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張碩果和姜瓷頂著黑眼圈來到了教室。
顯然，因為那兩百個gps定位器，這倆人昨晚肯定都沒睡好。
反倒是作為當事人的宋啟琛，跟沒事人一樣，安心聽課學習。
課間的時候，他在整理張碩果、姜瓷收集到的有關兒童拐賣的相關數據、以及防拐騙知識，時不時地低頭認真做筆記。
姜瓷在旁邊好奇道：“你這是在寫什么？”
“寫一篇論文。”
宋啟琛停下筆，笑道：“關于商都市近年來兒童拐騙的論文。”
奧。
姜瓷沒懂他為什么要寫這個，歪頭思索片刻，沒敢再打擾他。
她的目光偶爾悄悄瞥到宋啟琛這邊，然后又不動聲色的挪開。
以前雖然是一個班，但兩人半點都不熟。
一趟洛市之行，讓姜瓷意外的發現，這個男生在一點點打破她之前的認知。
他不是那種純粹的老實巴交受氣包，反而很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
就比如那批gps定位器，一旦無法轉手賣出去，意味著他要背負六千塊的賠償款。
姜瓷捫心自問，遇見這事兒她肯定慌得不行。
但宋啟琛仍舊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仿佛半點沒帶怕的，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這個樣子的他怎么說呢……就還挺帥。
趁著沒人注意，姜瓷小心翼翼的翻開筆記本的最后一頁。
上面第一行寫的是：對新同桌的印象匯總。
力氣大。
這是之前對宋啟琛幫她拔筆帽時候的評價。
思索片刻，她又悄悄在后面加了個形容詞。
膽子大。
恰逢這時候，宋啟琛突然探過頭來，問道：“學委，這道題怎么做？”
姜瓷慌忙捂住筆記本，佯裝若無其事的回道：“啊，哪道題？奧，這個呀，一般有兩種解法……”
宋啟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對方為什么反應這么大。
只是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想法總是奇奇怪怪，他也沒深究。
姜瓷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氣。
他倆在氣定神閑的學習，果哥可是在座位上揪心了一整天。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張碩果拉著宋啟琛就往外沖：“趕緊的，怎么才能盡快把這些東西賣出去，去哪里賣，你倒是給句準話啊，我都快急死了。”
姜瓷在后面跟著他倆，緊張道：“小點聲，不要讓別人聽到了。”
萬一被班主任或者同學們發現了，肯定又是一堆麻煩。
宋啟琛攤攤手：“不著急，先找地方吃飯，吃飽飯才有力氣干活兒。”
靠。
也不知道他怎么這么能沉得住氣，背著六千的債務，半點不帶著急。
-
三人在小后街吃了飯，然后去了七中旁邊的小學部校區門口。
“老板，這里！”
人來人往的校門口，蘇檬已經在等著了，瞧見宋啟琛，她隔著老遠揮手：“我按照你的要求，扯了三條大橫幅帶了過來。”
這女孩，不是禮服租賃店的那位女店員嗎，為什么她會叫宋啟琛老板？
張碩果看的很茫然。
至于姜瓷，就更加不明白這是什么狀況了，在一旁好奇又安靜的看著。
但宋啟琛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對幾人笑道：“行，那就開始吧，果哥幫忙搭把手，咱先把橫幅扯起來。”
蘇檬一共帶來了三條橫幅，紅色布料，白色字體。
扯開以后，上面寫著觸目驚心的三句話。
你知道你的孩子被拐賣后，下場有多慘嗎？
看不好孩子，你就是人販子的幫兇！
爸爸媽媽，為什么要松開我的手？
這個放學的時間點，校門口擠滿了來接孩子的家長。
橫幅扯開的瞬間，明顯能感覺到周圍很多視線都投射了過來。
家長們面色凝重，下意識都牽緊了身旁的孩子。
戒備，是人性的本能。
如果直接上門推銷gps定位器，一定會面對家長們的質疑：你的東西質量行不行，你是不是騙錢的，你就是想讓我買你的東西。
面對買家的不信任，賣家很難把手里的東西推銷出去。
這個時候就要學會換個方式，打迂回戰。
這個迂回戰的名字叫做：販賣焦慮。
