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角發現加護病房里里外外被圍了三五六七圈的時候,整個人是懵逼的。
什么情況啊這是?
“王先生,您要去哪里?”
“呃,吃碗面?”
“王先生要吃什么面,跟我們說一聲,我們去食堂拿。”
走廊內的安保人員臉色肅然,其中一人還提醒了一下王角,“王先生,現在外面不安全,有人想要殺王先生,王先生,安全第一。”
“呃……好。”
臥槽真有人要殺老子啊!
臥槽老子就是想要去洛陽上大學啊!
臥槽什么情況啊這是?!
慌了慌了慌了……
雖然跟妻妾們裝逼說完全不慌,但看到這個陣仗,王角現在是真的有點小慌,感覺隨時小命兒不保的樣子。
自己還沒有跟老婆生個一男半女呢,不想死啊臥槽!
回到房間,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窗戶外面居然多了遮陽簾,與其說是遮陽簾,倒不如說是幕布,能透光,但啥也看不清楚。
很顯然,安保團隊的要求還挺高。
“誰要殺我,倒是吱一聲啊。”
篤篤。
話音剛落,就聽到了敲門聲,開門之后,就看到馮令頵帶著韓熙載、馮延巳還有幾個“始興縣伯”家的人。
“馮經理,這是……”
看上去極為疲憊憔悴的馮令頵,遞了一份報紙給王角,“廣州出了大事,番禺縣縣衙被占領,‘民變’聲勢浩大,當地‘農工會’宣布自治。王相公,馮家的人,現在想要伺機殺你。”
“不是吧臥……我真是太驚訝了。”
趕緊把這么幾個訪客請進來,就聽“始興縣伯”的人開口道:“王同學,照理說馮家人是不敢殺你的,畢竟,你是教育部認定的北蒼省大考第一名。但是,凡事總有例外,對不對?”
“對對對,說得對,萬一有變態,這誰扛得住?”
王角有點小慌,神色看上去很是緊張,然而實際上張家人這么一說,王角心中就已經不慌了。
他倒是想了起來,錢老漢早就跟他說過,誰都可以得罪,但教育部的人是沒辦法得罪的,因為教育部不是某個勢力,它是無數個勢力的總成。
潛規則是它,明規則還是它。
貞觀三百年的教育部,撐起了整個皇唐天朝的文官體制,它就是統治階層的具體圖騰,可以不頂禮膜拜,但誰要破壞圖騰的根基,誰就是公敵。
所以,在出現全新的圖騰,用來替代它之前,王角這個北蒼省大考狀頭,還真是沒幾個世族族長敢隨便暗殺。
可張家人說得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比如說馮令頵的兒子馮延魯,鬼知道天下間有多少個“馮延魯”?
再比如說,王角陡然就想到了錢老漢……
萬一,就是說萬一吧,萬一有人學習錢老漢呢?
馮延魯是變態不假,可錢老漢是老變態啊,而且變態了幾十年,比躁狂癥重度還要躁狂一萬倍。
可偏偏心平氣和、慈眉善目,看上去還挺有修養……
橫豎錢老漢要是出一本《一個老變態的自我修養》,大概有不少心理變態是會買爆的。
然而王角卻不知道,自己剛才的下意識反問,關注點出現了極大的偏差。
正常來說,一個老貴族的學生,在聽說“民變”之后,重點是在“民變”上,其次才是自身的安全。
王角很絲滑地跳過了“造反”這個關鍵點,直接完美地落在了“人身安全”上。
很合理。
所以不合理。
馮令頵和張家人像看變態一樣看著王角,馮經理內心震驚,因為這個姓王的小子,壓根不在意“民變”這件事情,甚至毫無疑問地認為“農工會”宣布自治很正常。
這種感覺非常強烈,強烈的讓馮經理覺得王角是不是亂黨。
跟著過來的韓熙載原本還挺不耐煩,陡然看到了王角的表現,他頓時就雙目圓睜,尋思著自己初中同學劉德光的表妹夫,還真是……不簡單。
“怎么一個個這么看和我?我說錯什么了嗎?”
“王相公,廣州……民變啊。”
“對啊,有什么問題嗎?”
王角一臉懵逼,尋思著社會動蕩出現“民變”不是很正常嗎?
