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要不要嘗嘗本寺的齋飯?白云山素齋,本寺算是一絕。”
“會不會太過麻煩諸位法師?”
“談不上談不上,施主有所不知,本寺在山下還有學生宿舍和食堂,總是要燒一些飯菜備用的。畢竟,夜里總有苦讀的學生,一直要到十一二點才會睡。”
我勒個去!
不過,王角發現了一個華點,夜里苦讀,豈不是要用燈?
這煤油燈,也不便宜啊。
至少對窮學生來說,肯定不便宜。
把心中疑惑說了說,卻聽弦二法師面帶微笑解釋道:“好叫施主知道,山下的宿舍,是有煤氣燈的。”
“要是有錢的人家,還能用上電燈。”
“電、電燈?!”
陡然想起來劉哥曾經說過,皇唐天朝的發達地區,是有電的。
電氣化了?
不至于,劉哥又說過,電、內燃機,朝廷就沒怎么推進過發展。
連水電都嚴格管控,更何況這些個“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王角是文科生,也不懂發電,發癲呢,他就懂。
“也不是時常有,不過只要鍋爐房忙起來,帶個小一點的發電機,還是可以的。”
弦二法師說罷,又加了一句,“也就帶起來幾個燈用用。”
大意了啊,下船的時候,就想著睡覺打盹兒,沒注意這街景啊。
原本看到碼頭,覺得也就那樣,差不多。
現在聽光頭法師們這么一說,頓時覺得事情不簡單,這廣州城,指定跟自個兒想象的不一樣。
“不知施主可有落腳之處?”
“原本是要在征稅衙門賓館住下的,定了明天的火車票。”
“那便是好,小僧剛才還想著,若是施主有興趣在白云山中游玩一番,可以在景泰賓館住下,著實不錯的。”
說著,弦二法師又開始跟王角介紹這白云山的泉水多么的功效神奇,當年長孫女皇過來搓了個澡,好家伙,皮膚就跟這白云山的名兒一樣,當真是白得跟云一樣。
然后又說他們景泰寺的鍋爐,那都是大師開了光的,效果不一樣,泡澡當時就受佛祖保佑,極其靈驗。
我叼尼瑪的……
聊得久了,王角這才發現,他不能用自個兒的慣常思路去想這年頭的佛門中人。
你要說這貞觀紀元的皇唐天朝佛門,講不講佛法?講。
但是他們講因果的同時,也非常的務實。
該吃吃,該喝喝。
別人的事兒,他們不指指點點,不跟傳說中的光頭一樣,動不動就說你要是不信佛爺,你去十八層地獄沒人撈;要不就是賭咒發誓輪回畜生道出不來……
還有那種斯文一點兒的呢,一開口就跟叨逼叨逼叨逼,總之全程就跟喝了葡萄汽水吃著西瓜摘棉花的精神小伙兒一樣,饒舌的興致上來,那是完全不講武德。
但凡懂點藝術的,也會跟著說,這玩意兒叫“辯機”,說這個禪那個機鋒的,讓沒文化的卵痛不已。
王角雖然是個文科生,但他也不懂佛法,去和尚廟也就是上香求個保佑,爭取早日脫單或者考試過關。
剩下的,但凡跟佛有一點點關系的,那大概就只有“與佛論禪”四個字,他當初兼職保安那會兒,工友可喜歡找他幫忙解密了。
此時此刻,王角終于明白為什么有人想要寫日記了。
那一瞬間的沖動,很難說得清的。
如果他要寫。
一定會這樣寫:來廣州的第一天,三觀,已碎。
當然穿越那會兒,已經扭曲得不行,但到了貞觀紀元的貞觀三百零一年的廣州城,他直接就扭成了麻花。
終究還是沒有去景泰禪寺的上廟,那里的女皇像如何如何有氣質,如何如何好看,王角也不想看了,倘若有機會,等他從京城返轉,再來白云山的時候,一定是要去看看的。
晚飯選擇了在景泰禪寺吃素齋,花樣還挺多,七七八八加起來,冷拼冷盤煎炸烹煮一應俱全。
廟里的豆芽菜,因為加了一點點自己釀制的香醋,炒了一盤米粉,居然相當的脆爽,其中的胡蘿卜絲比較沒有靈魂,因為是機器切的絲兒。
但口感極為獨到,有個廚房的老法師,還說他有個俗家弟子在南海縣開酒店,寺廟里是不加牛肉的,但他的俗家弟子,在南海縣的做法,是要加牛肉的,因為炒法獨到,號稱“無影干炒”。
一是說這炒法是干炒;二是說廚子的手速快,快得讓人看不清他的手速。
王角尋思著他做保安的時候,也以手速著稱,于是表示以后有機會,就去南海縣看一看。
一定要領教領教。
反正他就那么一說,南海縣在哪兒他都不知道。
等吃飽了之后,在山腰上散步消食,看到了路牌上的地圖,主要是為了標識出景泰寺的位置。
但是,卻看到了廣州、南海、咸寧等等字樣。
找到了南海縣,稍微對比了一下,王角虎軀一震:“感情他娘的就是佛山?!”
