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湘縣的城西駐軍司令部內,張枸把槍套往桌上一甩,摸著腦袋破口大罵:“他媽的!姓張的王八蛋居然他娘的先跑了!!驢日的王八犢子,這是要陰老子啊……”
副官欲言又止,張了張嘴,還是沒說話。
“說!有屁快放!拉半截兒屎是咋滴?!”
“鈞座,您……您不也姓張嘛……”
“那我祖宗張德還姓張呢!”
張枸踩著牛皮軍靴來回走動,有些煩躁,“這大熱天的,弟兄們耗不過那群不要命的啊。撤!趕緊撤!”
“匪軍不是說大后天才進攻么?”
“咱們往巴陵縣撤。”
說這話的時候,張枸眼神陰惻惻的,低聲道,“讓弟兄們都打起精神來,干一票大的,咱們走人!”
“鈞座!您的意思是……”
“我身為‘湘北保安師’師長,兼岳州西北守備司令,懷疑匪軍有內應在巴陵縣,想要搜查搜查……這很合理吧。”
“可是巴陵縣還有友軍呢。”
“屁個友軍,高從誨跑了,咱們怕個屁!”
攥著拳頭,張枸腦袋轉得飛快,“巴陵縣的銀行,都得細細篩查一遍。有些文化人,也要認真驗收。至于工廠么……秋毫無犯。”
“啊?!工廠咱們不扒拉點東西?”
“豬腦子,你扒拉工廠,匪軍以后就記恨咱們,這就結下死仇了。凡事留一點后路,跟巴陵縣沒根腳的,咱們下死手,有后臺的,就不要牽扯太多。我們榨個幾百萬出來,給干爹一半,剩下的,我再拿點兒,其余的,弟兄們都辛苦。”
“鈞座!您真是弟兄們的好大哥啊!”
“感激的,你先去通知,完事兒之后,你準備回老家。咱們只要手頭有錢有人家伙什,那是到哪兒都不求人。”
“是!”
也算是急中生智了,張枸本想賣了臨湘縣縣長張李,結果萬萬年沒想到啊,這王八蛋是真的壞,居然提前賣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賣不過對方,那就只能趕緊搶一把大的。
當然了,好搶的才搶,不好搶的,碰都不碰。
三天內,臨湘縣當真是亂成了一鍋粥,各種大兵,各種武裝人員,各種政府職員,都是把能運貨拉人的玩意兒都弄了起來。
本地的水牛,頭一次這么緊俏。
牛也能拉車啊。
好在火車還是在開的,政府職員們帶著家屬,就搭乘火車前往鄂州。
也有走水路直接去江北的,還有走公路去咸寧的。
總之不同的人,去的下一站目的地,各有不同。
佘陸帶著一團在云水灣布防之后,調了一個營的兵力在臨湘縣城東設卡。
過境的舟船車馬,除了防身的手槍,其余大槍都是繳械。
但也就點到為止,并沒有搶劫,盡管戰士們都是很眼熱,可真就忍了下來。
張李跟三個副縣長同車,汽車開過去的時候,看著那些半大小子的戰士,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打破尷尬氣氛的,也只是副縣長們的阿諛之言。
“張大人,這一次,多虧了您啊。要不然,大家都要陷進去……”
“張大人,接下來……還有什么打算?”
“省內、州內的行政職能已然癱瘓,我看,最好還是在武漢等候吏部的通知。”
“報紙的事情,也要抓緊時間,免得夜長夢多。”
臨湘縣的高層帶頭跑路,怎么洗白,是個技術活兒。
但不管怎么洗,首先就得抓緊時間。
三個副縣長也不知道張李其實打算順便賣張枸一把的,畢竟,這時候臨湘縣的政府集體跑路,還帶走那么多相關人員,留在這里的普通民眾,撐不了“湘北保安師”幾天的。
這種情況下,“大唐人民革命軍”只要抄了張枸的后路,這貨的老底就得去了一半。
戰場上的事情,輸贏是很粗暴很容易判斷的,張枸等著張李吃敗仗的好消息,那反手就是一個“畏懼作戰”的大帽子扣過去。
筆桿子在他手上,黑張枸就是吃飯一樣簡單。
這時候反面人物有了,那張李這個縣長,自然而然的,就是“愛民如子”的正面人物。
可惜啊,“大唐人民革命軍”居然沒直接下死手,反而圍而不打,還放了幾個缺口出來。
這下,張縣長即便跟舒甲沒有溝通,也知道肯定是舒甲有意為之。
“他媽的,張枸這個狗東西,肯定暗中勾結了‘勞人黨’。要不然,‘勞人黨’的部隊,怎么跟護衛隊一樣,眼睜睜地看著張枸的人撤出縣城?”
