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血腥味依舊很濃。
命案現場已經被六扇門捕快封鎖起來,不少百姓在院外議論紛紛,惋惜者居多。
檢查完尸體的陳牧小心翼翼的避開地上的血泊。
“死亡時間在半個時辰內,頸部大動脈出血過多而死,兇器是剔骨刀,從傷口、手法及現場情況來看,確實是自殺無疑。”
陳牧吐了口氣,心中頗為郁悶。
本來案件進行到關鍵一步,結果這家伙竟然自殺了,逗我呢是吧。
不過也由此可證明,查東慶是因為妻子的死而過度悲傷,最終選擇了自殺,之前心里估計也掙扎過。
“大人,這是現場人的口供。”王發發呈上口供記錄冊。
陳牧翻看了幾頁,遞了回去。
根據口供來看,當時眾人都忙著為杜鵑設置靈堂,并沒有對進入廚房的查東慶太過在意。
等到察覺查東慶不見的時候,才發現對方已經自殺。
“媽的!”
陳牧踢了一腳木柜,“偏偏在這時候自殺。”
“大人,現在怎么辦。”
王發發問道。
陳牧揉了揉眉心,疲憊道:“現在案情線索還是挺多的,至少可以確定夫妻二人受到了脅迫,至于這幕后之人……幕后之人……”
陳牧盯著查東慶的尸體,心里默默思忖片刻,淡淡道:“先回衙門吧。”
回到六扇門,陳牧便看到之前被他暴打了一頓的王大猛,及其他幾個捕快站在旁院門口。
“看來交代你們的任務都完成了。”
陳牧淡淡道。
鼻嘴淤青的王大猛看著陳牧,眼底漾著怨毒與憤恨,臉上并無其他表情,將手中厚厚的一摞筆錄遞過去:
“大人,請您過目。”
陳牧翻看數頁后,唇角勾起一道笑容:“不錯嘛。”
這六扇門捕快的能力還是很強的。
當時他強迫讓王大猛吞了那張紙,還以為對方沒記住多少,沒想到全都記錄了下來。
陳牧走到那幾個捕快面前,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辛苦你們了,明兒個有時間請你們喝酒。”
說完,陳牧便進入了自己的辦公小院。
唯獨未理會王大猛。
那幾個捕快面面相覷,望著面色發青的王大猛,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呸!”
王大猛啐了口唾沫,氣呼呼的離開了。
進入屋內,陳牧來到案幾前查看這些筆錄。
王發發候在一旁。
在見識了陳牧的辦案能力以及人緣交際后,王發發此刻內心再無半分輕蔑之態,態度極為恭敬。
他不是一個倨傲的人,但也不是一個見了上司就狂舔的哈巴狗。
只要上司有能力,他會盡心盡責。
沒能力,他也會聽從吩咐,但僅僅只是聽從而已。至于盡責,想都別想。
“有點麻煩啊。”
陳牧看著筆錄,蠶眉微皺。
七月二號,也就是前天,查東慶和杜鵑外出游玩,夫妻二人恩恩愛愛,一切都很正常。
兩人還去了觀音廟,估計是祈福佑子。
七月三號上午,夫妻二人擺攤,下午兩人一直在家中,鄰居都可以作證。
由此可推斷,那個幕后人是在夫妻擺攤時接觸的他們。
然后可能說了什么或者留下了什么,脅迫他們。
陳牧手指不斷叩敲著桌面,喃喃自語:“街道上行人繁雜,小攤前幾乎每時每刻都有客人上前買東西,根本沒法子調查。”
在這個沒有監控的時代,要從人海中找出幕后人,無疑于大海撈針。
“可能是最后一個客人……”
王發發說道,“既然被脅迫,那么夫妻二人肯定會立即收攤,我們只需要查接觸的最后一個客人就行了。”
“并不是。”
陳牧搖了搖頭,“查東慶夫婦擺攤是很有規律的,上午辰時初出攤,末時初收攤。
而根據其他攤主的口述,他們是正常收攤的,只不過在收攤的時候,磨蹭了一些時間。”
磨蹭了一些時間?
是發現了什么?
王發發若有所思:“如果是這樣,那唯有一種可能,幕后人是以客人的身份來到小攤前買東西,然后偷偷留下了什么,等到夫妻二人收攤的時候才發現這個東西。”
“啪!”
