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靈沒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總之張阿偉的變身未能成功。
這一刻,絕望終于彌漫在了心頭。
“如果當時殿下愿意聽我的話,如果殿下不要為了那個女人……”
被凜冽的寒風吹出條條皺紋的老者,仰頭望著泛著明光的晨日,喃喃道:“明明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了啊……”
武神通緩緩丟掉掌心的黑蓮。
裝有‘天外之物’的鐵盒子依舊被他緊緊抱著,仿佛在抱著這些年承載的希望。
一柄刃白如霜形制怪異的利刀出現在他的手中。
陳牧皺眉。
他能感受到對方情緒里迸發而出的拼死之志。
顯然這家伙是打算拼命了。
黑蓮打了個手勢,四面包圍的冥衛緩緩上前,氣氛降至冰點,無形的壓迫蓋上數位黑衣人心頭。
轟隆!!
忽然一團凄紅的赤光忽然在武神通等人的腳下爆炸開來,硝霧瞬間布滿現場。
地面的青石磚如遭鐵鏟,留下一片瘡痍痕跡。
三名黑衣人直接被炸飛而出,血淋淋的傷口布滿身體,躺在地上發出了慘叫哀嚎之聲。
這一幕讓在場眾人陷入呆滯。
便是武神通也沒反應過來。
但他實力畢竟很強,在爆炸響起之時便側身朝著一旁掠去。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劍身挾著駭人的勁風,呼嘯著卷向他,所經處石屑紛飛炸裂。
武神通連忙揮刀還擊,金屬抽擊的劈啪聲響濺出無數火星,丈許長的劍氣凝聚成一片薄薄,只有三尺的劍芒。
殘影如鬼魅一般,無數劍氣環繞于兩人周身。
嗤啦!
血珠子竄出一抹殷紅灑在空中。
武神通后退幾步穩住身子,低頭一看,發現胸口衣服裂開。皮膚上滲出了一道血跡。
血跡緩緩彌漫開來,頃刻間染紅了整個胸膛。
武神通緊抱著鐵盒子,渾然不顧傷勢,抬頭死死盯著突然冒出的黑衣人,寒聲道:“閣下是何人?”
“終于出現了啊,第二批隱藏人物來了。”
陳牧示意黑菱讓冥衛先不要進攻,望著突兀出現的黑衣人,淡淡道。“如果我沒猜錯,你現在的身份是田老根吧。”
田老根,田小儀的父親。
當初幾次賤賣自己的女兒,后來還被張阿偉打了一頓。
然而沒過兩天,這老家伙把自己的女兒又賣給了許吳青,然后拿著錢消失不見了。
從此再也沒出現。
“陳大人果然厲害。”
黑衣人取下布巾,露出了一張老者的面龐。
果然是田老根!
然而陳牧卻搖頭笑道:“我只是說現在你的身份是田老根,但沒說你真正的身份。”
真正身份。
眾人面面相覷,露出驚疑。
田老根也瞇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陳牧:“那我的身份究竟是什么?還請陳大人講出來。”
陳牧唇角弧度勾起:“白帝圣劍嵇無命!”
此言一出,頓時惹起一片嘩然。
武神通目光如冷刀注視著眼前的‘田老根’,帶起一道自嘲:“你果然沒死,倒是騙過了我。”
陳牧看著武神通,開口道:“你當初之所以能成功招募他,便是答應救他的女兒,我說的對嗎?”
“沒錯。”武神通道。
陳牧微微一笑:“可別人不是傻子,任何利益在沒有絕對保證得到的前提下,都是不靠譜的。
嵇無命之所以幫你做事,是因為他認為‘天外之物’確實可以救自己的女兒。但他不信任你,不可能毫無保留的替你做事,所以他得有自己的計劃。”
武神通望著爆炸后的一片狼藉,喃喃道:“原來是要玩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戲碼。”
陳牧響指一起:“沒錯,當初他肯定是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于是查到了蜥蜴妖婦,以及……她肚子里的妖嬰。
而嵇無命便趁妖婦不注意時,將妖嬰帶出來,并且安排在了我們那天晚上要捉拿九尾狐的現場。
這些操作對于一個即將身為‘天字號’的獵魔高手而已,其實并不難。
接下來的一幕大家都知道了。
當嵇無命瀟灑出場后,那妖嬰也突然出手,于是在我們眼皮底下……白帝圣劍掛了,被妖嬰一把捏爆,連他老娘估計都認不出來。
沒有什么比死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更有說服力了。”
“厲害,厲害……”
‘田老根’發出了贊嘆之聲,目光灼灼的看著陳牧。“陳大人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他緩緩直起脊背。
身體慢慢拔高挺直,臉上的皮膚一點點褪去掉落……最終呈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位氣質不凡、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
昊天部榜首大哥——嵇無命!
