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內,氣氛有些燥熱。
十來位玄天部小頭領聚集在一起,目光灼熱的望著坐在上首慢悠悠喝茶的鐵大人,一個個呼吸粗重。
終于來任務了啊。
再不來任務,去勾欄放松一下都只能躲在門后當苗人鳳了,兄弟們苦啊。
這些小頭領都是以齊得龍東強為首。
雖說玄天部人數眾多,但真正有些實力的只有這十來個。
鎮魔司不像衙門,隨時有油水可撈。
尤其是被放養的玄天部,除了固定俸祿外,每天就只能干巴巴的等任務賺點外快來養家糊口。
大伙兒心里的苦,也唯有自己才知曉了。
“啪!”
茶杯不輕不重的放在了光潔的桌面上。
鐵大人潤了潤嗓子,想要開口,或許是傷勢的牽引差點咳嗽出聲,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而憋回去的后果就是臉紅脖子粗。
配合上他那張撲克臉,讓陳牧等人的感覺就是他現在很不滿,要發怒。
鐵大人名叫鐵布樁。
這名字是小時候師父給他起的,寓意為:做人做事以布為柔,以樁為正!
當然還有另一層含義,那就是——不裝。
從小師父就察覺這位徒弟喜歡裝。
明明快要走火入魔了,卻硬說馬上突破,差點全身功力盡廢。
明明偷吃了毒蘑菇,卻硬說自己沒吃,差點一命嗚呼。
明明打不過對方,卻硬說對方不堪一擊,差點被打出翔來。
明明……
所以師父便改了個這么名字,希望徒弟別再裝了。
而鐵布樁也謹記師父的教誨,做事坦蕩,做人坦然,繼承了師父的優良美德,從來不裝。
“咳咳!”
實在憋不住了,鐵布樁拳頭抵在唇邊咳嗽了兩聲,假裝有話要說:“最近京城北道區大澤彎那邊發現了幾具干尸,經過昊天部偵查組調查,確定為妖物所為。”
干尸?
陳牧皺了皺眉。
下意識的,他就想說‘要不讓我驗驗尸’之類的,不過一想對方是昊天部獵魔高手,自然不會錯的。
況且人家抓過的妖,比我吃過的鮑魚還多,瞎質疑什么。
“鐵大人,敢問是什么妖物?”
齊得龍問道。
鐵布樁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狐妖。”
狐妖……
眾人面面相覷。
一位昨晚熬了個通宵有些昏昏欲睡的小頭領聽到‘狐妖’二字,一下子就不困了。
神采奕奕的問道:“鐵大人,這狐妖長得如何?”
鐵布樁乜眼冷笑:“我若是見過,現在恐怕坐在你們面前的也是一具干尸了!”
小頭領悻悻而笑。
鐵布樁環視一圈眾人,淡淡道:“此妖極為狡猾,我們設置了兩次陷阱都沒能抓住它。那幾具干尸已經被它吸取了精氣陽魄,想必是為修煉邪功。”
陳牧忍不住說道:“既然設置了兩次陷阱,已經打草驚蛇,恐怕那狐妖離開京城了吧。”
“并沒有打草驚蛇。”
鐵布樁緩緩搖頭,“那兩次陷阱設置的極為隱秘,只不過沒能吸引她進入而已。
而且命案確定為妖物作為后,我們在京城所有出口都放置了照妖天鏡,一旦妖物離開,肯定有動靜。”
陳牧暗暗吐槽:照妖鏡都出來了。
“所以大人要我們做什么?”齊東強好奇問道。
鐵布樁不知從哪兒取出一截狐貍斷尾,扔到桌子上:“這是我們偶然間發現的,應該是那狐妖斷掉的一條尾巴,想必是之前與人打斗時為了逃命留下的。
按照老規矩,既然沒辦法把它引出來,那我們便用土法子找出它的狐貍窩。”
文明仁抱拳:“明白了大人,我們一定會辦妥。”
唯有陳牧一臉懵逼。
憑這條斷尾就能找出狐妖?什么土法子?