十幾年后，90、00兩代人總是會抱怨，為什么這個社會壓力越來越大了。
這些壓力其實就來自于資本家們在背后，偷偷販賣焦慮。
賣房子的人告訴你，沒房子就娶不上媳婦，只能單身一輩子，男人們焦慮婚姻大事，砸鍋賣鐵咬牙買房。
賣化妝品的人告訴你，沒有丑女人只有懶女人，你太黑，長痘就沒有男人喜歡，女人們焦慮外貌，咬牙買化妝品。
賣蘋果的綁定了平安果，車厘子叫囂車厘子自由、情人節得發520紅包。
送平安果維持社交關系，吃車厘子才能過上小資生活，不發520紅包就是不愛她……
商家們傳播這些焦慮情緒，潛移默化的改變著你的思維想法，誘導你去為他們的產品買單。
你這個也想買，那個也要買，最后錢不夠花，可不就生活壓力越來越大？
而現在，宋啟琛想賣gps手表。
但他不會把產品拿出來自夸，這是最低級的銷售才會做的事情。
他要先告訴這些家長們：你的孩子現在很危險，一旦孩子被拐賣了，后果十分慘痛。
而這種慘痛的后果，你承擔不起。
“宋兒，咱們不是賣gps定位器嗎，為什么要在這里拉橫幅？”
張碩果沒意識到周圍家長們緊繃起來的神經，茫然問到：“接下來呢，還要做什么？”
蘇檬聞言看向了宋啟琛，有些驚訝。
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這位新老板，是準備要賣gps定位器的。
“接下來我們要以公益志愿者的身份，向家長們科普防拐騙知識。”
宋啟琛笑了笑，問道：“怎么樣，你們誰先去試試？”
張碩果訕笑著后退一步。
姜瓷悄悄低頭看向腳尖。
顯然，對于十幾歲的高中生來說，這種直接面對面和人交流的事情，需要一些膽量和勇氣。
片刻的沉默過后，蘇檬自告奮勇：“我來試試吧。”
在宋啟琛三人的注視下，她拿著一份拐賣兒童相關的報紙，走向了一位家長。
因為之前在禮服租賃店里做過銷售，她親和力還算可以，也懂怎么跟人打交道。
蘇檬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稍微晃了晃手里的一份報紙：“你好，我想向您科普一下孩子的……”
“不好意思我們不買東西，讓一讓。”
然而沒等蘇檬說完，那位家長警惕的把孩子護在身后，不耐煩的打斷了她的話。
啊這。
蘇檬多少有些尷尬。
其實她是存心想在宋啟琛面前表現一下，誰知道開局就吃了個閉門羹。
但這也正常。
這三條大橫幅掛起來，家長們已經有了焦慮的情緒。
再加上校門口人來人往，擠得不行，也很讓人煩躁。
這種情況下，拿著報紙走過去的蘇檬，下意識就被學生家長當做推銷產品、或者發傳單的，所以直接對她甩了臉子。
看著面色尷尬的蘇檬，宋啟琛笑了笑，快步朝著那位離開了的家長走過去。
蘇檬下意識提醒道：“老板，你換個人吧，這個……”
她想說，這個家長應該趕時間，不需要被科普什么防拐騙知識。
但宋啟琛恍若未聞，沉著臉走到那位家長面前，說道：“站住！”
這家長是個中年男人，個頭不低，氣勢也挺足的。此刻被宋啟琛攔住去路，下意識就要懟人。
但宋啟琛搶先開口了。
“你是學生家長是吧？看到這里掛著的橫幅了嗎？你知不知道新型拐賣兒童手段已經出現？你知不知道你的孩子被拐賣后會是什么下場？”
宋啟琛提高聲音質問道：“你知不知道七中小學部有六百個學生，而今年商都被拐賣的兒童已經有六個？你知不知道六起兒童拐賣案例背后，團伙作案成員可能高達30人？如果這三十個人決定拐賣七中小學部的學生，那么平均每二十個小學生，就要面對一個人販子。你不知道，你不在乎，你只關心你自己。”
“……”
這位中年家長被這一連串的話砸蒙了，臉上的表情從不耐煩，到驚愕，最后到自責愧疚，明顯處于懷疑人生狀態，看起來有些滑稽。
他上下打量幾眼宋啟琛，片刻后擠出一個僵硬的笑臉，小心翼翼問道：“同學，請問你是？”
宋啟琛從兜里掏出一個紅袖章戴到手臂上，冷著臉說道：“我是七中的學生，也是科普防拐騙知識的公益志愿者。”
奧。
這一次，這位中年家長學乖了，趕忙說道：“志愿者同學你好你好，辛苦你給我科普防拐騙知識了，我想問問，你說的新型防拐騙手段是什么？”
啊這。
旁邊，姜瓷、張碩果、蘇檬三人看的目瞪口呆。
這也行？
張碩果看向姜瓷：“現在你還覺得，宋啟琛是個老實人？”
姜瓷沉默片刻，訥訥說道：“至少，他是真的在給家長們科普知識呀，他又有什么壞心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