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林進來那一刻，宋啟琛就知道，今天這事兒已經成了一半。
趙博遠這個人，確實有本事，行事也夠謹慎。
放在十幾年后，誰想忽悠他，難度肯定很大。
只不過，日后的老狐貍趙博遠現在還沒修煉成精，一個簡單的gps手表滯銷，都能讓他束手無策。
在這個電子商務還沒全面普及的年代，中國相當一部分的廠子里，或多或少都壓著很多清不出去的貨存。
內地還好點，因為銷路少，生產線不敢拉太大。
沿海那邊才是真夸張，大家都卯著勁兒搞生產。
老板們上門談生意，不用結賬給錢。簽了合同，貨都能直接先提走，款子后續再付。
“宋總，來看看咱廠子里生產的手表。”
確定了宋啟琛是個靠譜的，趙博遠就不兜圈子了。
他示意車間主任徐林拿出來幾款GPS手表樣品，笑呵呵的說道：“不是我吹，咱廠子里的貨，質量絕對都是杠杠的。”
質量怎么樣先不談，但這個手表賣相確實有點寒磣。
黑黢黢的顏色，樣式也不咋地。
在徐林、趙博遠緊張的注視下，宋啟琛隨意翻了翻那幾個手表，然后又放下，沒什么表示。
“老徐，你別愣著，快給宋總介紹下產品功能。”
趙博遠見狀有點著急。
他推了旁邊徐林一把，看似抱怨實則在解釋：“你說咱就是太實在，只知道悶頭做東西，質量上去了，那賣相倒是給忽略了。”
這位宋總，看起來年輕，但言談舉止都老練的嚇人，氣場也夠強。
現在他不說話就只坐在那里，趙廠長半點猜不透人家的心思。
“宋總，咱家的手表GSM四頻系統全球通用，GPS連續定位、GPRS定時上報，支持短信查詢位置信息……”
徐林開始滔滔不絕的介紹產品。
但其實，這種gps手表的功能，在宋啟琛看來非常落后。
從2021年回來的人，什么高科技沒見過？
別說銷量在全球智能手表領域一騎絕塵的iwatch，就說小天才電話手表，外觀、硬件、功能方面都能全方位吊打它十幾個來回。
“不好意思。”
宋啟琛伸出手來打斷徐林的話，笑著問道：“徐主任，我想問一問，你這手表建議零售價是多少？”
徐林思路被打斷，停頓片刻后說道：“我們給的建議是188塊，一般市面上的智能手表均價都在三百上下浮動，所以價格也是我們的優勢之一。”
奧。
宋啟琛笑了笑，沒吭聲。
他從兜里掏出一個外觀精美的GPS手表，連帶著掏出來的還有一盒玉溪。
“路上來的匆忙，煙抽沒了。小裴去隨便買的，讓兩位見笑了。”
頗有些嫌棄的將那盒玉溪又揣回兜里，宋啟琛這才說道：“不過恕我直言，徐主任，相比于我手里這塊GPS表，你家的產品，可不算是優勢啊。”
玉溪煙，趙廠長自己平時都舍不得抽，到了人家這宋總這里，反而嫌棄上。
都說以小見大，有錢人就是金貴啊。
趙博遠咧了咧嘴，問道：“宋總，冒昧問下，你手里這款GPS手表，多少錢買的？”
這手表，其實是程宇航買的。
但不妨礙宋啟琛張口胡扯價格：“350。”
那這可真不便宜，比電子廠里生產的表，硬生生貴了將近一半。
徐林和趙博遠對視一眼，都笑了。
“趙廠長，是這樣的。我這款GPS手表是高端進口貨，有專業機構背書，不僅功能上比你們的產品厲害，外觀更是精美無可挑剔。”
宋啟琛見狀也笑了：“gps手表的市場定位是什么呢？無非就是安全。那對于很多買手表的用戶來說，與其花費一百多買個不是權威牌子的手表，倒不如再加一兩百塊，買個更安全、更有保障的牌子。”
說白了，這就是品牌的力量。
趙博遠的笑容直接僵在臉上。
“我猜，趙廠長這款手表，肯定賣的不好，甚至賣不出去。”
宋啟琛自顧自的說道：“愿意花幾百塊買gps手表的人，反而不在乎這點錢，他們更關心的是產品本身帶來的價值，安全。”
這段時間，趙博遠一直想不通一個問題。
老子的手表有質量，價格還低，怎么就是沒人愿意買呢？
他在辦公室里罵娘，罵那些人有眼無珠。
直到現在，宋啟琛的一番話，讓他整個人醍醐灌頂。
而且對方陽光也夠毒辣，輕易就推敲出來電子廠窘迫的現狀。
“宋總……”
趙博遠搓搓手，勉強笑道：“那你今天，總不能單純過來是為了看我們笑話的吧。”
談生意就講究個氣勢。
誰率先被壓住，誰被帶著節奏跑，那從這里開始，他就輸了。
“趙廠長，咱倆無冤無仇，我何必大老遠跑一趟來看你笑話。”
宋啟琛嘆了口氣：“既然來了，那肯定是想和你做買賣的。你這手表啊，質量確實沒話說，但選錯了客戶定位。”
這句話，倒不是純忽悠。
很多產品，眼光只放在高端客戶群，卻又競爭不過人家真正的大廠。
那怎么辦呢？
放棄高端市場，走下沉市場。
下沉市場的潛力有多大，瞧瞧靠著‘砍一刀’砍到中國首富位置的拼多多黃征就知道了。
“選錯了客戶定位？”
趙博遠和徐林聞言，同時瞪大了眼。
“對，既然外觀上面打不過人家，權威方面也不夠硬，那這部分就干脆全部放棄。”
宋啟琛說著，拿起桌角放著的一個小鐵錘，‘哐啷’一聲砸向了徐林手邊的一個gps手表。
gps手表應聲而碎，零件散的七零八落。
徐林嚇了一跳，生氣道：“宋總，你這是什么意思！”
