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輕柔的晨風,吹得院里的花樹婆娑起舞。
白纖羽獨坐在樹下,一襲白裙古靜如素,纖指輕撫著略些許腫起的紅唇,若有所思。
陳牧已經離開了。
說好的親一口,結果親了近十分鐘。
若非陳牧手有點不老實,被反應過來的白纖羽一腳踹開,恐怕還能再享受些旖旎時光。
親完后,陳牧便扭頭離開了。
沒留下一句解釋的話,也沒留下任何情話,瀟灑的就像萬花從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腎虛公子。
“姐……”
青蘿眨了眨靈動的眸子,“姐夫是不是到了發情期,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
身為小姨子的青蘿,還是第一次看到姐夫這般嚇人行為。
就像是發情的野獸。
嚇得她都不打算在晚上關門睡覺了。
“佛言螢惑。”
白纖羽朱唇輕啟,緩緩吐出四個字。
青蘿蹙眉:“什么意思?”
“夫君明顯受了那和尚的蠱惑術……”白纖羽眸中寒芒閃動。“好在并未影響到心智。”
“臭和尚!”
青蘿咬牙切齒。“也太不要臉了,整天就知道在背后說別人的壞話,也不怕遭到報應。”
她抬頭疑惑道:“姐夫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份了?”
“他并不知道,紅塵不會說的,不過……”
白纖羽輕輕搖頭,微嘆了口氣。“你姐夫也不是傻子,他只是不在乎而已。”
“不在乎?”青蘿問道,“那姐夫在乎你嗎?”
聽到這話,白纖羽嫣然一笑,輕揉了揉少女的腦袋,眼眸里一片柔情:“傻丫頭,正因為夫君他太在乎我了,所以他才不在乎,明白嗎?”
“呃……”少女有點暈。
白纖羽手腕一翻,一把瑩藍色的長劍出現在手中:“好了,讓黑菱查查那和尚在哪兒,得讓他漲漲記性。”
“可姐姐你又打不過他。”
“他不會還手的,如果他敢還手……”白纖羽緩緩攥緊劍柄,“大不了我再淹一次大威寺!”
白纖羽找到紅塵和尚時,對方正在一處湖畔打坐。
水岸四周樹木叢生,青草如茵。
和尚就像是一尊雕塑。
眼前的清澈的湖水映入他干凈如墨硯的眸子里,交相輝映,好似融入了一體。
“你來了。”
聽到身后輕盈的腳步聲,和尚唇角笑容淺起,平整如鏡的水面上,蕩漾起層層疊疊的細碎漣漪。
就像是他的心,也隨著女人的到來泛起漣漪。
“這是你第一次主動來找小僧。”
和尚輕輕嘆息,“可惜,小僧卻不開心。”
白纖羽冷笑:“你撩撥女人的技術比起夫君來差的太遠了,干脆找個尼姑庵去練練吧。”
“小僧看不上她們,她們也配不上小僧”
和尚語氣平淡,平淡中帶著幾分傲然。
如果陳牧在這里,一定會豎起大拇指,進行夸獎:“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長劍出鞘,映照出一片寒光。
白纖羽指著他:“我以為上次之后你會老實很多,沒想到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是陳牧讓你來的?”
和尚其實知道答案的,但他心里抱有一絲絲的期望。
然而他失望了。
白纖羽冷冷道:“我自己來的。”
湖面漣漪緩緩擴大,明明沒有一絲風,卻吹皺了眼前這片湖水,和尚雙手緊緊攥住。
掌心感受著指甲傳來的刺痛感。
半響,他輕吐了口氣,站起身來,轉身望著眼前一臉冰霜的女子,苦澀道:
“如果早知道會這樣,當初我一定會阻攔。”
白纖羽不置可否。
的確,以大威寺與太后的關系,倘若當時他阻止白纖羽去青玉縣,太后也會答應的。
可惜他犯了人生中最致命的,也最后悔的錯誤。
為什么會這樣?