陳牧望著的嵇無命,繼續說道:“那天晚上的尸體是誰呢?那就是真正的田老根。
按道理來說,一個獵魔人死后,他的尸體肯定需要檢測的。但死在大家眼皮底下的根本沒必要。再加上當時嵇夫人配合演戲,所以……并沒有人懷疑。
既然嵇無命死了,那他就得換一個身份出現。
而這個身份既要在大伙兒眼皮底下溜達一圈,還要合理的玩失蹤,所以他就變成了‘田老根’。
尤其田老根的女兒田小儀,是你武神通的一枚棋子。
所以他就按照以前的習性賣女兒,送給許吳青等這些作為,讓你武神通也不會起疑。”
“嘿嘿……”
武神通笑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自嘲之色。“由利益捆綁的同伴,終究還是不靠譜啊。”
當一個團體由利益交織而成后,總是會有叛變發生。
這是恒古不變的道理。
武神通盯著嵇無命,冷冷道:“就算按照原計劃,你在這里埋下炸藥,可終究只是一個人,如何從我手里巧奪‘天外之物’。”
璀璨的青色劍芒在空中卷起劇烈的波動聲。
武神通眼皮一跳,急忙回身揮刀。
一股磅礴的劍意泛著黑白靈力,在他面前慢慢的凝聚,漸漸化作一個巨大的紋理,帶著恐怖的氣息。
武神通悶哼一聲,噴出鮮血。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懷中一空,鐵盒被田小儀拿走,站在了嵇無命的身邊。
“你——”
武神通指著田小儀,虎目暴涌出怒火。
這少女是他當年從青樓救下的,暗中培養成為一枚棋子,打算需要的時候再用。
按理說她的忠誠度是比較高的,可現在卻……
而且她的實力比以往高深很多。
“懵了吧武大人。”
陳牧長嘆了口氣,望著神情冷漠的田小儀,笑道。“看來福爾摩陳美男又得幫您解惑了。”
旁邊的黑菱嘴角抽了抽。
雖然聽不明白‘福爾摩’是什么,但‘美男’兩個字有她有打人的沖動。
主上男人真不要臉。
陳牧拿起云芷月經常掛在腰間的一壺酒,擰開壺蓋潤了潤嗓子,淡淡道:“這位姑娘不是田小儀,她的身份我還真不好把握。
不過最近有一個人物經常出現在我的信息庫里,那就是……陰陽宗的叛徒!
作為陰陽宗的高手,易容之術對她而言還是很簡單的。”
“齊長老!”
云芷月神情頓變,美眸微微凝起,死死盯著女人。
她們追查了這么久的叛徒,竟然就在張阿偉的身邊,這太諷刺了。
果然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
可笑她還整天東奔西走調查這女人的蹤跡,然而對方卻就在‘身邊’默默監視著她。
武神通同樣震驚:“你不是離開了嗎?”
當初他用那件東西與對方做了交易,得到了‘陰陽換身之術’,兩人交集就此結束。
本以為只是一場交易,沒想到對方竟潛伏在他的身邊。
不對!
武神通忽然搖頭:“昨日我與田小儀商議過計劃,那時的她絕對不是你!”
“因為真正的田小儀已經被嵇無命給策反了。”
陳牧望著女人,笑道:“跟張阿偉戀愛的是真正的田小儀,而進入祭壇的是假扮她的齊長老,兩人一直都在真真假假混淆你的判斷。”
在陳牧說話間,女人撕下了易容面具。
露出了一張容貌中等姿色的臉。
她看了眼云芷月,目光落在陳牧身上,仔細打量著:“這是你調查出來的,還是猜出來的。”
陳牧聳肩:“當線索一點點拼湊起來后,其他的也就不難猜了。”
“佩服。”
女人感慨萬分。
武神通皺眉看向嵇無命:“你是怎么讓田小儀為你賣命的。”
“我沒讓她給我賣命,我只是給了她自由。”
嵇無命輕輕搖頭。“她之所以幫我,只是因為厭倦了被你擺弄為棋子的生活,就這么簡單。”
武神通愣住了。
旋即淡淡自嘲一笑,擦著身上的血跡,喃喃道:“也許,有些時候是老天爺不愿幫我。”
算計這么多年,結果反而也被別人算計了。
果然世上聰明人不止一個。
他舉起刀,唇畔咬著一抹殷紅的鮮血,望著嵇無命,望著齊長老,又扭頭望著陳牧,黑菱,冥衛……
眼神中燃著火焰。
但慢慢的,他手中的刀垂了下來。
眼里的火焰逐漸熄滅了。
就像是垂暮的老人放棄了最后拼搏的一絲力氣……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嵇無命手里的鐵盒上。
卻是對陳牧說道:“陳牧,你知道人這一生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嗎?”