起了個頭,張李這么一說,三個副縣長頓時眼前一亮。
對啊!
責任最大的是部隊啊,跟他們這些朝廷種子有關系?!
在省府州府都基本失效的當下,他們還能頑強地抵抗,保證了縣政府的基本職能運作,何等的高尚情操,何等的大無畏精神!
可歌可泣!
感人肺腑!
可惜事情不圓滿,除了點小差錯。
好在不需要人負責。
臨湘縣政府官吏和相關家屬,都沒有走班列,理由也非常的感人,讓“愛國人士”先走。
縣長帶頭走公路,怎么地也能吹一波。
反正走之前是拍了照的,大概明天就能登報。
張李也是早早地跟鄂州蒲圻縣、唐年縣朋友打好了招呼,一部分人會去唐年縣,一部分則是去蒲圻縣。
錢么,會給到位的。
好處均沾,必要時候,蒲圻縣、唐年縣的縣府同僚們的幫助,也會出現在報紙上。
喪事喜辦是一門技術活兒,玩得好了,那真是堪比藝術。
玩得不好,那自然是砸鍋。
好在張李也是有些名堂的,“岳州張氏”又不是擺設,在鄂州投資的物業可不在少數。
就這光景,張李尋思著如果不去武漢的話,完全可以先去雋水的江口別墅小住一陣子。
觀大江潮起潮落,快哉。
“都查封了沒有?!”
“都查封了!”
“開始通告全程宵禁戒嚴!”
“是!”
警衛師進入臨湘縣縣城之后,首先就是封存了各個庫房、工廠以及工作站。
跟巴陵縣比起來,臨湘縣還是差點兒意思,銀行少,工廠也不算多,但還是具備一定工業能力的。
玻璃和陶瓷生產加工,算是比較出名的,還有一些輕紡工廠,都有不少的蒸汽機在運作。
光這些機器,就是非常不錯的補充。
如此“勞人黨”所屬的機械局,也在嘗試著生產機床,批量化生產的話,蒸汽機作為動力院,就是相當的重要。
安仁縣的機械加工廠,平日里的維護,針對車床反而沒那么多講究,大頭就是蒸汽機這個動力源,其次就是傳動裝置的部件,比如天軸。
增加優質的合格動力源,基層戰士也是知道的,所以大部隊進城之后,第一時間就是查封縣城內的工廠,然后準備拆卸裝備,運往長沙重新組裝。
這光景一線戰士們自己也在互相督促,時不時還能聽到執勤的人在那里交流著注意要點。
“后方生產的產量,全看機器好不好,同志們都要認真對待每一臺機子。”
“還有就是咱們在臨湘縣,可能就打不了在源潭河那樣的富裕仗,以后彈藥都要省著用。咱們一個團的量,那敵軍一個師都不如。咱們也不能給后方的同志添亂啊。”
“還有就是要注意紀律,老規矩,肯定會有不理解的老鄉,能忍一下的就忍一下。”
“買東西要付錢。”
“不能強買強賣啊。”
“不要隨地大小便。”
“注意裝束,不要邋里邋遢的。”
“不要隨意出入私宅。”
“不要……”
嘮嘮叨叨的士官們宛若念經,讓戰士們都頭大的很,不過戰士們都沒有什么抱怨的,倒也沒有說左耳朵進右耳多出,反而“戰士委員會”開會的時候,還總結了一些注意點。
至于為什么要保護機器,也是認真學習其中的道理。
自己在前線作戰需要彈藥,彈藥是后方生產之后運輸過來的,有了機器就能讓后方更輕松一些,產量也多一些。
明白了這一點,基層的戰士們也清楚,他們要保護的,不是某個人的財產,而是大家共同的財產。
自己的東西,當然要小心保護,可不能弄壞了。
臨湘縣的縣城內,惶恐讓大多數的老百姓都徹夜難眠,白天做事也是小心翼翼的。
若非實在是有些人家儲備糧不夠,又需要做工換取口糧,大約是不會有接觸的。
貧不與富斗,民不與官斗。