當初他是調查過陳牧的。
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捕快,以白纖羽的性格便是相處一萬年也不可能喜歡他半點。
然而現實卻如此的打臉。
微風如情人的手輕輕浮動,吹起女人額前的發絲,吹動她如畫的眉目。
“我還有機會嗎?”
和尚喃喃輕語。
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對方。
這時,白纖羽忽然想起夫君曾經說過的一句奇怪話語。
雖然她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句話有什么含義,但她覺得此刻說出來很應景,于是便開口道:“沒機會,除非陪我去爬山。”
和尚一怔,不明所以。
“小僧不懂。”
紅塵和尚希望女人能解惑。
白纖羽輕搖螓首:“我也不懂,夫君給我說的。”
和尚沉默。
聽出了女人對自家夫君的濃濃依戀,他的心又亂了。
一只水鳥在空中盤旋數圈后落在了和尚锃亮的光頭,啾啾鳴叫,頗為喜感。
白纖羽盯著水鳥,微微蹙眉。
萬物有靈,有靈便可親近……這和尚的修為似乎又精近了一些。
然而下一秒,水鳥像是受到了什么驚嚇,忽然扇動翅膀飛起,在湖面上掙扎數下后噗通栽入水中。
然后不見了蹤影。
白纖羽瞳孔收縮,猛地看向和尚。
“施主是想為自己的夫君出氣吧,小僧不會躲的,施主盡管教訓便是。”
紅塵和尚似乎在掩飾什么,面容一片肅穆。
白纖羽卻死死盯著他,也不動手。
終于,她看到了和尚眼里的一絲陰霾,仿佛誰是在干凈的玻璃上涂抹了一點污垢。
“你有心魔了?”
白纖羽面色動容,內心翻起了驚濤駭浪,隱隱間有一個不切實際的答案:“是我夫君做的!?”
他叫紅塵,是近年來整個玄天大陸天賦極出眾的佛家弟子之一。
他名為紅塵,身在紅塵,心也在紅塵。
然而他的‘紅塵’與其他人不一樣,更像是一個嶄新的世界,沒有一絲污垢,沒有一絲負面情緒。
干凈澄澈的像一個初生嬰兒。
沒有誰能擾亂他的心境,更沒人能在他的內心種下心魔,因為嬰兒是最純粹的。
他有一顆純粹的佛心。
甚至于萬佛寺的圣僧親口贊譽過:紅塵以后極有可能會成為佛門代言者。
可現在對方竟然有了心魔!
這等于是將他未來的修行之橋斬斷!
邁過去,便成佛。
跨不過去,便會隕落。
“我夫君說了什么?”白纖羽很好奇。
究竟是什么話,能讓一位佛心堅韌之人出現心魔,這要是被佛門其他人知曉,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紅塵和尚垂下眼簾,半響后緩緩開口:“我告訴她,你是地獄。”
“然后呢?”
“他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白纖羽呆住了。
難怪之前夫君會說那樣的話,一抹嫣紅浮現在她臉頰上。
不過隨即,她瞪大了眸子。
這句話——
紅塵和尚道:“既造業因,便有業果。舍身、無畏懼、胸襟蒼穹、無妄慈悲觀……你也應該明白,他這句話對于佛門而言,會造成多大轟動吧。”
在這個世界佛門中,并沒有這句話。
身為穿越者的陳牧,無形間又裝了一比。
“他只是無意間說的,開個玩笑而已。”白纖羽面無表情。
紅塵苦笑著搖頭:“這才是最可怕的,說明他具有佛門彗根,若非他的紅塵心太重,恐怕——”
“他要是敢去當和尚,我讓他跪一萬年搓衣板!”
