個擊破的機會;不派兵守衛的話,只有幾百縣兵的扶風諸城肯定會在漢軍的面前望風而降;而羊祜如果親率主力迎戰,那么不用說,肯定是給漢軍再打一場正面決戰的機會,進退兩難,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再沒辦法選擇也得選擇,才剛上任不久,如果就這么丟了人口眾多的扶風郡,羊祜不僅沒有辦法向晉廷和百姓交代,同時本就士氣低迷的晉軍隊伍也肯定得在軍心士氣方面再遭重創,所以百般無奈之下,羊祜還是硬著頭皮率領七萬晉軍西進,搶先趕到扶風郡治槐里城下準備迎戰漢軍,還早早就深溝高壘準備采取守勢。
“這一場仗我們只有一個機會。”王濬直接向羊祜指出道:“那就是利用我們的優勢騎兵,吃掉偽漢賊軍剛剛擴建不久的騎兵,再利用騎兵的機動優勢,切斷偽漢賊軍和后方的聯絡,這樣才有希望逼迫張志逆賊退兵。”
“那怎么才能夠吃掉偽漢賊軍的騎兵?”羊祜提出關鍵問題,說道:“賊軍的騎兵一直尾隨逆賊的步兵主力行動,我們單獨派遣騎兵出動,肯定打不過賊軍的步騎混合戰陣,步騎一起出動的話,賊軍肯定會向我們的步兵下手,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和賊軍打一場騎兵決戰啊。”
“有兩個辦法或許可行。”杜預盤算著說道:“第一,讓我們的騎兵機動游擊,拼命切斷賊軍和后方的聯絡,讓張志逆賊不得不擔心他的后方情況。第二,在晚上讓我們的騎兵輪流到賊軍的營外擂鼓吶喊,驚擾賊軍營地。如此張志逆賊也就只剩下了兩個選擇,一是被迫退兵,二就是冒險出動騎兵,和我們打一場騎兵決戰。”
羊祜盤算著點了點頭,說道:“是個辦法,就這么辦吧,讓我們的騎兵做好準備,偽漢賊軍抵達了槐里附近后,立即依計行事。”
和羊祜等人猜測的一樣,沒有正規軍駐守,又看到主力躲在槐里不敢出動,漢軍才剛抵達郿國城下,郿國縣令就果斷而又堅決的馬上打開了城門投降;接下來武功的縣令雖然還算講點義氣沒有投降,可是屢次求救不見回音后,看到漢軍兵臨城下,武功的縣令還是立即棄城而走,讓漢軍兵不血刃,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兩座縣城。
又過得數日,漢軍東進抵達小槐里附近,也和杜預等人預料的一樣,果然選擇了在小槐里建立營地準備與晉軍長期對峙,然后晉軍方面馬上依計而行,一邊派遣騎兵小隊迂回到漢軍營地背后,騷擾和切斷漢軍的交通線,一邊在當天晚上就派遣騎兵輪流出動,以鼓鑼驚擾漢軍營地,讓漢軍方面徹夜不得安生。
也還別說,晉軍這一手還真的收到了效果,是夜晉軍騎兵先后四次逼近漢軍營地擂鼓驚擾,立營未穩的漢軍也先后四次被迫起身迎戰,被晉軍騎兵驚擾得根本無法安心休息。同時漢軍的騎兵主將張筏在忍無可忍之下,也主動請令率領騎兵出擊,追殺這些喧鬧一番就跑的晉軍騎兵。
“不能冒險。”張志果斷搖頭拒絕張筏的請戰,說道:“你麾下只有七千多騎兵,賊軍那邊的騎兵數量卻在一萬五千人以上,兵力是你的一倍不說,經驗也比你豐富得多,你出營追擊,倘若賊軍乘機派遣騎兵出擊打一場騎兵決戰,我們剛擴建不久的騎兵就有遭到重創的危險。”
“但是后將軍,如果不給這些晉賊騎兵一個教訓,他們天天晚上都來這么干怎么辦?”張筏問道:“如果再這么下去,我們的將士肯定會被折磨得難以忍受啊。”
“不要急,讓我想想辦法。”張志好言安慰,又努力開動起自己盡是壞水的腦袋,用心琢磨如何破解和應對晉軍這種騷擾疲敵的戰術,然后很快的,一個大膽的辦法,就突然出現在了張志的腦海中……
到了第二天清晨時,輪流出動騷擾漢軍營地的晉軍騎兵當然也有向羊祜等人稟報戰果,結果得知漢軍每次都被逼得起身迎戰后,羊祜當然是哈哈大笑,稱贊道:“元凱妙策,如此不出十日,賊軍必然不堪其擾,不是被迫撤退,就是得被迫出動騎兵決戰,他們的騎兵只要一單獨出擊,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用不了十日。”王濬笑道:“我估計最多五天,賊軍那邊就得招架不住,五天睡不了一個好覺,這滋味誰受得了?”
羊祜大力點頭,也表態肯定是這樣的時候,帳外忽然有斥候來報,說是漢軍已經拔營起兵,正在向東而來,羊祜聞報奇怪,說道:“張志逆賊想干什么?小槐里距離我們的營地有十三里,這個位置已經十分合適了啊,他為什么還要繼續向東?”
杜預和王濬同樣面面相覷,不明白漢軍為什么還要繼續向東行進,羊祜稍一盤算后說道:“繼續探察,看張志逆賊到底想干什么?”
繼續探察的結果讓羊祜和杜預等人徹底傻眼,接近正午時,晉軍斥候送來急報,說是漢軍竟然把軍隊拉到了距離晉軍營地僅有三里的位置立營,羊祜聞報驚呼,“張志逆賊瘋了?距離我們的營地三里立營,他就不怕我們在晚上突然出兵,偷襲他的營地?”
“糟了。”擅長奇謀妙策的杜預最先醒悟,說道:“這是張志逆賊的反客為主之計,他故意把軍隊拉到距離我們營地這么近的地方立營,雖然他的營地在夜里確實會隨時遭遇危險,但同樣的,我們也得隨時防著他在晚上突然動手,突然出兵偷襲我們的營地。”
“不止如此,我們的騎兵驚營戰術也不能再用了。”王濬也趕緊指出道:“因為距離太近,夜里聲音又格外響亮,我們的騎兵去擂鼓鳴鑼驚擾賊軍營地,會連同我們的營地也一同騷擾,讓我們也同樣徹夜不得安生。”
羊祜仔細一想發現也是,便不得不苦笑道:“好嘛,這一次我們是流氓遇見無賴,碰上對手了。”
同一時間正在建設中的漢軍營地里,張志也在得意叫囂,說道:“跟本將軍耍流氓,你們還嫩了點。營地距離不到三里,看你們晚上敢不敢放心睡覺,也看你們還敢不敢派騎兵輪流出動,跑到我們的營地門前來敲鑼打鼓!叫我們的將士加緊筑營地,今天晚上連夜修筑加固,不要怕苦,也不要怕累,看到我們打著火把連夜筑營,賊軍就是連睡覺都不敢放心合眼,日子也不會比我們好過。”
這一次輪到張志料敵如神,天色全黑后,立營未穩的漢軍將士打著火把繼續加固營地,而在三里外看到漢軍營地中火把通明,害怕漢軍突然出兵偷襲自軍營地,晉軍方面果然是睡不安眠,不得不安排了大批的軍隊值守夜班,和漢軍同樣一起辛苦不提。同時羊祜還悄悄埋怨道:“都怪元凱出的餿主意,招惹了張志逆賊這個超級無賴,害得我們睡覺也不敢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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