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港蔡家豬肉鋪,剛自己花錢買了新自行車的阿才,一臉郁悶地看著自己的老媽:“我要去上學啊,不然要遲到了啊阿母!”
“你個衰仔閉嘴啊,歹命,你大父從福州過來闖蕩,就你一枝獨苗,你是要活的嘛。吶,咸水魚翻身就有數,死魚是死的啊!”
中年婦人抬手就給阿才腦袋一巴掌,“阿母求你了,不要這么用功讀書的,家里現在又不是沒錢,以后想要去衙門當差,花錢給你買一個補缺,好不好啊?”
“……”
阿才一臉郁悶,尋思著自己當初天天胡混的時候,你們可不是這么說的啊,一副隨時要把我打死的樣子。
現在結果認真讀書都有錯了?
當然了,阿才也承認,自己認真讀書,多少動機不純。
可誰讀書的目的,就是讀書本身啊。
他又不想繼往圣之絕學,那種傻卵要去死,就去死嘍,他只想跟著大佬混出個人樣來。
“阿母,都知道現在兵荒馬亂,以前一工學堂那些蝦蝦霸霸的廢柴,現在都成了一只只瘟雞。可越是這樣,才顯得機會難得啊。”
“你個衰仔你不會是在學校里看了亂黨的傳單,想要害死全家吧!”
阿才的老母一看兒子這副鬼樣子,嚇得渾身發抖,聲音都在劇烈地顫抖,整個屋子都在震動一般。
外頭正在干活的男人們,頓時嚇了一跳,有個矮壯的中年漢子拎著一把殺豬刀,掀開門簾就吼道:“叼你老母的,號喪啊!”
“老蔡!老蔡,你快點勸勸這個撲街仔啊,他要做亂黨啊!”
“蛤?”
阿才頓時不愉快了,一臉無奈地看著老爸:“老爹,你是知道我的,我這樣的廢柴,亂黨會收嗎?”
“……”
蔡老爸一時間竟然無法反駁,但又覺得哪里怪怪的,這事兒吧,你該說孩子說得對呢,還是該說孩子說得不對呢。
換作往常,蔡老爸肯定要好好地教訓教訓兒子,憑什么亂黨就不收廢柴?!
“到底怎么了啊?”
“老爹,我想去學校啊,阿母不讓。”
“才哥,你不是吧,現在外面這么亂,到處都是黑皮狗在那里亂躥,你小心被人當做海賊一銃爆頭啊!”
“吶,你們兩位大人好好想想,我們蔡家就是殺豬賣豬肉的,就算將來給我捐一個差事,那也就是外面黑皮狗頂天,對不對?”
“叼你老母的,你知不知道捐一身黑狗皮,最少一萬八?年紀不大,口氣倒是比天大。”
“唉……”
此時此刻,阿才竟然真的有點感慨,讀書是真的明事理,不過畢竟是自己的爹媽,他還是擺事實、講道理。
“你們好好想想的嘛,大角哥將來前途如何,不用我多說吧。”
“你到底想說什么,直說!”
將殺豬刀往后腰的褲腰帶里頭一插,蔡老爸又扭頭對場地上還在干活的學徒們吼道,“繼續做事啊,請你們過來看熱鬧的嗎?”
回過頭,又嚴肅地看著阿才:“才仔,你現在讀書多,識字也多,大家都讓你幫忙寫信寫招牌寫告示,我只會殺豬,賺的是辛苦錢。不過呢,我還是講道理的。”
“現在兵荒馬亂的,我要是還去一中,學校怎么看不用管,角哥會覺得我阿才有恒心、肯上進。就算沒這個想法,但這時候去一中的人,肯定不會多,以后角哥做事,需要幫手的時候,你們說,會想起誰?”
“哇,兒子,你很有想法啊!”
老蔡眼睛頓時放著光,“青龍鄉那些上岸的船主,找幫手,從來都是找以前一起出海的。那些叼毛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人渣,但有一說一啊,一起吃過苦的,肯定才信得過嘛!”
自己說了一通,老蔡也是明白過來兒子的用意,于是道:“去可以去,不過衣服里面墊兩塊豬皮,多少也能防身。”
“不用了吧……”
“還有頭盔啊,鐵皮桶改的,很好用,以前船上都戴這個。”
“……”
阿才想了想,覺得老爸想得還挺周到,安全第一,出門在外,有個頭盔總是好的。
一旁當媽的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半晌,才叫道:“老蔡你是不是癲了啊!現在讓這個衰仔出門?出門撲街嗎?!”
“喂,自己兒子,說點好聽的不行嗎?最近聽說了一句話,我也說給你聽,了不起重傷,要死哪有那么容易?再說了,現在誰不知道老子有福,兒子上進成績又好,九年級除了殺魚仔就是他。”
“去死啊!”
“頭發長,見識短……”
老蔡咋了咋嘴,然后對阿才道,“才仔,最近這么亂,豬肉不好賣,家里在做咸肉,已經掛曬兩千多斤了,殺魚仔這么拽,你幫忙提一下,看看能不能幫忙啊。”
“角哥要名聲的,死豬瘟豬過他手,到時候出了問題,他要是發飆,全家都要沉海底。”
“是不是這么惡啊。”
“你以為一中九年級一班的成績怎么來的?”
“……”
被兒子這么反問,老蔡頓時愣住了,他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畢竟自己是當老子的,怎么看兒子,那都是浪子回頭金不換,怎么可能會有其他的原因?
結果現在一看,情況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兒啊。
“放心吧,我蔡家賣豬肉能夠做到今天,全靠風評口碑……”
“我會跟角哥說一聲的,但不能保證啊。”
說罷,阿才將頭盔往腦袋上一扣,然后蹬著自行車,一溜煙地朝著新一中去了。
以往熱熱鬧鬧的殺龍港街巷,這一回都安靜的很,沒什么人在路上亂躥,連野狗都嗚嗚咽咽地躲藏起來,原本人口繁盛的殺龍港,仿佛成了無人島一般。
不過很快的,阿才就聽到了動靜,在一處前庭后院的住宅外,大量警察沖進去之后,又迅速地將幾個人拖了出來,吵鬧聲、咒罵聲、哭喊聲……不絕于耳。
阿才愣了一下,自行車的速度稍稍地降了下來,正想看個究竟呢,就見幾個警察上前,掏出手銃,對著拖出來幾人的腦袋,就是一槍!
砰!
砰砰砰砰!
五聲槍響,五顆子彈,五條性命……
這一刻,阿才整個人都在顫抖,口干舌燥的同時,感覺腦袋一片空白。
他見過炮決“縹緲蒼龍”,可那時候,只覺得興奮、刺激,可不知怎么地,此時此刻的自己,竟然有著強烈的恐懼,還有……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