“難怪叫‘無影快炒’呢。”
無語凝噎……
“官人誒快七點鐘了哦要開始嘍,開始了哦”
“行了行了行了,這天都黑了,你怎么還穿得這么單薄?加個外套會死?”
“哎呀官人”
金飛山一臉幽怨,攥著王角的手搖來晃去,“妾身不是想讓官人表現一哈體貼嘜啷個一點兒風情都不懂噻”
“老子就喜歡扒了猛干,一邊去!”
瞪了一眼王角,金飛山噘著嘴,很是不爽向上看去,見蕭溫和彭彥苒正在下來,頓時小跑過去,一邊跑一邊笑,這燈火微微亮的,胖妹兒顫巍巍哩……好養眼哦!
“七點鐘。”
王角摸出了一只表,看了看時間,六點五十七八分,準也不算太準,隔幾天就要重新對表。
不過總算有個看時間的。
穿越前最簡單的東西,此時用起來,也沒那么方便。
原本掏出手機瞎雞兒搜就能解決的問題,都得一樣一樣的來。
越是如此,王角越是明白,自己,就是,一個,鐵……廢物。
尤其是跟錢老漢接觸久了,才會深刻地察覺到,這年頭的精英,都他媽是屬妖怪的!
錢老漢如是,紀天霞如是,藍彩仕如是,湯云飛亦如是,甚至那個“嫖嫖樂”老先生陸龜蒙,舞文弄墨天下聞名,但他一開口就特別讓王角燒心。
這不是老夫想要的生活……
老夫要揮霍……
老夫要敗家……
怎么錢還有這么多……
媽的煩死老夫了……
“呼……”
山風微動,氣溫終究是降低了不少,只聽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回頭看去,就見蕭溫拿著一件外套,遞給了王角:“大郎,披上一件衣裳吧。”
“白天還不覺得冷,這晚上一下子就感覺不一樣了。”
伸手接了過去,見金飛山抱著胳膊,當即道:“穿上啊笨蛋。”
不情不愿地接了過去,金飛山扁著嘴,忽地一向:誒嘿!這是胖妹兒拿哩噻好香哦
“嘿嘿……”
笑了笑,這妞笑得極為得意,揚了揚下巴,一把抱住了蕭溫:“夫人你真是太好了嘛妾身一刻都不想跟夫人分開”
王角當時就想掏出大槍給她來一發!
正要罵兩聲呢,卻猛地一驚。
因為,天空仿佛……亮了。
一點微光,兩點,三點,四點……
密密麻麻,終于,這些微光連成了一條線,彎彎曲曲,由南向北,由西向東,像圓環,像蜘蛛網,像涂鴉!
是燈。
一枚枚路燈,連成了一片。
這原本應該是記憶中,最平凡最普通不過的景象,然而此時此刻,王角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胸膛之中,有一種力量在醞釀著,想要迸發出來,但是卻被理性,生生地壓制住了。
“好漂亮哦”
“早就聽說‘南都’繁華,夜燈如晝,現在看來,真是令人贊嘆。”
“夫人要吃核桃嗎?”