“不是,到底怎么了?不就是‘民變’嗎?還有那個什么‘農工會’宣布自治,對不對?這其中,難道有什么蹊蹺?”
“沒……”
“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
忽地,馮令頵有點兒后悔過來了,他覺得,錢先生的高徒,怕不是真的就是個“亂黨”,而且流派詭異……
“咳嗯。”韓熙載這朵“梨花”輕咳一聲,然后小聲問王角,“王大郎,‘農工會’宣布自治這種事情,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出現過。”
“什么?!”
王角一臉震驚,來訪眾人這才松了口氣。
“這么廢物嗎?”
王角又說道。
來訪眾人直接汗毛都炸了起來。
“王相公!可、可不能這么說啊!”
“不是?這有什么不能說的?”
馮令頵很是糾結,錢先生到底是怎么教育高徒的?
不可能啊。
“王相公,也就是在這里,要是去了京城,可不能如此宣傳,一旦為進奏院‘金牌選人’所知,王相公的前途,怕是要經歷一些磨難。”
話說到這個份上,王角頓時明白過來,這大概就是“高壓線”,誰碰誰死。
或許民間可以提,甚至可以喊,但進入了體制中,就進入了篩選機制,簡而言之,這是一個“敵我識別裝置”。
“呃……馮經理,我以前就是個殺魚的,所以不是很懂。多謝馮經理提醒!”
“不客氣的王相公,注意就好。”
馮令頵話是這么說,看王角的眼神都已經變了,心中暗忖:錢先生不愧是錢先生,胸懷廣闊,在學生有如此思想都能容忍,古人云“有教無類”,錢先生可謂真先生。
心里面加了多少戲且先不提,見氣氛冷場,馮令頵又道,“王相公,眼下就要緊急管制,還是隨我們一起去州府大樓吧。那里守備森嚴,也有獨立的醫療保障。”
“好!”
王角毫不猶豫,此時他已經有了一種全新的視角,他發現,馮令頵父子這種下層“貴族”,或者說精英,因為有著明顯的才能,所以才對現狀的不公,產生了各種各樣的反應。
和馮延魯這個兒子不同,馮令頵選擇的路線,是擁護一方豪強上位,自然而然的,整個家族就會跟著這個豪強的發達而發達。
李昪要是成為某個州的州長,那么馮令頵整個家族,隨時都可以“民轉官”,這條路線是如此的穩當,不可謂不充滿了智慧。
只是他的兒子馮延魯,顯然要更激進一些,追求的東西,可能也就更高大上一些,相信暴力手段,卻沒有選擇將暴力擴大。
馮延魯追求的,是一種“威懾”。
換個角度,自然也就成為了“恐怖”。
和馮令頵這個當老子的比起來,馮延魯其實更加樸素一些,因為馮延魯曾經說過,他的“斧頭幫”,主要業務就是在南昌城幫人討薪。
僅從這個行為上來看,馮延魯至少愿意跟底層人站在一起,只是他的態度是如此的傲慢,王角甚至能夠從他身上,感受到那種對底層人的俯視。
他的一舉一動,是一種帶著“恩賜”的,自上而下的“施舍式”拯救。
內心雖然不爽,但穿越前做了不知道多少年保安的王角,還是知道“論跡不論心”這句話的。
有人幫忙討工資,感恩戴德都來不及,誰管對方到底是懷揣著什么樣的心思,哪怕罵他是個癟三,沒種要工資就知道哭,忍了受了無所謂了。
討生活的人,錢就是天!
一路行來,不僅僅是從殺龍港一路漂洋過海到這里的見聞,再加上穿越前的懵懵懂懂,王角很清楚,自己的心理狀態,正在發生著劇烈的改變。
這個貞觀紀元的唐朝,社會正在發生著劇變,各種思潮正在碰撞,他本以為自己是不會被影響的。
現在回想起來,人又怎么可能是鋼鐵和火焰組成的,人是血肉之軀。
哪怕穿越了,想必感情還是會有的吧?
