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贓也是需要時間的,等“縹緲蒼龍”送贖金過來的過程中,王角派了一封電報去殺龍港,是給王百萬的,畢竟他現在是有編制的新一中保安隊長。
收到消息之后的王百萬,就把王角的安排,告訴給了李富貴。
這種跑腿的活兒,純粹就是吃個苦力錢,給誰不是給?
還不如讓王百萬、李富貴賺點面子。
殺龍港,冰室街。
一家已經不再營業的娼館,如今真的就改成了冰室,只是也沒有冰箱,實際上賣的不過是涼茶,苦到令人發指,但打出了“清熱消暑”的招牌,又有“殺魚狀頭友情推薦”幾個大字,倒是讓冰室街的妹崽們,很是中意。
好不好喝次要的,消暑才是正道啊。
再說了,萬一意外懷孕,喝點兒狀頭郎推薦的,說不定下來的崽,也有狀頭之才呢?
“很難辦的嘛阿母,非凡哥又不是做大佬……”
嘟著嘴的年輕女子,在桌子邊上嘬了一口木薯粥,里面放了不少粉圓,整個冰室街,能夠這么大大方方放粉圓的小館子,就這么一家。
其余的,都是大店。
所以在這里賺錢的妹崽,偶爾為了犒勞自己,便會來這家改業的娼館吃粉圓或者喝甜品、涼茶。
之所以能夠有足夠多的材料來加工,也是因為老板娘有了門路,便宜女婿李富貴跟的老大特別牛逼,如今碼頭上搞點東西,也輕松得很。
而且有個船老大的女兒,還給李富貴老大的兄弟做小妾,老板娘也見過那個后生仔,說是姓黑的,個子高高,看著就不怎么精神……
“喂,讓你開口問一問而已,又不是讓你去死,你不是吧?你阿母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呸呸呸,把你個不孝女養這么大,讓你辦這點小事,你就推三阻四?”
風韻猶存不猶存不知道,但手指夾著煙的老板娘,穿著打扮絕非是正經女子,肥大的胸部隨意露著大半,一條寬敞的大裙子蓋著已經越來越粗大的雙腿,如是交疊著,然后斜倚著竹制桌子,發出了嘎吱嘎吱聲。
“之前都讓星仔去非凡哥那里蹬三輪了啊。”
還在吃粉圓的年輕女子,有些為難和害怕,但還是咬牙辯解了一下。
“吶吶吶,你個不孝女啊,星仔是你兄弟啊,你幫他找個好柴水的差事,不是應該的嗎?說這樣的話,你知不知道以后出事,你兄弟都不好意思出來撐你啊!”
“我每個月還偷偷給他兩塊錢來的……”
很是無語的年輕女子,嘟囔了一聲,頓時覺得委屈極了。
要不是遇上李富貴,她現在大概就要出來賣了,現在跟了李富貴,雖說比不上大戶人家的姑娘,但也挺知足了。
每天現在忙著做豆腐,也能給“狀頭樓”供貨,一個月下來,手頭也挺寬裕。
“兩塊?!”
老板娘雙目圓睜,一口煙噴了出來,“啊!那個衰仔跟老娘說給了一塊!喂,是不是真的給了兩塊啊?不會是騙我吧?到時候,我可是要問星仔的啊!”
“當然是兩塊啊,他說要攢錢討老婆的嘛!”
“啊呀,這個死衰仔!”
罵罵咧咧的老板娘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不少,自己兒子這個樣子,她再強求女兒什么,著實有點過分,只是一想到將來自己老了之后,還得靠兒子養,頓時又覺得,女兒只要不在身邊,就是潑出去的水……
正琢磨著該如何繼續說話呢,卻聽女兒開口道“阿麗最近都做了新衣服,我也想做的嘛,可是錢也不敢亂花,只好再等等。”
“啊?!那個小賤人還做新衣服?喂?要不要老娘找個機會,幫你把她衣服燒了啊?”
攤上這樣的媽,那是真的無語,眼睛一閉,終于連粉圓都吃不下去,抬頭看著老板娘道,“被非凡哥知道了,沒得混啊!”