這是傳下來的道行。
可實在是餓了,想要討口吃的,這才裝著膽子,跟那些本身就在臨湘縣多時的“勞人黨”成員,前往可以找活干的地方碰碰運氣。
部隊在城外要翻修駐所,肯定是需要用到人的,工兵和民工隊還不至于成了隨軍專用,就地雇傭老鄉,也算是在贛西、湘南的經驗了。
其中的重點就一個——給錢。
買東西要付錢,是紀律,也是軍規。
只此一條,便將“大唐人民革命軍”跟其余的軍閥私兵、地主武裝區分開來。
于底層的老百姓而言,他們見得最多的,便是黃世安、高從誨、馬景、張枸這樣的武裝力量。
平日里朝廷的威嚴還能震懾他們的時候,倒還好,錢多少還是會給一點的。
而隨著中央政府的威嚴掃地,別說是高從誨這種有實力的,便是張枸這種客兵,也是驕狂了起來。
吃你兩個瓜還要錢?!
給錢這么一件普通的事情,變得難能可貴起來,這本身,就是一個不普通的時代才有的可貴行為。
所以,當有人真的在“大唐人民革命軍”那里打工換到了一口吃的,原先“勞人黨”宣傳隊說的事情,就得到了完美印證。
老百姓會同情,會向往,但最終還是要看實實在在的東西。
如果一丁點兒實惠都沒有,那不叫走入群眾,而是壓榨信任。
臨湘縣的城內秩序,伴隨著一個個吃上飯的家庭,頓時重新恢復起來。
原本針對突發性混亂的預案,目前來說,都沒有用上。
這是好事。
只是城內百姓,跟陌生的部隊,已然保持著過度的禮貌、客氣,每天臨湘縣的城內居民,也挺好奇這些南方來的“亂黨”武裝,到底每天都在忙什么。
反正也沒家底離開臨湘縣去投奔遠方的親戚好友,索性放開了觀察。
城外的部隊每天都在訓練,雖說不是每天的訓練強度都很高,但出操和有節奏的慢跑,還是很吸引人。
這么熱的天還出操,本身就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換成張枸的“湘北保安師”,這光景還不知道在哪個陰涼地方貓著呢。
在往東的鐵路道口,部隊架設著炮臺,還修筑了臨時的機槍射位,這些大頭兵每天仿佛都有干不完的事情。
于是連魚肉鄉里這樣的正經事情都耽擱了。
三天五天十天,到了七月份,也還是如此,臨湘縣的百姓,從城里到鄉村,都接受了“大唐人民革命軍”的存在。
又或者仿佛并不存在。
七月初六,牛郎和織女要不要約會不知道,但“湘北保安師”師長張枸,卻在巴陵縣干了一票大的。
為了保證岳州的安全,為了保證巴陵縣的安寧,秉承著帝國軍人的高尚情操以及高貴精神,“湘北保安師”師長張枸在巴陵縣戒嚴了。
駐扎在巴陵縣的友軍,仿佛沒看見不知道一樣,任由張師長隨便搞。
消息是瞞不住的,畢竟還有大量的農副產品要在巴陵縣銷售的,首先叫苦不迭的,就是各種靠賣貨為生的底層小戶。
漁民、農民、獵戶,一時間沒了銷路,都得想辦法,于是乎,一咬牙坐船搭車奔南邊或者東邊去了。
各種情報,也就匯總到了佘陸這里,師部知道的更加詳細更加豐富。
舒甲跟參謀們開會的時候,也是覺得不可思議:“這張枸,到底是怎么讓巴陵縣的部隊,大方地讓他這么胡來的?他的‘湘北保安師’,不過是雜牌中的雜牌,岳州駐軍真就能答應?”
“師長,會不會又是有什么交易?”
“交易?”
舒甲沉吟了一會兒,突然有了一個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