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縣的看守所并不大,以往在這里,不過是兩個小隊輪班,這一次因為動靜鬧得實在是太大,看守所總共只有八個人在。
而所有的號房,全都塞滿了人,一個房間隔了上中下的鋪位,一口氣塞十七八個甚至二十三四個人。
大多都是南海縣本地跟著四大家族混飯吃的家族成員,賴家多一點,但也有龍家和虎家。
賴家主要是大管家出身的多一點,龍家和虎家,則是祖上帶“陪戎”兩個字封賞的,給馮盎牽馬捧劍的不在少數。
有些跟著馮家人在海外打拼,甚至還混出幾個在洛陽宮當保安的,正經的“歸德執戟長”就有十七八家,在南海縣而言,鄉黨之間,已經算得上“顯赫”。
嗚——
高音風笛的聲音,突然就只看守所外響了起來。
留守帶隊的人,是個上了年紀的老所長,而且是個副職。
一般的寒門,也就是如此了。
大雨來得太快,整個看守所都是安靜得厲害,也不知道是不是祖先的集體記憶,人們唯有在這種天氣下,才會在遮風避雨之處安安靜靜地坐著、看著,鮮有喧嘩。
倘若再點一團篝火,那大概還會有篝火前的閑聊,亦或是雙手伸著,只是烤火,只是享受溫暖。
一住://26.
“不是吧基哥,外面雨好大啊。”
“那我去嘍?”
“嘿嘿,開玩笑,開玩笑的嘛基哥,你老人家好好喝茶,看報紙,我去,我這就去,嘿嘿……”
“基哥,好像是火車的聲音?”
“白癡啊,這里是看守所,怎么會有火車?”
滿頭白發的老所長復姓歐陽,單名一個基,畢竟是有見識的,于是不耐煩地開口道,“不用想了,這是高音風笛,除了‘武廣線’的火車,只有江南洲碼頭的大貨車才裝得有。出去看看,說不定是去碼頭的長官回來了。”
“嘿嘿,說笑,說笑,怎么好意思讓力哥一個人去?我來打傘!”
門口站崗的新人趕緊接過傘,給“力哥”打傘。
大門是鑄鐵,一直關著,留了小門可以進出,看守所的高墻之上,還有一圈鐵絲網,彎彎曲曲的綿延了一大圈。
年輕的警衛雖然穿著軍裝,但都是短袖短褲,腰間锃亮的皮帶上,還掛著一串鑰匙,將軍帽扣上,他拿起了一頂傘,然后喊道:“阿華!跟我一起!”
“不是吧力哥,外面雨好大啊。”
“那我一個人去嘍?”
“不是吧,這種天長官還這么忙?”
“不忙能成長官?”
“力哥說得對。”
“叼,這種天還有人出來。”
“力哥,基哥怎么說啊?”
“基哥說是碼頭的車,說不定是長官,所以讓我出來看看。”
“呃,好吧。”
阿華小心翼翼上前,能夠坐車的,別管什么車,肯定級別都不低。
等靠近之后,阿華到了車門口,正要敲門,卻見車窗居然緩緩地降了下來,里面露出一張完全被打濕,然后不耐煩的臉:“開門啊撲街!眼睛瞎了沒看到是稅警團的車?”
兩人出去之后,卻是只看到一輛車,還是一輛貨車,以內雨水沖刷的緣故,倒是看不出來原先是干嘛的。
“力哥,要不要通知基哥啊?”
“白癡,先去問問。”
“還不快去?!”
“是!”
阿華行了個禮,雖然覺得怪怪的,但是被對方氣勢壓制住了,便覺得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黑胖子,應該是來頭不小。
“呃,稅、稅警……”
“還有,準備兩壺茶,要熱的啊。”
“是!”
“稅警團的人來看守所干什么?”
“呃……我沒問。”
“白癡啊你,我去問!”
稅警團的黑狗,就是應該有這樣的脾氣。
阿華回到了警衛室,“力哥”眉頭微皺:“什么情況?”
“力哥,說是稅警團的人。”
輕咳一聲,“力哥”便道,“幾個人啊?”