阿麗是她的玩伴,兩人都是在冰室街長大,因為母親都是出來賣身的娼妓,又都有著相對明顯的混血外貌,即便貞觀紀元已經過去兩百多年,但曾經的公開歧視,也只是稍稍地衰弱,變成公開歧視但不公開侮辱而已。
兩人同病相憐,自然流互相幫助,也算是抱團取暖。
認識了開始發跡的李富貴,便想了辦法,一起跟李富貴混在了一起,再苦再累其實都是小事,只要能安安穩穩地混下去,頭頂有遮風避雨的一片瓦,這就很好了。
只是沒想到,李富貴的發跡,背后竟然是那么大的大佬,是個大人物來的……
于是乎,原本一對小姐妹,就是想找個短期飯票,最后就變成了認認真真跟李富貴過日子起來。
她們的出身,也不用講什么明媒正娶,母親是娼妓,又是胡種面目比較明顯的混血,地位怎么可能高?
現在能夠衣食住行無憂,已經是天大的幸事,可以說,這在孩童時代,是從未想象過的事情。
曾經絕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比如說給自己的兄弟找個像樣的工作,現在,就是李富貴一句話,打個招呼,就安排上了。
大戶人家的姑娘,如果兄弟去蹬三輪,那是極為恥辱的事情。
然而他們這樣的人家,兄弟去蹬三輪,那就好得不能再好,而且,即便是普通人家,有個蹬三輪的勞力,絕對是家中的頂梁柱。
一輛三輪,又有幾個人能夠直接買?還不是要東拼西湊,甚至是分期付款。
“他一個無爺娘的,不過是運氣好……”
嘴里這么說著,眼皮翻了翻,還是小聲道,“真的不用?會翻臉?”
“一定會啊!阿母算我求你,不要在我家搞事啊!”
“喂,老娘把你養這么大,讓你這么跟我說話的?什么你家我家,一家人的嘛,分什么你的我的……”
說罷,有些煩躁的老板娘將煙頭熄滅,然后道,“你連新衣服都沒有,李富貴這個爛仔,會不會更喜歡阿麗,不喜歡你啊。”
“沒有啊!”
“那他最近有沒有跟你睡啊?”
“老娘教你的姿勢,你到底用了幾個?吶,我跟你說,男人呢,只要舍得,就能拿得住。讓他離不開你的手段,多得是啊。”
“來,今天我教你一招,保管他爽翻天,天天要你啊!”
跟李富貴久了,有些曾經司空見慣的東西,如今再去見,便覺得是羞恥,甚至是無上的恥辱。
她甚至已經學會了認字,還能寫自己的名字,她叫阿春,春是春天的春。
殺龍港是沒有春天的,她從記事起,便聽很多嫖客說什么春夏秋冬,然而言語中的春天,她從未見過。
想象過春天,但終究還是想象不出來。
這世上,真的有地方,會有冷熱極為事宜的時候?
那些漂亮的長衫,原來還有更厚實的嗎?
穿了,會不會太熱?
原來從冰室街到交州,要好幾天啊。
原來從交州道廣州,也要好幾天啊。
原來從廣州到武漢,同樣要好幾天啊。
坐船,坐火車,聽說火車和街上的馬車一樣,都是在軌道上走的,只是,不必那么麻煩,還需要停下讓馬兒休息,嗨喲喂馬。
認識李富貴之后,才知道,原來浴場用的鍋爐,便是火車上的,那種東西,真的能跑嗎?
如果能,為什么還在浴場呢?
阿春多了煩惱,也多了好奇,還有憧憬。
李富貴告訴她,等以后攢了錢,就跟大佬請假,去交州,去廣州,見見世面。
廣州的燒鵝最靚啦!
聽說,聽說而已,也不曾真的見到。
殺龍港,也是有燒鵝的嘛。
恍惚間,耳邊母親的聲音還在繼續著,阿春本是默不作聲了,眼睛看著桌板,竹子做的,紋理清晰,就是稍微老舊了一些,還帶著油漬,似乎還有煙頭燙過的黑黢黢的一塊斑點,斑點多了一些呢。
怎么模糊了呢?