三個年輕的女人,各自站在那里,在這白云山上,遠遠地看著西邊的廣州城。
一條華光閃爍的線條,一頭,是光亮一片的廣州城;一頭,扎入了黑暗,不斷地向北,不斷地深入,那里,是廣州鐵道總站。
嗚——
汽笛聲在轟鳴,也不知道是火車的,還是廣州灣中輪渡的,只這一刻,恰到好處,恰如其分。
當——
鐘聲,響了。
景泰禪寺的上廟之中,鐘聲敲響。
整點的鐘聲,原本并無奇特之處,然而此刻的王角,內心十分的激蕩,他不能對人言語的,大概就是此刻的心情。
他有一種回家的錯覺。
虛幻,遙遠,永不可及。
那原本很普通很普通的燈火,那原本很簡略的“萬家燈火”,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幾乎擊碎王角的心防。
身邊的三個女子,并不能察覺到她們丈夫的心情,這自是永遠不會明白的心境,她們便是覺得,自己的丈夫,大概是跟她們一樣,正在欣賞著這瑰麗的美景。
白云山外,萬家燈火。
返回征稅衙門賓館的時候,已經是夜里八點半,此時,躺下休息的王角,耳朵里聽到的,絕非是萬籟俱靜,而是大都會的嘈雜。
自行車鈴鐺的叮鈴當啷始終沒有消失,貨郎們的叫賣聲,時不時還能在街頭響起,倘若從賓館的臥室窗戶向外看去,便能看到路邊的煤氣燈下,總有支著攤位的小販,在那里攬客。
各種各樣的小吃、炒菜、擺件、掛件、衣服、日用……
這本該是慣常,這是穿越前,大街小巷尤為普通的一幕。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王角想要下樓,去街道上,點一份三塊錢的炒面。
但是他知道,貞觀紀元的炒面,在這貞觀三百零一年的廣州城街頭,那一份炒面,決計是不會要三塊錢的。
三個銅板,大概是夠了的。
一輛汽車開了過去,四個輪子的汽車,紅色的車漆锃亮,也不知道用了材料,前后的保險杠,仿佛是拋光了一般,更鏡子也似。
燈火照射在上面,反射出更為亮眼的色彩。
嗶嗶!
汽車的喇叭聲音比較獨特,司機很守規矩,在街口的紅綠燈前,穩穩地停了下來。
車子的后座,有一點燈火明滅,顯然,后座的乘客,正在那里抽煙。
王角的視力不錯,他甚至看清楚了那輛紅色汽車的牌照,醒目的數字,讓王角情不自禁就笑了。
“也不知道闖紅燈,會不會被拍照……”
顯然是沒有監控的,自言自語的吐槽,就這么捧著一杯茶,安逸地看著廣州城的夜景。
這真是愜意的很,這真是愜意的很吶。
和景泰禪寺的光頭們不一樣,這街面上的小販們,口音便是濃重了起來,只是,再怎么濃重,卻還是非常認真地說著官話。
很快,又是一輛汽車出現了,這次,是一輛黑色的加長車,輪轂是如此的碩大,也不知道多大的動力才能帶得動這樣的巨物。
這輛車子,在一個路燈下停靠,那邊似乎是有個做煎豆腐的小販,油汪汪的鐵板上,豆腐被煎的金黃。
各種作料早就撒好,當汽車停靠過來,他急急忙忙地撒了一把蔥花,然后點頭哈腰地提高了音量:“您辛苦啊,馮先生!”
“兩份,一份微辣,一份多加小茴香。”
“這就來!”
小販忙不迭地干活,小茴香就是孜然,相較于其它調味料,還是比較貴的,但是,在這街頭,卻能夠恣意地揮灑,哪怕只是一個街邊小販。
“八文就夠了啊馮先生。”
“不用找了。”
“多謝馮先生,多謝馮先生……”
汽車沒有多大聲音就開了出去,這一幕,著實讓王角熟悉。
曾幾何時,他跟這個點頭哈腰的小販,其實沒什么分別。
現金還是掃碼?
停車費八元。
不用找了……
明明沒有引擎的轟鳴聲,但王角耳邊就像是被人踩了一腳空檔油門,感同身受啊。
篤篤。
敲門聲傳來。
“進來。”
“相、相公。”
王角本以為是金飛山,但一想,這婆娘能敲門?
那不能。
扭頭一看,居然是彭彥苒,油汪汪的嘴角,還掛著辣椒面的混合物。
“你這是干嘛去了?”
王角都愣住了,都快睡覺了,你還不洗個臉刷個牙什么的?!
忽地,彭彥苒絞著手,很是神神秘秘地說道:“相公,后、后面有個小吃街,有一家鐵板魷魚超級好吃!”
“相、相公?”
“小苒,你不會是我宿友轉世投胎吧?我們當時可是說好了的,大家都是兄弟,誰要是變成女的,就先給兄弟們爽爽。”
“開個玩笑嘛,真是的……”
王角走了過去,然后拿了一件外套就往外面走。
“相公去哪兒?”
“請你吃夜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