陳牧打了個響指,“王領班很聰明。”
被陳牧夸獎,王發發頗有些不好意思,撓頭道:“卑職也只是跟著大人的思路走。”
陳牧笑了笑,接著說道:“由此可見,這幕后人做事極為謹慎,不想留下一點痕跡。甚至于留下的東西,估計也被查東慶夫婦給銷毀了。”
屋內陷入了安靜。
溫煦的陽光從窗格灑落一角,映照在陳牧的身上,光線中連一絲浮塵也無。
王發發盯著案上筆錄,濃眉緊蹙。
這樣一來,就真沒法子去調查幕后之人是誰了。
目前夫妻二人全都死亡,物證和人證全都沒了,沒有任何線索可以查找那神秘人。
王發發斟酌了片刻,輕聲開口:“有一點卑職覺得很矛盾,既然那人害怕留下痕跡,那么在杜鵑被迫發生關系后,他應該會殺了那女人,以免身份泄露,為何……”
“問的好。”
早已理清案情脈絡的陳牧雙目綻放出熠熠光輝:“說明神秘人掌握了讓夫妻二人不敢聲張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即便他放了杜鵑,杜鵑也不敢說出去。”
“一個普通百姓家的夫妻,能有什么秘密被對方給掌握?連貞潔都愿意奉獻。”
王發發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從二人情況來看,杜鵑是屬于那種極為保守的女子,對貞潔看的極重,勝過生命。
可現在她卻主動獻身。
難道是……
王發發美眸一亮:“為了自己的丈夫!其實真正受脅迫的是她的丈夫!”
“那么他的丈夫能有什么秘密不開公開,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去陪別人。”
一線弧度緩緩從陳牧唇角勾勒。
王發發陷入思索。
他拿起卷宗看了又看,最終不確定道:“也許……她丈夫犯了什么案子,一直沒人知道,卻被那神秘人知曉。”
“差不多,但是一般的小案件不至于這般被脅迫。”
陳牧端起茶杯。
王發發抬起桌上茶壺,很有眼色的添上茶水,說道:“所以是大案?可是在京城腳下,如果真有大案發生,查東慶一個普通老百姓不可能還好好的。”
“我給你提個醒。”
陳牧靠在椅背上,“查東慶是秀才,再過兩個月是秋闈,要考試啊。”
王發發一怔。
緊接著,他想到了什么,脖頸汗毛根根豎起。
前途!
讀書人的前途!
王發發興奮道:“查東慶一定有什么把柄被幕后人抓住,無法參加考試。對于一個有抱負的讀書人來說,失去了科考資格,就等于毀掉了前途。”
“如果沒有其他的刑事案件,那么應該是什么把柄,讓查東慶如此害怕?”
陳牧抿著茶水,徐徐問道。
“作弊!”
王發發脫口而出,“查東慶在考取秀才功名時,可能作弊,才被幕后人抓住把柄。根據大炎律法,任何考生有作弊行為,都會被剝奪以后的科考資格。”
然而陳牧卻搖頭:“可能性太小,而且就算作弊,都過了這么久,能有什么把柄留著。”
在古代考場可沒有監控設備。
即便作弊成功,證據早就銷毀了,誰會傻傻等著讓別人找到。
王發發一噎,被潑了涼水。
如果不是作弊,又會有什么把柄讓查東慶失去考試資格,甚至可能剝奪秀才功名?
漸漸的,王發發瞳孔收縮,望著陳牧吐出了兩個字:
“冒籍!”
凡科舉考試,各省考生名額以及錄取名額,均有不同限定,錄取的規定也有差別。
而有些考生為了投機取巧,便假冒他省戶籍。
這便是‘冒籍’!
想到此處,王發發抱拳道:“大人,卑職在戶部正好有一朋友當差,我這就去查。”
“好。”
陳牧點了點頭。
雖然已經確定,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去查一查比較保險。
不過顯然,陳牧的推測是正確的。
當王發發一臉凝重的回來后,陳牧便知道了結果。
王發發將戶部調查處的結果呈上去:“查東慶當初是頂替他一遠方堂兄的戶籍,通過偽造,進行的考試,確實存在冒籍!”
陳牧嘆了口氣:“現在明白了吧,查東慶夫妻二人為何受此脅迫,卻不敢報案,不敢反抗。”
王發發心情復雜。
冒籍一旦被舉報,是會查出來的。
到時候查東慶不禁秀才功名被剝奪,以后也不準考試,甚至有牢獄之災。
前程沒了,人生也毀了。
在這之前,杜鵑或許并不知曉丈夫冒籍一事。
但她對丈夫的感情卻極深,為了丈夫,她甘愿獨自前往林家大院主動侍奉幕后之人。
而查東慶只能眼睜睜看著妻子受辱,自己去喝悶酒。
可是查東慶和幕后之人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從小受過良好家教的杜鵑是個極傳統女人,對貞潔看的很重。
她愿意犧牲自己去救丈夫,但她也不愿以殘敗之軀面對丈夫。
在失去貞潔后,便選擇了跳水自盡。
“這查東慶真不是個東西!”王發發罵道,“為了自己,眼睜睜看著妻子掉入火坑。”
不過一想到查東慶自殺,王發發心緒難言。
無論如何,這查東慶對妻子確實有深感情,估計是出于羞愧與自責,才選擇自殺。
“這些其實都是表面案情,唯一值得疑惑的是,幕后之人顯然是不愿意鬧出命案的,否則之前也不會那么謹慎。”
陳牧淡淡說道,“杜鵑自殺超出了幕后人的計劃,所以……他必須想個辦法,讓杜鵑合理的死亡,避免引來官府的調查,哪怕是一絲絲警覺也不行。”
“合理的死亡?”