白纖羽冷哼道。
雖然罵著,但唇角卻忍不住翹起了一道弧度,像是一個發現了寶藏的孩子,內心竊喜。
太爽了。
終于有人讓這個臭和尚吃癟了。
我家夫君……果然不一般呢。
今晚多讓他親一會兒。
白纖羽收回長劍,原本陰郁的心情此刻頗為舒暢,笑著說道:“和尚,你好自為之吧。記著以后別惹我夫君了,要不然……你真會死在他手里。”
說完,女人轉身離去。
她雙手背負于身后,腳尖輕點如燕雀,帶著少女般的愉悅和活潑,長發搖曳。
涼風吹過,垂落在女人肩上的一根漆黑發絲被拂起。
那是之前陳牧在親她時,不小心扯斷的一根頭發,一直停留在她的肩膀上。
發絲緩緩飛舞,繾綣著一縷清香,朝著和尚飛去……
紅塵僧人怔怔看著,眼里滿是那根發絲的倒影。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
就在這時,白纖羽忽然轉身指著他:“你要是敢碰,我便淹了大威寺,說到做到!”
手臂一頓。
柔柔的發絲穿過和尚的指間,落在湖面上,蕩起細不可察的微小漣漪……
水鳥的尸體緩緩浮現。
女人稚美的容顏漾起一道燦爛笑容,扭頭繼續前行。
“小僧不會放棄你。”
和尚驀然開口。
心情大好的女人難得沒有生氣,揮了揮手臂,潔白細膩的粉臂在陽光下鍍上了一抹玉色,笑著說道:
“我才不在乎。”
這說話的語氣,竟與陳牧一模一樣。
涂抹香料的紅燭底端,堆積著一層薄冰般的燭淚。
此刻是白天,辦公房屋內光線敞亮,但陳牧還是點燃了一根蠟燭,用來驅散空氣中的腐氣。
他手里拿著王發發送來的卷宗。
包括其他人的口供。
死者名叫杜鵑,與欺辱她的那位少爺杜木奇是同姓,但兩者并無任何親屬關系。
杜鵑曾是一家布店大小姐,后來因為經營不善,再加上母親病逝,父親將她買到了一家青樓。但第二天,就被秀才查東慶給贖身了。
杜鵑比查東慶小十歲,婚后兩人極為恩愛,屬于模范夫妻。
在查東慶刻苦讀書考功名的那段日子,都是杜鵑拋頭露面在外面擺攤做小買賣,有時候查東慶也會來幫忙。
案發前一天,兩人還結伴去外城游玩,聽鄰居們說那天兩人都很高興,沒有任何吵架的跡象。
第二天上午兩人還在外面擺攤,看起來很正常。
到了傍晚時,查東慶和朋友們去酒館喝酒,當時酒館老板,朋友以及一些客人都可以作證,查東慶喝的酩酊大醉,在凌晨一點左右才離開。
凌晨五點多,府衙捕快才在一個小巷里發現了還在睡覺的他。
而這期間他的妻子遭遇了噩夢,他也并不知曉。
至于杜木奇為何對杜鵑實施侵犯,其實早在數天前他便調戲過對方,當時查東慶還去報官,最終不了了之。
昨天晚上杜木奇路過酒館時,偶然見看到了喝酒的查東慶,便猜測對方妻子一人在家,于是心生歹意,讓仆人去擄來。
仆人用了迷煙,才沒有驚動鄰居。
擄到城隍廟后,在侵犯過程中女人突然醒來,掙扎途中刺傷了杜木奇,而自己也在逃跑時被推到木桌邊角,當場死亡。
這便是整個案情的經過。
陳牧又翻看了其他人的口供,基本上與案宗相符合。
“大人,這案子沒什么問題吧。”
見陳牧閱覽完案宗和口供,一旁的李堂前輕聲問道。
陳牧本來想隨口說兩句敷衍過去,但看了眼李堂前后,心下微微一動,開口說道:“案宗與口供沒什么問題,只是……我想知道這么明顯的命案,平陽王那邊如何運作。”
“這個……”
沒料到陳牧竟然詢問這么敏感的話題,李堂前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所以,案卷還是要改,對吧。”陳牧笑道。
李堂前擦了擦臉上的汗,苦笑道:“這就是內衙那邊的事情了,我們外衙只負責日常巡邏,抓人,當然也能參與辦案。但是對于案宗最后的定屬……我們沒資格參與的。”
“叫王領班過來。”
陳牧吩咐道。
李堂前一怔,連忙退出屋子。
很快,一身干練差服的王發發進入屋子:“大人,有什么吩咐嗎?”