“就兩個。”
“兩個人,應該就是稅警團的了。說要干什么啊?”
嘴上雖然這么說,但是“力哥”還是小聲問阿華:“對方好說話嗎?”
“是個黑胖子,渾身都被打濕了,看上去很不好惹……”
“咳嗯。”
嗚——
高音風笛再度響了起來,這喇叭聲比什么都響,把“力哥”嚇了一跳。
哆嗦了一下,嘴里小聲地罵著,但還是撐著傘,把大門給打開了。
“說讓我泡兩壺茶,要熱的。”
“這肯定是稅警團的長官啊!”
說著,“力哥”走到門房口,然后沖駕駛室招了招手,還笑著喊道,“長官稍等,這就開門!”
車上,下來一個打赤膊的黑胖子,光著膀子,就穿著一條褲子,腳下的皮靴也是濕漉漉的。
卻見這個黑胖子一臉的不爽,,到了走廊下,直接扭頭問道:“有沒有干凈衣服?快點!”
而此時,看守所的二樓,留守的副所長歐陽基,直接愣住了:“我叼!搞什么啊,開門?”
正要下去呵斥呢,卻見“力哥”和阿華,竟然在那里給對方駕駛室點頭哈腰,頓時打消了念頭下去。
卡車緩緩地開了進來,車子沒有熄火,就這么停在了正當中。
“哇,力哥,你不說還好,你這樣一說,倒是讓我覺得他有點眼熟啊,肯定是在哪里見過。”
“肯定是來過的嘛,之前那么熱鬧,說不定就是跟著稅警團的人來的。”
三步并作兩步,到了一處休息室,換了一身行頭之后,這個黑胖子看上去就精神得多。
“長、長官放心,這邊,這邊請!”
阿華小聲地說著,心中卻泛起了嘀咕:這么年輕的嗎?
而“力哥”跟上來之后,卻是對阿華小聲道:“肯定是出來鍍金的,結果運氣不好,遇上了這種天氣,嘿嘿,醒目點啊華仔,這種人,出手很闊綽的。”
說著,這個黑胖子扔出來一張紙,只不過上面的字跡,早就不能看,但是印刷的部分,還能看到“江南洲”的字樣。
這是一張“江南洲”碼頭定點的拉貨清單,然而列表上手寫的部分,全都被雨水糊了個干凈,根本看不清胡。
只聽這個黑胖子一邊系著鈕扣,一邊道:“錢秘書的命令,你們已經辦好了吧?”
“長官,不知您是……”
阿華小聲地問道。
“奉命辦事啊,這是手續。”
“呃……什、什么命令?”
“秘密處決虎家的人,現在證據確鑿,他們跟海賊‘縹緲蒼龍’一伙勾結,但是現在局勢艱險,不可聲張,秘密處決!”
“啊?!這、這怎么……”
“呃?錢秘書?什么錢秘書?”
“嗯?”
黑胖子猛地停住了手中的動作,轉頭等著阿華和“力哥”,“錢局長的侄兒!怎么回事?!”
“可是樓下……”
“喂,樓下什么來頭?”
“不好惹啊,說是錢秘書傳達了秘密處決虎家人的命令,他過來應該是驗收的。”
“我去通知基哥!”
很快,“力哥”一路小跑上了二樓,沖進辦公室立刻喊道:“基哥,錢局長的侄兒錢秘書來過嗎?”
“錢局長怎么可能過來?”
“怎么辦?通知所長啊!”
忽地,歐陽基一愣,“所長不在……怎么辦?”
“基哥,你是副所長啊!”
“我叼!”
雙目圓睜的歐陽基嚇得靈魂出竅,他都一把年紀了,只想好好退休,可不想搞什么血光之災。
“基哥,怎么辦?”
“去、去吧!”
下樓之后,就見黑胖子已經換上了看守所的衣服,正端坐在那里,有滋有味地喝茶,一旁阿華更是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還拿了一些蜜餞和點心過來。
然而這些東西,黑胖子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只是翹著二郎腿喝茶。
“叼!我都要退休了啊!”
“基哥,要、要不然你下去吧?”
