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隊!‘郭雀兒’今天又出動了!”
“這次是哪兒?”
“應該是‘趙家灣’,我的天,這是要干什么?省里……省里就沒有什么說法?”
“‘新義勇’這個‘新’,省里沒有什么表示。地方只要做出這個‘新’就行了,摸著石頭過河嘛。”
“可如此對待鄉紳,到時候本地怨憤的,絕對不止王角一個人,連帶著朝廷也會恨起來啊。”
“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甘隊站了起來,從“藥王廟招待所”看過去,居高臨下,拿著望遠鏡,就能看到郭威帶著的兩隊人馬,有著本質的不同。
“小李,看出‘郭雀兒’有什么心思沒有?”
“什么心思?”
“這家伙不愧是金牌‘飛鴉’,以老帶少,這很常見,但實打實的來,這就不多見。要是我能升上去,哪天去鎮壓保加爾部,我定要用這個‘郭雀兒’。”
聽得甘隊這么說,小李也仔細地看了看郭威的人馬,服裝雜亂的,是“老兵”,什么人都有,他之前探過底,除了嶺南人,還有江西人,甚至還有“昌忠社”在內地的留的尾巴。
都是老江湖,但明顯是篩選過的,江湖氣反而不重。
軍中用人一般也是如此,江湖氣重的,基本屬于最差的兵源,最優質的兵源,幾百年下來,還是“良家子”最好用。
“安仁鎮這里,說窮困,也的確窮困,但門路還是很廣的,畢竟區別于州縣地方。王角這么胡來,當真是不怕死,長沙都督府這里,關系很復雜。就這個‘趙家灣’,是趙延吉的族人,現在‘靖難軍’來勢洶洶,朝廷本來就想重啟趙延吉,到時候,類似‘趙家灣’這些地方,必然會受到追捧。”
嘴上雖然這么說,但甘隊的眼神,卻很淡定,“不過,王角是我們教育部的人,趙延吉……也就那樣了。”
他口中的趙延吉,乃是前閣老趙隱之子,如今在奉天療養,是中央軍陸軍裝備部的部長,可以說位高權重,但也可以說籍籍無名。
趙延吉出名,是因為填詞填得好,所以軍方也一向不愿意宣傳,一般也只知道“趙延吉”,實際上,延吉是字,其名光逢。
中央軍陸軍裝備部部長趙光逢,才是軍方內部所熟知的頭銜。
而甘隊提到對付“靖難軍”會重啟趙延吉,原因就在于趙隱能夠入閣,是因為當年嶺南馮氏的大力支持,趙隱曾經是嶺南省高官。
只是此事已經年代久遠,哪怕是趙延吉,現在也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齡。
“甘隊,這個王角……”
“行了,不用管他,我們這次過來的目的,是為大軍開拔提前摸底排查,方便部隊調動。必要的時候,可以就地征兵、練兵。”
言罷,甘隊目光深沉,“安仁軍不堪大用,就算充作預備隊,也是下等。如果這里沒有出什么大亂子,我們還是繼續南下。”
“可是……省廳的意思,不是讓我們在這里……”
“別傻了小李,‘靖難軍’什么時候打過來,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確定性太大了,更何況,現在朝廷焦頭爛額的地方,難道只有‘靖難軍’嗎?這些年‘天涯洲’的內戰,也要決出勝負……這么多年的走私,就是一頭豬,也是武裝到牙齒的豬。”
聽完甘隊這么說,小李也是有些喪氣的樣子:“那……我們還去遠西嗎?”
“建功立業,當然要去!打什么‘靖難軍’……沒意思。”
甘隊目光灼灼,“我聽說,沙老總已經入京,他肯定是要進教育部的。他進了教育部,必然想要殺回河中!冠南省、冠北省、河中省,大開殺戒,玉宇澄清!”
“那現在……”
又是一聲槍響,嚇人一跳,卻又瞬間覺得理所當然。
整個安仁鎮,這幾天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大銃的聲響,傳出去三五里,聽得清清楚楚。
“真就不怕!”