“陪我去一趟查東慶家。”
“查東慶?”
“對,有問題嗎?”陳牧盯著他。
李堂前有些猶豫,驀然感受到陳牧目光中的凌厲,心下一凜,點頭道:“沒問題。”
兩人走出外院,正巧遇到了幾個外衙捕快,正嘻嘻哈哈的聊著天。
看到陳牧出來后,幾人忙抱拳行禮:“大人。”
陳牧想了想,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遞給其中一人:“你們幾個去按照我上面的指示做個筆錄。”
“大人,這個……”
看了眼紙上的內容,一位身材臃胖的領班捕快苦笑道,“這就沒必要了吧,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
“我想再調查一下,就麻煩你們幾個了。”
陳牧笑道。
他認得眼前這胖子,名叫王大猛,也是個外衙小領班,昨天晚上就屬他灌酒灌的最猛。
“大人,這完全沒必要,內衙都在整理案子,我們再去調查不合適。”
王大猛笑呵呵將手中的紙遞到陳牧面前。
陳牧臉色沉了下來。
對方完全是一副表面聽話,但根本不會幫你做事的樣子,顯然開始給陳牧下馬威了。
“我命令你們去,出了事我負責。”
陳牧淡淡道。
王大猛面色一僵,苦笑著拱手:“大人,您就別為難我們了,真的沒必要,要不您去請示一下冷大人?”
說話間,他手中的紙‘不小心’掉了下去。
王大猛哎喲一聲,連忙去撿,卻又很不小心的踩了一腳,才慢悠悠撿起來:“不好意思大人,您去找其他人也行。”
陳牧望著紙上的腳印,沒有說話,將紙接過來。
見陳牧認慫,王大猛暗暗冷笑。
周圍其他捕快也饒有意味的盯著陳牧,眼神里滿是不屑。
王發發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你被當槍使了知道嗎?”
陳牧將紙揉成一團,一手搭在王大猛的肩膀上,唇角多了一抹嘲諷冰冷的笑容。
王大猛面露疑惑。
陳牧忽然一拳砸在對方的肚子上,王大猛噗的一聲直接跪在地上,噴出了酸水。
在張大嘴哀嚎的瞬間,紙團塞入了他的嘴里。
周圍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呆住了。
沒有人料到陳牧竟然在衙門前動手毆打屬下,這才剛來第一天啊,手段也太激進了吧。
就不怕引起其他人的反感?
王發發皺眉,退到一旁,看向陳牧的目光卻多了幾分深意。
陳牧膝蓋狠狠頂在王大猛的嘴上。
兩顆血牙斷裂。
“咽下去!”
陳牧冷冷盯著他,四周那燥熱的空氣都一下子降低了好幾度,變得涼嗖嗖的。
王大猛被摁住下巴,面露怨毒驚恐之態。
生生將紙團和斷牙咽了下去。
“剛才紙上的內容都記下來吧,一個時辰之內我要看到結果,辦不到,那你們幾個就滾出六扇門。”
陳牧重重拍著王大猛的臉頰,目光冰涼掃視著其他幾人,“如果不信,到時候可以試試!”
那幾名捕快一個個噤若寒蟬。
“一群蠢貨!”
陳牧啐了口唾沫,心中標記上了‘蠢豬’的標簽,目光掠過內衙,停頓了數秒后轉身離去。
此時,內衙一道人影轉身進入屋子:“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