陳牧沒有回答。
武神通發出一聲極細微的嘆息:“明明你努力了,卻沒有任何結果,明明你有機會去改變一生,卻倒頭來放棄了。”
陳牧細細嚼嚼著這句話。
這是在說他和那位皇子嗎?
難道是因為那位皇子放棄了,所以第一個計劃沒能執行,導致武神通只能采用‘偷’這個計劃?
陳牧心中疑惑不已。
武神通看著嵇無命,臉上疊在一起的皺紋里透著復雜的情感:“你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或許我不應該把你卷進來。
無命啊,我是真想過救你女兒的,不管你信與不信。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無所謂了,如今一切都結束了,你與我的恩怨也一并結了。希望……你能救自己的女兒。”
哐當!
手中的刀緩緩墜落在地上。
武神通直挺挺的朝后倒在地上,他還余留著一口氣,但眼眸卻如蛛網般碎開,生機失去。
“殿下,你若累了,就休息吧。卑職不逼你了……”
武神通緩緩閉上眼睛。
看到武神通倒在地上,眾人全都愣住了。
云芷月當先一步沖過去,查看后,對著陳牧搖頭:“毒素已經侵入了全身,估計在看到張阿偉體內的魔靈沒有起作用后,便吞下了毒藥。”
“那就是說來不及了。”
陳牧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唉聲嘆氣。“早該猜到了,可惜只顧著裝逼了。”
如今武神通一死,這雙魚國小皇子又不好查了。
不過陳牧也不在意,能把案子查到這份上已經是足夠可以交差了,剩下的交給皇帝太后繼續調查吧。
風頭不能只想著一個人出。
況且他現在還想不通,太后和皇上為何不提前把‘天外之物’藏起來,任由敵人偷走呢。
難道被偷出來的‘天外之物’是假的?
可武神通又不是傻子。
真的假的他還是能分得清的。
“那你呢嵇無命,你也打算自殺嗎?”陳牧抬頭問道。
嵇無命看了眼手中的鐵盒,對陳牧說道:
“我想求陳大人一件事,能不能用‘天外之物’救我女兒一命,到時候我自行會伏罪,決不食言。”
如果沒有陳牧,今晚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計策也許會成功。
到時候就可以拿著天外之物去救女兒。
可現在陳牧提前一步將他們的計劃全部打亂,嵇無命也只能祈求。
陳牧攤手:“不好意思,這我做不了主。不過我猜你已經讓人把女兒帶過來了,對吧。”
嵇無命輕輕點頭。
在看到冥衛行動后,他就知道自己的計劃無法實施了,只能用這種方式爭取一絲機會。
雖然這絲機會很渺茫。
“爹爹!”
外面響起了一道小女孩的聲音。
一個婦人拉著小孩子,被冥衛擋住只能焦急喊著。
是嵇夫人和她的女兒。
黑菱皺了皺秀眉,看向陳牧:“要放行嗎?”
大姐,你現在是冥衛小頭子,問我這個六扇門總捕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上司。
陳牧暗暗吐槽。
他看著緊握住劍柄的嵇無命。
后者一只手搭在盒子的機關扣上,顯然如果不答應,這家伙估計會拼出命來讓盒子里的‘天外之物’接觸女兒。
“讓她們進來。”
陳牧內心權衡片刻后,淡淡道。
黑菱小聲道:“陳大人,您該不會真的打算讓對方用‘天外之物’救他女兒吧,如果這件事被……”
“太后他們為何不提前把‘天外之物’藏起來?”
陳牧反問道。
黑菱一時語塞。
涉及的上層人物的想法,她又會怎知道。
陳牧微微吐了口氣,道:“出了事我擔著。”
他現在已經完全被勾起了好奇心,迫切想知道盒子里究竟是不是‘天外之物’,亦或者其他驚喜?