王角如是想著。
安保人員開道,十幾輛汽車陸續離開了韶州州立醫院,直奔韶州州府而去。
而此時,整個曲江縣已經開始戒嚴,原本就稀稀拉拉的街道,現在更是連野狗都小心翼翼地過著馬路。
韶州州府的大門口,沙袋、鐵絲網、崗亭、拒馬,該有的都有了,穿著特制麻衣的武裝人員,腦袋上都戴著藤條編制的安全帽,這些武裝人員都是“民團”,算是民兵性質。
以往見得不多,可是這一次,王角在汽車上,掀開車簾,就能看到州府大門口,就有一個加強營。
除了“民團”,還有壓陣的正規軍,全副武裝的軍官時不時就能看到,臉上都是焦慮。
車隊打卡之后,這才放行進入,到了里面,王角就看到了張雪巖正在那里溜達,整個人相當的放松,仿佛廣州那邊出了“民變”,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等一輛輛汽車停好之后,這才有人護送著王角進入大樓。
全程馮令頵他們都沒有問王角的妻妾們去了哪里,問也白問。
“小王啊,看見三郎了沒有?”
“沒有!”
“什么時候看到的?”
張雪巖的話讓王角嚇了一跳,不過馮令頵比他反應更大,馮令頵嘴唇哆嗦著,壓低了聲音,一把拉住了馮延巳,然后在后頭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弟佬呢?!”
“他說他去釣黃鱔。”
釣黃鱔?!
馮令頵幾欲吐血,立刻道:“去!把他找出來!看住他!”
“不是吧老爸,你讓我去?我怕他打死我啊。”
“他可能要搞事啊!”
“放心啦老爸,能有什么大事?他說他要吃‘啫啫煲’,所以去釣黃鱔嘍。”
“我釣……”
馮經理忍住了說臟話,他看著王角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下真是麻煩了,被這個姓王的陰了!”
“老爸,什么意思?”
“你看張老三。”
“嗯?”
“你再看姓王的!”
“嗯?嗯?!不、不會吧?!”
馮延巳雙目圓睜,顯然想到了什么,“飛、飛鷹?”
馮令頵沒有說話,只是眼睛一閉,無奈地點點頭。
“我叼!”
猛地罵了一聲,馮延巳一轉身,想要追上王角,但是被親爹攔住了。
“大頭狗”馮令頵現在是真的頭大無比,他本以為王角不至于沒下限,現在才明白,這姓王的小小年紀,是真的沒下限。
不愧是錢三爺的高徒!
不愧是!
“老爸,接下來不要聲張。”
馮延巳仿佛要接班“大頭狗”這個稱號一般,雙手揉著太陽穴,飛快地琢磨著想法,思來想去,唯有一招不認賬,才能解決。
從今往后,馮延魯這個家伙,跟他們馮家,最好是不相干!
想到這里,馮延巳猛地開口道:“爸,叔文的戶口本,在嗎?”
“怎么?”
“把叔文過繼出去。”
“你放屁!”
“爸!”
馮延巳摁住了親爹的胳膊,“過繼給張雪巖,他是‘征事郎’!”
“不行!如果我這樣做,那馮家……”
“如果不這么做,那就沒有什么馮家了!我們畢竟不是廣州房!”
盡管算起來,都是馮弘之后,然而嶺南馮氏,從來不是說他們這種“小門小戶”,而是耿國公馮盎的家族。
“過繼出去,然后公開宣布一下,這就結束了!”馮延巳接著又道,“叔文還沒有成家,更沒有立業,他在南昌的胡鬧,原本就是張雪巖鼓勵的,于情于理,張雪巖就要接著!”
“我……”
馮令頵神色變換,他這一次,是真的小看了王角這個后生仔。
被擺的這一道,看著不起眼,可真是又陰又毒,一把“飛鷹銃”,再來幾個大案,再來幾個謠言,說不定能逼得李昪這個老板,都不得不撇清關系。
此時此刻,馮令頵竟然鬼使神差地,希望廣州的“變民”加把勁、給點力,最好聲勢浩大,席卷東南,那么,他兒子馮延魯干出什么事情來,那都不是個事兒。
很微妙的感覺,讓馮令頵自己都覺得荒誕,不由得露出了一個苦笑,看著馮延巳道:“仲杰,你先去問問叔言,看看有沒有什么好的理由。”
“好!”
馮延巳沒有猶豫,直接找上了韓熙載,半道上,看著周圍衛兵林立,馮延巳其實已經有了一個借口,比如說眼下“兵荒馬亂”,張三爺理當有人鞍前馬后伺候著,自己親弟弟馮延魯受師恩多年,蒙恩師教誨,弟子自當事之以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