此刻的他在這群憨比中間,顯得那么的格格不入,就好像學挖掘機的突然來了新東方廚師學院。
果然術業有專攻,自己不適合干獵魔人。
“具體就交給你們了,速度快點,最好三四天內完成。”
感覺胸口疼的愈發厲害,鐵布樁也不多磨嘰口舌了,起身說道。
他得趕緊去療傷,實在頂不住了。
走出門口時,他又拍了拍陳牧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好好練小伙子,那一拳軟綿綿的像個娘們似的,下回可不能這樣。”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好好練。”陳牧沉聲道。
“嗯。”
鐵布樁很滿意的點了點頭,挺著胸脯,揚起下巴,雄赳赳氣昂昂的邁著大步離開了。
舉手投足之間,盡顯高手風范,看得陳牧眼熱不已。
也不知道啥時候他可以像對方這么強。
“奇怪,好像少了個花瓶。”文明仁撓著頭喃喃自語。
鐵布樁離開后,陳牧才好奇問道:“你們所說的土法子是什么?”
齊得龍主動解釋:“簡單來說,就是制作一種追查妖物的藥水。通過藥水,一點一點的縮小地圖范圍,最終鎖定妖物的具體位置。”
原來是這樣。
陳牧大體上聽明白了。
這就跟吃雞里的毒圈一樣,從大地圖逐漸縮到小地圖。
“我們現在有狐妖的斷尾,便可以利用它來制作藥水。制作成功后,我們需要從京城四角開始噴灑藥水。”
文明仁走過來細致講解,“不需要一步步來,每一滴藥水覆蓋范圍在半里左右,一旦感應到有狐妖的妖氣存在,藥水便會自動變色。”
陳牧贊嘆道:“厲害厲害,”
這土法子確實很笨,需要耗費很大人力和精力,但也是目前最有效穩妥的方法。
不過此刻他更有興趣的是那位鐵大人的實力。
陳牧眨著眼睛,詢問道:“小文子,這位鐵大人在昊天部是不是屬于頂尖高手。”
“一般,實力排在昊天部中下游左右。”
文明仁想了想,開口說道,“昊天部有一個榜單,誰斬殺抓獲的妖最多,便能上榜,說明他的實力很強。”
“那最厲害的是……”
“西門誠,人送外號——白帝圣劍!”
陳牧吸了口冷氣,下意識說道:“華夏第一劍,白帝圣劍?”
“什么華夏第一劍?”
文明仁奇怪的看著他。
陳牧意識到自己不小心串臺了,打了個哈哈,隨即又問道:“這個白帝圣劍有多牛逼?”
“這個沒法跟你形容……”
文明仁小麥色的臉龐上涌現出一抹濃濃的崇拜之色,“恐怕我們這一輩子都難以達到他的高度,他就像是一段神話。”
感受到文明仁從骨子里透出的崇敬,陳牧不禁有了興趣。
改天去見見本人,看看有多牛逼。
“白帝圣劍……”
莫名的,陳牧有一種強烈的直覺,此人將會是他走上人生巔峰的第一塊踏腳石。
不知不覺,兩天時間過去了。
在鐵布樁離開那天,文明仁他們便制造好了用來探測妖氣的藥水。
而制作藥水的過程陳牧也參觀了。
無非就是用一些特殊的草藥經過煎煉,添加些特殊符咒,然后再將妖狐斷尾放進去煮。
最后煮了滿滿六大桶,分給了玄天部眾人,開始噴灑藥水。
陳牧倒是沒有參與噴灑藥水的工作,畢竟這活太費力,而且他還要去六扇門上班,所以全丟給了屬下。
況且狐妖對他而言只是一個小支線任務,目前他還是以杜鵑一案為主。
杜木奇和他的三個仆人依舊在地牢里。
幕后之人似乎沒啥動作。
就如陳牧之前判斷的那樣,冷天鷹對杜木奇的保護極為嚴密,不可能有人殺他的。
對此陳牧也不著急,等著魚兒主動上鉤。
“大人,你吩咐事情我都調查出來了,請您過目。”
王發發拿著一疊白紙,放在桌子上。
這是前兩天陳牧讓他們調查的銀蓮、洪大郎與王婆的背景資料。
說來也奇怪,這兩天那銀蓮竟然不主動勾引他了。
甚至昨天他還特意在門口等了一段時間,直到洪大郎回來后他才離去。
而自始至終那女人都沒露面。
陳牧很確定對方就在家里,可能偷偷觀察著他,也不知道這女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盤。
“她的原名還真叫潘銀蓮啊。”
望著手中的資料,陳牧嘖嘖稱奇。
王發發說道:“她是通州壊安縣人,十三歲時就被買到京城一家名為杏花苑的青樓當丫鬟,后來姿色長開,逐漸培養為青樓頭牌之一。
對于詩詞歌賦音律什么的,她并不是很精通,基本上就是賣肉的。
三個月前,她不小心燙傷了身子,身上留下了很大的疤痕,也沒多少客人去光顧她,后來就被洪大郎買了回去。”
燙傷?