“多謝陳大人。”
嵇無命面露驚訝之色,朝著陳牧拱手感激道。
本來沒抱啥希望,都打算拼命了,沒料到陳牧竟然同意。
“爹爹。”
名叫‘燕兒’的四歲小女孩撲入嵇無命懷中。
嵇無命愛戀著輕撫著女兒的腦袋,然后小心翼翼的將懷中盒子放在地上,開啟機關卡榫的活扣。
‘喀嚓’一聲脆響,盒蓋打開。
陳牧湊前望去。
只見盒中有一層薄薄的結界,而結界下——則是一團深幽的黑色液體正在緩緩蠕動著。
還真是‘天外之物’啊。
陳牧暗暗吃驚。
與此同時,他皮膚下的黑液也不由自主的開始蠕動,有了一種見到親人的喜悅感。
“燕兒,把手伸進去。”
嵇無命取出一個刻滿符文晶瑩剔透的玉鐲子,帶在小女孩的手腕上,然后讓她將手放入盒中。
為了防止女兒看到‘天外之物’后恐懼,還特意用手遮住她的眼睛。
在父親的指引下,燕兒緩緩將小手放入盒中。
當指尖觸碰到結界之時,手腕上的鐲子忽然發出青綠色的光芒,然后小手便暢通無阻的穿了進去。
嵇無命緊緊盯著,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下一秒,眾人便愣住了。
在小女孩的手進入盒子后,那蠕動的黑液竟然主動避開,似乎很嫌棄。嘗試了幾次后,依舊如此。
“為什么會這樣……”
嵇無命面如土色。
祭壇內。
打發走所有護衛的年輕皇帝和太后,默默的站在一處玉石臺前,望著空蕩蕩的烏木箱子,不發一語。
放置在這里的‘天外之物’已經被偷走了。
“看看吧。”
太后來到一處暗格前。
年輕皇帝冷著臉走了過去,兩人分明取出一枚血紅色玉石,放入兩側玉石臺的凹糟里。
隨著玉石臺緩緩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類似于棺材的大桌。
而在棺木正中,有一只如金龍五爪般的靈根,緊抓住一塊發光的巨大晶體,散發著溫潤而明亮的淡藍光華。
巨大的晶體內,竟有一團黑液不停的蠕動!
“還以為他們偷走之后,會有辦法與人體融合,沒想到也是白費心機,倒是白期待了一場。”
太后水潤的紅唇兒勾起一道嘲諷。
當年皇族費勁千辛萬苦將‘天外之物’分割成兩份,一份于水晶內,一份于外面。
外面的被偷走,藏于里面的就會將它召喚回來。
因為這個‘天外之物’的能力是空間!
“時間也差不多了。”
年輕皇帝淡淡道。
話音落下不久,結晶光芒陡然暴綻。
原本緩慢蠕動的黑液發出嘶嘶的叫聲,無數線狀黑色觸手沸騰起來,仿若滾開的水似的。
與此同時,水晶體內憑空出現了一點一點黑液……
然后凝聚在玉石臺上的烏木盒中。
法越寺后山。
“怎么回事,為何‘天外之物’在減少!”
看著鐵盒內逐漸開始稀少的‘天外之物’,在場眾人全都愣住了,尤其是嵇無命。
他瘋狂的拉扯著女兒的小手想要去觸碰,卻沒有任何反應。
“為什么會這樣?”
陳牧皮膚下的黑液反而察覺到了什么,變得安靜下來。
直到‘天外之物’快要消失時,一絲黑液陡然掠出皮膚,穿過結界,與盒子內僅剩的天外之物纏在一起。
隨后,全都消失不見。
祭壇內。
望著回來的‘天外之物’,年輕皇帝淡淡道:“母后,今天祭祀大典算是完成了嗎?”
“陛下認為呢?”
明艷不可方物的太后瞇起那雙好看的美眸,目光從‘天外之物’上拉回,淡淡道。“今日該上朝了。”
說完,便轉身離去了。
年輕皇帝攥緊雙拳,兩道乍現倏隱的凌厲目光冷冷盯著太后秀美的背影,俊朗的眉目瞧著竟有些猙獰。
他低聲罵了句什么,也離開了祭壇密室。
隨著厚重的石門緩緩關閉,水晶體的那團黑液依舊瘋狂的跳動,宛若濺入油鍋里的水。
“喀嚓——”
也不知過了多久,密室里響起一道晶體裂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