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媽的,又是糊糊!”
哐!
勺子往盤子里一擲,江淮省省府揚州的南城碼頭上,往日里的煙酒行伙計們,都是相當的煩躁。
“辣塊媽媽的,這是個么子東西?!”
“我都半年沒用過筷子了!”
“天天講么子開倉放糧,開個屁啊開……”
碼頭依然熱鬧,卻是盡顯煩躁,毫無曾經大都會該有的氣派,街道上竟然也多了許多干結的糞便,消失許久的“撿屎人”,竟然又冒了出來。
不是因為糞肥,純粹是有“大善人”出錢,幫忙整理一下衛生。
開的工資也不高,包個兩餐,也就差不多了。
于是碼頭上出現了各種奇奇怪怪的新行當,但都是烏煙瘴氣,讓人完全捉摸不到頭腦。
只是愿意掏錢的“大善人”,終究還是要讓人信服一些。
說什么,也就是什么了。
“明天我回楚州。”
“是去淮陰還是淮安?”
“淮陰,看看能不能搞點東西來賣。”
“我看還是別去了。”
“為什么?”
都是煙酒行的伙計,只要不是關系太差,知道點消息的,都會互相照應一下,提醒一下對方風險。
“出錢請人打掃街道的,那位魏大官人……嗯。”
搖了搖頭,一人低聲道,“去‘天涯洲’的船,現在都是想要混口飯吃的。但那船我認識,是專門運‘天涯煙’的,這種船,只運兩樣東西,在西海。”
“西海?那不是地球另外一邊?這么遠。”
“主要是在潘普諾娜賣貨,阿拉貢河那邊。不好搞。”
“什么意思?”
“當家奴,跟阿爾薩斯公爵的對頭打仗。有個潘普諾娜做大的豪帥,想要打贏了勝仗之后,自立為王。”
“誰家搞這么大?”
“魏大官人在‘天涯洲’,那必然是單氏、王氏,我看報紙上也說了,單氏現在日子不好過,到處都在沖突,大打沒有,小打不斷。換你是老板,揚州的生意不好做了,你他媽不去蘇州杭州?哪怕是去潭州,也有長沙啊,對不對?”
“你的意思是,單氏往潘普諾娜發力?”
“總能做大,反正我一個伙計想不到太多,但是都是做生意,對不對?”
“對!”
轉念一想,頓時覺得最近不對勁,“大善人”怎么就突然多了這么多。
還都是隨便找個由頭就管吃管住,完事兒了之后,過年還發了點小錢,現在還介紹工作,就是遠了點,需要漂洋過海。
這事兒真的靠譜?!
給人做家奴去打仗,死了能有撫恤金嗎?!
應該不是給朝廷打仗吧?
經濟不景氣,不少人都想碰碰運氣,有門路的,找的都是認識的人。
沒有門路的,就要賭一把“大善人”能一直善下去。
出門在外要小心,知道又如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媽的,你們看這是什么!”
“玻璃瓶,怎么了?”
忽地,一個人攥著空瓶子沖過來,將瓶底給吃糊糊的朋友們看。
“落款是‘南昌琉璃’和‘長沙琉璃’,這說明什么?”
“說明什么?”
“豬啊,說明這些糊糊粉,是長沙、南昌那邊分裝的啊!”
“分裝就分裝啊,這到底怎么了?”
“我們江淮省,怎么會有這種東西的?我看對面《江東日報》可是說了,是湖南那邊從海
南搞來了吃的,就是這些東西。之前省府出的公報是什么?是說山東的秋糧大豐收,已經通過運河,調撥了一部分糧食過來。我們這里可是揚州!我們吃的都是這個,別的地方呢?合肥西還能吃的比合肥東好?!”
“有人貪賑災糧?”
“他媽的,肯定是!拿湖南人的這些東西,換了好糧食!”
“我要去抗議!去鬧!不然還得了?再吃這個下去,我等不到夏糧就得死!反正現在沒工作,爛命一條,老子就不信了!”
揚州的南城碼頭,陡然就熱鬧了起來,臨著城市中軸線的一處物流堆場內,卻和碼頭有著很大的區別。
堆場中擺滿了各種標準“馬箱”,所謂“馬箱”,是最初馱馬的平均負重,左右各一個箱子,每個箱子一石半,也就是一百五十斤。
后來馬匹數量暴增之后,隨著唐朝的全球資源掠奪,這種標準箱也成了通行標準,屬于城際運輸中的標配。
此時,一摞馬箱的前頭,手握“土喇叭”的人吆喝了起來:“今天主要是給‘排幫’的兄弟們發罐頭,一共兩百箱,一百五十箱是‘排幫’兄弟的,‘漕幫’的五十箱……”
“憑什么‘排幫’的比我們多一百箱?!”