甘隊咬著牙說話,也不知道是贊嘆還是佩服。
望遠鏡中,“趙家灣”方向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到處都是逃竄的人,只是多是一些赤足的佃戶,身上的麻布衣服,還依稀能看出來是曾經的軍裝,但殘破如灰,幾近朽爛。
兩隊人馬,一隊“老兵”,一隊“新丁”,已經騎馬的郭威,一手攥著韁繩,一手拿著快發銃,然后呼喝著什么。
不多時,身穿黑色家丁服裝的“趙家灣”青壯,都是高舉著手中的鳥銃、大銃,一個個出來跪著,老老實實地跪在路邊。
很快,又有幾個老者出來,花白的胡須很長,穿著很干凈、體面,戴著老花鏡,像個慈祥的老紳士,也的確如此,儒雅溫和,好好老先生一個。
只是“郭雀兒”看也不看,沖他臉上便是一鞭子。
看到這一幕,甘隊沒由來的哆嗦了一下,“學兵隊”見過的狠人多得是,甚至還有生吃活人心肝的狂人悍匪,但在“學兵隊”眼中,就是土雞瓦狗。
制造恐怖,根本不恐怖,于“學兵隊”而言,表演一個生吃心肝脾肺腎,根本都不用皺一下眉頭。
但是“郭雀兒”此時的動作,甘隊卻有了些微的,沒由來的恐懼。
遠處,郭威調轉著馬頭,沖著“趙家灣”的幾個老者喝道:“老畜生,都他媽聽著!趙一錢現在是我的兵!‘新義勇講習所’已經說得很清楚,只要入選新義勇,減租減息,你這老夯貨,真當自己是地頭蛇,以為老子好糊弄?!”
“這里可以‘趙家灣’!你!你個丘八不要太狂!要遭天譴!!!!!”
趙家的一個老太公,拄著楠竹龍頭杖,雙目圓睜,伸手指著郭威怒吼,“我們趙家,可不是什么沒根腳的……”
“去你媽的!綁了!拷走!”
郭威怒目圓睜,他本來是賣相極好的美男子,此刻面目猙獰,宛若廟祠天神,那種威嚴簡直像是有無形的巨石,剎那就壓了過來。
胯下駿馬揚蹄,“咚”的一聲,馬蹄重重落下,郭威喝道:“我‘新義勇’的人,你個老畜生,竟敢強收其姊妹為奴婢,你好大的狗膽!藐視王法,侮辱我軍!你已經罪無可恕!你身為‘趙家灣’之長,以‘欺男霸女’為樂,如何為榜樣!也敢以文雅自居,畜生!”
趙家的老太公見左右竟然真有人來綁他,頓時又急又怒:“我乃趙部長族叔!!那趙一錢的阿姊,老夫收她為屋里人,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一個窮橫泥腳子的……”
“啐!!!!”
一口痰,剛剛好,落在了趙老太公的臉上,郭威氣得不行,他以前在“昌忠社”,并不會覺得趙家老太公這種行為,有什么不妥的,甚至還會覺得,那趙一錢的姐姐,是真的享福走運了。
然而現在,跟著自家老爺才多久?走了才多少路?
世界那么大,一個偌大的星球,殺龍港到安仁鎮,千里萬里,跟偌大的星球比起來,不過是微小的一段。
而這微小的一段,郭威覺得,比自己以前航行三萬里,還要走的艱難且遠。
他其實很期待自家老爺有歡呼雀躍的模樣,為稱王,為稱霸。
可惜,沒有。
于是見到趙老太公這等人,過往的見識,累積成了一口痰,唾棄的,不僅僅是眼前這個令人憎惡的老紳士,如此體面的一個老先生,就是一個人形的畜生罷了。
郭威唾棄的,也不想告知于眾的,還有過去的自己。
什么人上人,沒鳥意思。
自家老爺煩他喊“老爺”,他“郭雀兒”如何不知?
只是,也唯有如此,才能時時提醒自己,自家老爺,是決然不同的。
跟李存勖李大哥不同,跟錢鏢錢先生,也不同。
“他媽的,你個畜生比‘大老表’更應該接受公開審判!!!!”
郭威吼出這一聲的時候,趙老太公竟是雙目圓睜,那種不可思議,那種無法理解,讓郭威覺得比殺了他還要痛快!
真他娘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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