對于賣肉的青樓女子來說,這確實是一大打擊。
如果是這個原因,她才任命似的將自己賣給洪大郎,倒也有些說的過去。
陳牧翻看著手中關于銀蓮的資料,試圖找出一些矛盾信息。
但基本上沒什么疑點。
唯一的疑點就是他所看到的潘銀蓮不太像是一個賣肉的風塵女子,更像是耐不住寂寞的深閨怨婦。
陳牧又打開王婆的資料。
同樣沒啥疑點。
王婆一直生活在京城這片街坊,當接生婆、媒婆什么的,開著丈夫留下的小茶館,性格很溫和。
街坊鄰居對她的印象很不錯。
唯一有些風言風語的便是,這老婆子喜歡給一些寡婦找對象,招來了一些負面影響。
除此之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洪大郎……”
陳牧手指輕輕轉動著手中炭筆,“四十一歲,比銀蓮足足大了十六歲左右。”
洪大郎并沒有什么親戚朋友。
他在京城這片街坊生活了二十年,一直與王婆做鄰居,以賣包子為生。
性格忠厚老實,可惜外形問題一直沒成親。
王婆以前還介紹過幾個,包括寡婦,但女方實在嫌棄他的長相,全都告吹了。
最后大郎便一直單身。
他的包子算是小有名氣,甚至一些達官貴人也讓仆人去買,可見手藝還是很不錯的。
“嗯?”
翻到資料最后一頁,一行信息突然鉆入了陳牧的眼中,雙目微微一凝。
洪大郎以前竟然是洪府的仆人!
而這個洪府便是之前那位蛇妖夫人給他說的洪家!
十七年前滿門被屠!
根據資料顯示,洪大郎曾經在洪府當馬夫,后來因為醉酒調戲侍女,而被辭退。
在他被辭退的一個月后,洪家便滿門被屠。
他有幸逃過一劫。
陳牧脊背微微有些發涼:
“怎么會這么巧,本來還打算過些時日再調查洪家慘案,沒想到冒出了一個洪大郎。”
陳牧又細細翻看關于他的其他資料,可惜沒找到任何有用信息。
“也不知道他與洪家慘案有沒有關系。”
陳牧眼中眸光閃爍。
這算是一個意外收獲啊。
心中思忖許久,陳牧嘴角掛起一道笑容,對王發發說道:“做的不錯,辛苦你了。”
“都是張老弟的功勞。”
王發發忙道。
陳牧將手中資料放入旁邊木箱里,起身笑著說道:“行了,自家人就沒必要謙虛了,正好我肚子也餓了,請你們去吃包子。”
“吃包子?”
“對,看看這位洪大郎的手藝究竟如何。”
陳牧笑容燦爛,卻又說不出的詭異。
洪大郎的攤位在南區鬧市那邊。
陳牧三人穿過喧鬧的巷道,很快便找到了他的攤位,從空余的高高一摞蒸籠來看,今天生意依舊不錯。
而且小攤前的長凳以及旁邊的木樁上,都坐滿了客人。
“你以前來吃過嗎?”
陳牧問道。
看到身著公服的陳牧三人到來,原本坐在攤位上的幾個客人很識趣的讓出位置。
陳牧三人也不客氣,大大咧咧的坐在桌前。
王發發點了點頭:“吃過幾次,味道確實不錯,只是距離太遠,偶爾辦差時才會嘗一口。”
“三位官爺,要什么餡兒的包子。”
洪大郎依舊那副憨厚模樣,駝著背。
常年經歷過風吹日曬的粗糙臉龐帶著卑微的笑容,僅僅從面相來看,說他五十歲都不過分。
面對官差時,頗為緊張,原本駝著的背更低了幾分。
“給我來一籠牛肉餡的包子。”
陳牧將鯊齒刀立在桌腿旁邊,隨口說道。
洪大郎頗為歉意的苦笑道:“對不起啊官爺,我這兒沒有牛肉餡,只有豬肉餡。”
陳牧當然知道對方只有豬肉餡。
畢竟之前在對方家里的廚房中看到了一盆肉餡,只有豬肉,其他肉類都沒有。
“豬肉餡兒啊,你這肉是哪兒買的。”
“就是關屠子那里買的,絕對的新鮮。”洪大郎指著不遠處的‘關氏肉鋪’,笑著說道,“都已經是老字號了。”
陳牧笑道:“我不太喜歡吃肉餡的,那就隨便來個素菜餡兒吧。”
張阿偉和王發發則要了蘢肉餡兒的。
“好嘞,三位官爺請稍等,熱一熱馬上就好。”洪大郎露出憨厚的笑容,麻利的將蒸籠放在土爐上。
陳牧盯了他的駝背片刻,便收回目光,與王發發聊起了天。
“王領班,還沒成親嗎?”陳牧問道。
“沒呢。”王發發撓了撓頭,赧然一笑,“打算攢點銀子,找個媒婆相一個。”
“你這條件還怕找不到媳婦?”