“就是!我們‘漕幫’人多,哪有人多的分的少,人少的分的多?”
“不公平!”
“不公平!!都搶……”
砰!!
一聲槍響,卻見馬箱前剛才還好說好話的人,突然就變了臉色,語氣冷淡了下來:“憑什么?就憑‘排幫’給王委員長運糧運貨運人,怎么?不服?老子分你們這些沒卵的廢物五十箱已經是大發慈悲,就你們這群慫包,還想得寸進尺?行了,老子今天不給了,只要是‘漕幫’的,不管是哪個堂口燒哪一炷香,也不管你是拜麥王爺還是冠軍侯,爺不伺候,滾!”
“怎么?當老子放屁?看清楚了!這些都是湖南運過來的罐頭!狗一般的東西,給你們吃的還想著公平,要公平?找江淮省府要去!不敢?怕?你們這種屁也不是的玩意兒,也知道省府衙門牙口好,不是個講理的地方啊。怎么到我這里,就敢呲牙咧嘴?”
話音剛落,一招手,便是十幾個槍手站了出來,就這么端著大槍,沖著一處人群呼喝:“散開!退后!”
“爺!爺!我這是從北運河過來的,我……小的是真餓昏了頭,小的這不是情急之下……”
“滾……”
根本不聽解釋,轟走了“漕幫”的人之后,堆場內頓時就快活起來,好些個“排幫”的頭頭也是小心翼翼,搓著手小聲道:“小李相公,咱們也沒說是白給人運貨,去年也是拿了工錢的。這罐頭……要不我們還是掏、掏錢吧……”
嘴上說著掏錢,實際上神情卻極為窘迫,“排幫”哪怕是小頭目,其實現在都已經口袋里光光,開元通寶還有剩,紙幣是半點都沒有了,祖傳或許還有一些金銀,但那都是老底,動都不敢動。
世道突然變得艱難,長江南北的水系之中,“排幫”能夠放排接單的大客戶已經非常的少。
那些“排幫”中祖傳的惡棍家族,自然是隨時轉型成了水盜湖匪,可失地農民和失業工人組成的新“排幫”,大多都是幾近流離失所,所有的家當,其實就是放排的一根撐桿。
說起來也是詭異,去年占據王角手中百分之三十左右運力的運輸工具或者說運輸形式,居然是竹排。
廉價的運力,但是結果卻并不廉價,因為積沙成塔之后,總的規模也是非常驚人。
也是因為有了王角這個大客戶,和傳統“排幫”不太一樣,并不野性的新“排幫”,在賺到錢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大城市討生活。
買了工具,找了租住的落腳地兒,然后……失業了。
別說是一個揚州城,整個江淮省,都處于一種極度蕭條的狀況。
行走鄉間的貨郎,連針頭線腦這些東西,竟然都無法進貨。
每天都有破產的老板
跑路或者自殺,每天也有變賣家產的普通居民選擇了投奔他處,但是情況并沒有轉好,直至貞觀三百零三年,終于一切都撐不住了,再沒有回轉余地,頓時宛若衰敗成去前隋的江都。
充斥著古老的腐朽氣息,城市的基本機能,癱瘓大半……
在看不到希望的時候,新“排幫”的人拿到了一筆定向援助,或者說是救濟。
雖然只是罐裝的淀粉,但卻不愁吃的了。
燒一壺熱水化開,這些糊糊還是能讓人有個饑飽。
只是,饑饉還沒有讓這些還揣著最后良善的人不要臉,知會過援助的一方,想要拉“漕幫”的朋友一把,結果萬萬沒想到,鬧了這么一出。
說要掏錢買,既是不想丟人,也是因為害怕。
“王委員長親自叮囑過的,我們‘勞人黨’要記得幫助過我們的人,雖然我們現在也很弱小,但是總有……”
“就是他們!他媽的,十幾條銃就敢放肆!香主,這里最少幾萬斤罐頭有的!”
還在說話的“小李相公”,直接愣了一下。
沒想到啊,這“漕幫”兄弟打臉還不帶過夜的?
這是掃了面子立刻要翻本啊。
“老話說的好啊。”
一聲感慨,“小李相公”笑了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到到晚。這事兒沒法善了。”
烏泱泱的幾百號人,擺明了不是過來講道理的。
不過“小李相公”卻是不慌,嚷嚷道:“這位兄弟,你可說錯了啊。幾萬斤罐頭……那能拿得出手嗎?我這里,可是有一千五百箱的貨,二十幾萬斤的罐頭!”
原本嘈雜的場面,陡然間,就被這句話給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