倒是旁邊的趙博遠一把拉住徐林，目光緊緊的看著宋啟琛：“宋總請繼續說。”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剛剛宋啟琛那番話，已經讓趙博遠意識到，自己的眼光和人家比，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你看，這個gps手表說白了，唯一的賣點就是定位、安全，手表反而是多余的。”
宋啟琛從那堆碎裂的零件里翻出來一個gps零件板，笑問道：“做手表咱打不過人家，那就換個思路，干脆不要手表，只當他是個定位追蹤器，隨便套個塑料殼做包裝，現在趙總給我報個成本價。”
追蹤器套個殼，從成本、到人工，省下來的錢可不是一星半點。
趙博遠看向旁邊的徐林。
車間主任徐林這會兒也冷靜下來，沉默片刻后說道：“三十塊。”
這個價位，肯定是虛高的。
“那現在，咱們來給這款產品起個名字，GPS定位追蹤神器。然后我們對外宣傳，現在新型拐騙手段防不勝防，GPS手表早就被壞人所熟知，壞人摘了手表拐賣孩子的案例比比皆是。”
但宋啟琛沒戳破這價位，而是迅速說道：“我們這款追蹤神器，個頭小巧，可以實現即時定位，關鍵是容易隱蔽，隨意縫進孩子衣服、褲子里，壞人防不勝防。相比于gps手表三四百的價位，我們的價格才幾十塊，你說能不能賣的出去？窮人的孩子也是孩子，手表他們不愿意買，但換成定位追蹤器，關乎到孩子安全的問題，哪個家長會不舍得那幾十塊錢？”
一番話說完，廠長辦公室里安靜的嚇人。
趙博遠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臟聲在‘砰砰砰’劇烈跳動。
徐林澀聲說道：“宋總，那咱豈不是把同行都給……”
“做生意的，還怕得罪同行？”
宋啟琛頓時就笑了，聲音中帶著莫名的蠱惑味道：“踩著同行的尸骨上位，錢才能流到我們的口袋里。趙廠長，如果你按照我說的辦，現在一切都來得及。”
趙博遠聞言抬起頭來，深吸一口氣，問道：“你想讓我怎么辦?”
宋啟琛直接說道：“把你手里這批貨，全砸了。節省一切開支，從GPS手表轉向GPS定位器。”
趙博遠聞言斷然拒絕：“不行，那這批貨我就徹底賠慘了，而且廠里資金鏈困難，工人們的工錢我都要發不起了，哪里敢這么折騰？”
“你這批貨賣不出去，才是徹底砸手里，及時止損的道理，我想趙廠長比誰都懂。資金鏈方面，趙廠長這么大的廠子，總有些救急的錢，拿來生產新產品應該問題不大。”
宋啟琛笑了笑，非常熱心的給他出主意：“至于工人工資方面，更不用擔心，趙廠長放出話來，說今天有個開皇冠的大老板，來和你達成了合作。只要這批新貨生產好賣出去，工資立刻就發。我想工人們會體諒你的，畢竟我的皇冠還在院子里停著，大家有目共睹。”
“……”
趙博遠現在只覺得頭皮發麻。
眼前這個小年輕宋總，嘴皮子溜不說，仿佛還帶著一股子邪乎勁兒。
三言兩語間，他就被對方完全蠱住了！
腦海里仿佛有個聲音在大聲嘶吼：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按照他說的做，肯定能翻盤！
什么是厲害人物，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趙博遠舔了舔干澀的嘴巴，此刻的他就仿佛一個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賭徒，眼睛都有些發紅，哆嗦著說道：“宋總，事關重大，你讓我考慮兩天。”
徐林沒忍住，震驚的喊了句‘廠長’。
這太荒謬了，好好的產品，現在竟然要全部砸掉？
可不砸掉能怎么辦呢，手表賣不出去啊！
“趙廠長，我晚上飛魔都，后面還有兩家GPS手表廠家等著我去洽談。”
宋啟琛搖搖頭，遺憾道：“如果你現在不給我一個準確回復的話，我想我們就只能有機會再合作了。”
但……錯過了今天這次機會，電子廠怕是真的得完蛋。
“宋總，不，宋老弟。我這情況你也看到了，一旦改做新產品，我是真的一點退路都沒有了，我廠子里還有一百來號工人要養活。”
這時候，趙博遠突然站起來，就這么拉著宋啟琛的手，幾乎要半跪在他面前，一雙眼睛隱隱發紅：“你要真能拉哥哥一把，我怎么著也得認了你這個老弟……不，我老趙不要這個臉了，叫你一聲哥。”
要不說趙博遠日后能成功呢。
瞧瞧人家這場面話，這臉皮，這反應速度和當斷立斷的決心，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來的。
宋啟琛趕忙扶他起來：“趙廠長，這可使不得。”
“使得使得。”
趙博遠順勢起身，嘴里說道：“以后，咱就別趙廠長、宋總啊的叫，咱兄弟倆，互相叫哥。”
嗐。
“既然趙哥都這么說了，兄弟我也跟你透個底，咱這個買賣，保證穩賺不賠。趙哥你就放心大膽的去做，廠子肯定能扭虧轉盈。”
宋啟琛半是認真，半是調侃的說道：“信琛哥，原地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