一咬牙,歐陽基摸了摸越來越高的發際線,滿頭白發竟然被薅了一撮下來。
“稅警團的長官,肯定是長官……”
歐陽基下意識地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也沒有管這個黑胖子看上去年輕,這年頭,稅警團什么東西都有,年齡根本不是個事兒。
“錢秘書的命令,莫非沒有到?”
“哎呀,不知是哪位長官……”
“我呢,只是船上跑腿的,不敢當長官稱呼。”
說這句話的時候,黑胖子竟然用的是北地口音,韻味十足,把歐陽基給嚇了一跳。
“是!是!長官說得是,說得是……”
歐陽基唯唯諾諾,吞咽了一口口水,又小聲道,“那可是三十幾號人啊。”
“哼,我在番禺幾百人都看著殺了,三十幾號人,是嚇破了你的膽?”
“處決虎家的人……會、會不會……會不會太……”
“嗯?!”
黑胖子猛地雙目圓瞪,“上峰的命令,我們下屬只需要執行!哪怕再不滿,也不能質疑!”
“不不不,長官說得什么話,我們所里還是有單車的,我們騎車去。”
“去兩個人,這是憑證。”
說著,黑胖子摸出來一塊玉牌,雕龍畫鳳的模樣,潔白如油脂,看著就是價格不菲。
黑胖子譏諷地冷笑了一聲,然后道,“看來,錢秘書的命令,應該是沒有到。你們派兩個人去,錢秘書的人,應該還在朱雀街。”
“啊?!朱雀街?這么遠?”
“那我去?”
歐陽基雙目圓睜,接過了玉牌,然后遞給“力哥”,“阿力,叫人去,還有,不要弄壞了這塊牌子。一塊牌子換你廣州一間房啊!”
“啊?!”
“力哥”手一哆嗦,差點把玉牌摔在地上,趕緊給了阿華:“華仔,叫上剝皮仔、阿牛,讓他們跑一趟。”
看到這種東西,歐陽基整個人眼睛都亮了,這可是好東西,可不是他這種人家能消費得起的。
退休攢個五六年,說不定就有錢買了。
“是、是……”
“長、長官,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人殺了我好拉尸體啊!”
“好!”
阿華雙手捧著,也只覺得這是燙手山芋,連忙出門。
“外面的車呢,我沒打算熄火,你們誰去把虎家的人解決一下?”
“廢物!”
“是、是,長官教訓得是,長官說得對,我們都是廢物,廢物……”
歐陽基頭皮發麻,讓他敲詐勒索看守所里被關押的人,他敢;讓他殺了,他不敢。
黑胖子拍了一下桌子,猛地掏出了一把手銃,“快點啊!我趕時間!這種天氣出來當差,你當我愿意啊!”
“長官息怒,長官息怒,我們是不是、是不是……”
歐陽基嘴唇哆嗦,“長官,我、我們不敢啊。這、這可是三、三十幾……”
一個耳光,很突然地抽在了歐陽基的臉上,“人關在哪里,帶我去!”
“是!是!”
他都要退休了,怎么可能搞這種事情?
折壽啊。
他只想好好退休。
“長官,就、就這兩間了。”
“打開。”
“是、是……”
歐陽基捂著臉,唯唯諾諾地點頭,一旁“力哥”已經大氣都不敢出,只覺得這位長官雖然年輕,可真是威風。
他要是以后能這么威風就好了。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一處房間,黑胖子目不斜視,路過了幾個房間,整個走廊,濕漉漉的可怕,還能聽到嘀嗒嘀嗒的水滴聲,大概是有雨水滲透過來。
黑胖子開口這么問,把歐陽基嚇得魂靈都快要飛了,哆哆嗦嗦地應道:“單發、單發的……”
而“力哥”手也是哆嗦,咔噠一聲打開了門,就站到了一旁,然后賣力地喊道:“都給我起來!長官查房!”
整個號房都是死氣沉沉,完全沒有生氣,黑胖子進來之后,雙手背著,然后轉身看著歐陽基:“銃有幾發子彈?”
說話的時候,歐陽基退后了兩步,把一串鑰匙遞給了“力哥”。
“廢物!”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