感覺到臉上一熱,摸了摸,濕漉漉的。
明明沒有難過,為什么會哭了呢?
怎么會又掉眼淚?
以前聽見阿母這么說,這么念叨,這么碎碎念,似乎都是嘻嘻哈哈地當耳旁風。
可此時聽了,怎么會如此的不一樣。
明明已經認了字,還會寫,她其實會寫的字,比非凡哥還要多,但是她不說。
不說而已。
她比阿麗認得字也要多,她比阿麗聰明。
阿春心中如是想著,終于受不了了,猛然趴在了桌子上,并沒有抽泣,仿佛只是跟從前一樣,阿母一嘮叨,留趴在桌子上當耳旁風,當沒聽到。
“吶吶吶,你能不能懂點事啊,老娘一說你,你就不聽,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啊?喂,跟你說話啊!”
趴在那里的阿春,仿佛和從前一樣,一動不動,學那些冰室街不要臉的滾刀肉。
然而此刻,她其實知道的,不一樣,真的不一樣了。
她覺得好丟人啊!
以前被人指指點點,她還能大聲地罵回去,還得意無比,像個斗勝了的將軍,驕傲得很。
可是現在,她不敢,甚至買口脂涂抹嘴唇,給自己化妝、打扮,從來不是為了好看,只是為了……別人認不出她來。
她是碼頭非凡哥的二夫人、三夫人還是什么夫人,無所謂,不管啦,但只要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總之,不要是冰室街的妹崽……就行了。
非凡哥告訴過她,人呢,選什么都可以,父母沒得選嘍,大佬說的。
沒得選……
“哈哈。”
阿春趴在那里,笑出了聲。
“要不是你現在是別人的人,老娘一定打死你啊,哎呀你這個爛女仔,真是要氣死老娘才甘心啊。”
嘩啦。
一只錢袋,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這聲響,讓阿春的母親,頓時眼睛一亮,停止了咒罵。
然后趕緊伸出手,快得驚人,宛若竹葉青咬人,根本讓人反應不過來。
打開之后,阿春的母親頓時大喜,喜出望外,喜開笑顏“哎呀,我的乖女,這么多?!”
“哇,發財了啊。喂,你給老娘這么多,星仔那邊怎么辦啊?”
說罷,卻又沒有理會趴在桌子上的女兒,反而抖開了錢袋,開始數錢,“一、二、三、四……”
“哇,發財了發財了,三十五塊!賣豆腐這么賺錢的嗎?老娘不如也去做豆腐賣好了。聽以前的客人說,京城還有豆腐店,若是有美女,都叫豆腐西施啊。”
阿春無語的很,但是,無所謂了,這樣挺好。
“還是算了,老娘上次去你那里,看你做豆腐這么累,還是算了,老娘可吃不來這種苦。”
“我看街頭那家豆腐店,開了這么多年,也沒賺什么錢啊。那個死瘸子,出來玩都是窮鬼一個。沒道理啊,都是做豆腐,憑什么你賺得多啊,是不是有什么秘方啊?有秘方一定要說出來啊,到時候星仔成親,也好拿來當傳家寶,成家立業,肯定得有營生的嘛。”
“算了算了算了,今天老娘心情好,就不跟你計較那么多啦。”
阿春突然感覺好累,但是,眼淚水已經干了。
于是緩緩地抬頭,將桌上原本沒吃完的粉圓繼續吃完,忽地,停頓了一下,阿春開口道“我想吃雙皮奶嘍。”
“吃吃吃,吃你個頭啊,雙皮奶?一雙奶就有!”
阿春的母親雙手托了托肥大的胸部,沒好氣地翻著白眼,只是轉身去藏錢的時候,掀開簾子的里屋,傳來了母親的聲音,“和以前一樣,多加糖,是不是啊?”
“是啊。”
“等著啊,吃死你啊,敗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