王發發瞪大了眼睛,“大人的意思是……”
陳牧淡淡道:“杜鵑被救起后,或許是陷入了假死,讓幕后之人誤以為鬧出了人命。
你要明白,在天子腳下鬧出人命,勢必會進行嚴查。
所以他必須有新的計劃。
要么毀尸滅跡成為一樁懸案,但查東慶還在外面,而且京城的衙門冥衛可不是吃素的,風險太大。
要么……再起一件案子,讓杜鵑合理死亡,把眾人目光全都引過去。”
王發發倒吸了口涼氣,震驚道:“杜木奇!”
如此來看,這杜木奇極有可能是替人犯案。
陳牧微微一笑:“我猜測,杜木奇其實也被幕后之人給脅迫了,迫使他去擄走杜鵑,然后在城隍廟制造一場兇案!
只是沒想到杜鵑在被受辱的過程中,突然‘活’了過來,等于是將這案子完美的進行了下去。
這樣一來,杜木奇殺人成立,而且動機也成立。
因為前幾天,很多人看到杜木奇調戲擺攤的杜鵑,所以他做出這事沒什么可奇怪的。”
王發發不解:“殺人可不是小事,杜木奇為何愿意去犯這么大的罪。”
“這就要問他自己了。”陳牧輕吐了口氣。
王發發眉目一動,提議道:“大人,現在杜木奇被關押在大牢內,要不我們……”
“不,等兩天。”
“等兩天?”王發發皺眉。
陳牧笑道:“有時候辦案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況且這案子背后的水還深著呢,不著急。”
王發發不是傻子,一點就透。
陳牧現在第一天才正式上班,如果一下子翻出了大案,對于冷天鷹來說……可不是好事。
畢竟身為二把手,能力太強也要懂得收斂。
王發發猶豫了一下,擔憂道:“大人,卑職就怕杜木奇會死在大牢內。”
現在案情已經明朗,杜木奇有很大概率是被別人指使,就怕幕后之人突然下手,殺了杜木奇。
陳牧輕輕搖頭:“不會的,杜木奇身份特殊,如果死在大牢內,那就惹上大事了。”
被陳牧這么一提醒,王發發才意識到自己陷入了魔怔。
這是六扇門啊。
像杜木奇這樣的犯人一定會嚴加看管,冷天鷹擔不起任何風險。
“大人,卑職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發發忽然說道。
陳牧瞥了他一眼,笑容詭異:“你是想說,這幕后之人會不會是平陽王府的人,對吧。”
王發發訕訕一笑,沒有否認。
陳牧微微輕嘆:“有可能,但是任何案情都需要最終調查后才會知曉,或許你覺得是它,結果又不是它呢?”
王發發若有所思。
直到下午六點左右,陳牧才離開了六扇門。
他對杜鵑一案做了個總結,并且讓王發發寫成卷宗,裝訂起來。
目前這案子看起來進展迅速,但其實真正陷入了泥潭,變得撲朔迷離起來,尤其涉及到了平陽王王府。
對于杜鵑和查東慶的死,內心頗為感慨。
查東慶固然是自作的,但幕后之人為了私欲破壞了一個原本美滿幸福的家庭,無疑讓人憤怒。
尤其陳牧在整理案情后,基本判定杜鵑是懷孕的。
甚至他懷疑,幕后人之所以找上杜鵑,就是知道她懷孕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人渣了。
不知不覺,陳牧又來到了城北巷街。
在路過洪大郎家時,陳牧忽然想起早上的意外事件,特意抬頭看了眼二樓窗戶。
窗戶是關閉的。
嗯,很安全。
銀蓮姑娘沒有拿短棍撐窗扇。
不過想想也是自己多心了,哪有天天被砸的,除非對方真的故意找茬。
但可能嗎?
正想著,路邊的屋門突兀的敞開,然后一盆水如掀開的披風直淋淋的撲了過來。
陳牧想躲,卻沒有了空間。
于是……陳牧濕了。
水珠滴答答落下,宛若一副‘猛男出浴圖’。
陳牧緩緩扭過頭,便看到洪大郎的妻子銀蓮正一臉愕然的望著他,小嘴微張。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
哐當——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叫銀蓮的女人扔下手中木盆,跑過來用衣袖擦著陳牧身上的水漬。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女人快要哭了。
從她驚慌失措的表情來看,確實很難相信她是故意的。
“先告訴我,是什么水?”
陳牧推開女人,面無表情。
女人濕發紊亂。
粉嫩的脖頸處,滲出些許熱氣水珠,白皙如象牙的肌膚透出淡淡的青絡。
一看就知道她剛才在做什么。
女人眼眶發紅,喏喏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陳牧看了眼身后王婆茶店,笑容帶著幾分詭異與輕浮:“小娘子接下來該不會把我請進屋子,換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