“想找個適合點的,倒也不是說挑三揀四,總是差那么一點感覺。”
陳牧搖頭:“在衙門當差整天攢著火氣,沒女人可不行啊,這還不憋出病來?平日里逛窯子嗎?”
“很少去,不怎么感興趣。”
王發發笑了笑。
“來,我給你送件禮物。”陳牧目光揶揄,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艷紅色的肚兜,“晚上隨便打發時間。”
也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陳牧隨手一扔,卻不小心扔在了蒸籠旁。
“哎呀!”
陳牧反應過來,對發怔的洪大郎說道:“不好意思,幫我拿一下。”
洪大郎忙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將肚兜遞還過去,神情有些發窘,也不敢多碰。
而陳牧則死死盯著對方的目光。
“謝了。”
陳牧接過肚兜,塞進王發發手里,“別客氣,拿著,這是我的禮物。”
王發發苦笑不得。
也不明白陳牧犯了什么神經要送他一個女人肚兜。
但畢竟是上司的賞賜,只能收好。
望著忙碌的洪大郎,陳牧暗暗想道:“從反應來看,似乎并不知道這是他夫人的肚兜,或許沒認出來,或許……兩人壓根就沒同房過。”
陳牧收回眸子,繼續和兩人閑聊。
閑聊期間,陳牧看到不時有冥衛的人經過,帶著一股子肅殺氣氛,疑惑不解。
這兩天街上到處可見冥衛,感覺京城的氣氛莫名有些緊繃。
“他們是在登記戶口。”
王發發說道。“但凡是這幾天出生的嬰兒都要進行登記,尤其是大前日晚上出生的孩子。”
“這不應該是戶部做的嗎?”陳牧有點懵。
王發發搖了搖頭:“不太清楚,好像是關于什么星宿之類的,我問了戶部的朋友,都不知道。”
“星宿?”
陳牧皺了皺眉,望著那些挨家挨戶調查登記的冥衛們,也沒太過在意。
反正跟我沒關系。
不過一會兒工夫,包子便蒸熱好了。
陳牧嘗了一口,雖然比不上小姨子,但也很不錯了,伸出大拇指夸贊道:“味道不錯。”
洪大郎依舊是那副憨厚笑容:“以后官爺常來。”
“一定。”
陳牧吃了幾口,隨口問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草民……”
洪大郎苦笑兩聲,澀然道,“草民年輕的時候給大戶人家當車夫,后來犯了點事,就賣包子了。”
很老實啊。
陳牧有些詫異對方這么誠實,與資料寫的一模一樣。
如此坦然,難道與洪家滅門慘案沒啥關系?
“哪里來的傻狗,滾遠一點!”
正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狗叫嗚咽聲。
陳牧尋聲望去,原來是關氏肉攤前,關屠夫正在驅趕一條跑來啃骨頭的小黑狗。
黑狗被棒子敲打了幾下,慘叫著朝著陳牧這邊跑來。
嘴里還叼著一塊骨頭。
“給老子滾遠一點!”
關屠夫甩出了手中的棍子,打中了狗身,后者嗚咽一聲,趴倒在地上,然后翻起身跑遠了。
只留下了一根骨頭——準確說是一個雞爪。
“這雞爪有點大啊。”
王發發瞥了一眼,并沒有在意,繼續吃著肉包子。
陳牧靜望了片刻,淡淡道:“那是人手。”
“噗——”
王發發和張阿偉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