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陳牧聲音落下,房間內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復雜。
有質疑、有憤怒、有疑惑……
被曼迦葉扇了一巴掌還處于疼痛狀態的龐統領,此時也陷入了震驚之中,氣的渾身發抖。
畢竟在昊天部中,他最欣賞的除了白帝圣劍嵇無命外,便是這位‘好人’嵇大春了。
別看這貨整天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但捉妖能力很強。
然而現在……
望著臉上帶著淺淺笑容的嵇大春,龐統領抬手指著對方,神情一片憤然:“沒想到你盡是反賊!畜生啊!你辜負了鎮魔司!你辜負了皇恩!你辜負了天下百姓啊!”
“大春,你……”
鐵布樁望著這位好友,眼里盡是痛苦之色。
如果嵇大春真是反賊,那勢必會被抓,如果被抓了,以后誰還給能他借閱珍藏版小皇叔?
想到此,鐵布樁的心更痛了。
這年頭看個書容易嗎?
“精彩!”
然而讓眾人意想不到的是,被揭露出身份的嵇大春并未表現出慌張,反而一副很淡然的表情。
他拍著手掌,沖陳牧伸出了大拇指,感慨道:
“我現在是真正體會到了季仲海和武神通他們當時的心情,這確實是讓人很絕望。
尤其當對方一點點把你的偽裝撕開,就像是扒光了衣服赤果果的展露在別人面前,你根本就沒有多少想要反抗的心思,因為在心里,你陳牧就是一個神!
無論我想怎么逃,怎么掙扎,都無法掙脫出你這張網。你把敵人的所有退路都封死了,給不了他半點希望。”
陳牧笑道:“很高興能聽到陳壇主的夸獎。”
嵇大春搖了搖頭:“這并非是夸你,這是實話,而且我算是看出了一點,你這人很陰毒。總喜歡一點一點折磨對方的心房,把敵人關在籠子里,然后自己開始表演裝逼。”
被嵇大春揭露出心思,陳牧有點小尷尬,但更多的是得意。
沒有什么比撕下別人的偽裝更爽的事情了。
就好比脫掉一位美女的衣服。
嵇大春看了眼守在門口預防他逃脫的曼迦葉,搖頭笑了笑,坐在椅子上緩緩說道:“陳牧,你辦了一件很聰明的事情。”
“我辦的聰明事很多。”陳牧笑道。
不過他的心頭卻有些疑惑,畢竟此刻的嵇大春絕非刻意偽裝自己淡定,而是真的很淡定。
難不成這家伙有什么后招不成?
“不,這件事真的很聰明。”
嵇大春端起茶杯,慢悠悠的說道。“因為你沒在那么多人面前揭穿我的偽裝,而是特意將我帶到屋內。”
“我不做沒把握的事情。”
陳牧淡淡道。
他其實很想在眾人面前揭露嵇大春的偽裝,但他又擔心人太多會造成混亂給對方逃跑的機會。
所以干脆臨時用最笨的法子把對方騙入屋內。
有他、龐統領、鐵布樁和曼迦葉幾位高手,足以抓住嵇大春,不給對方任何逃脫的時機。
“非常好,至少也省了很多麻煩。”
嵇大春笑道。“現在知道我身份的是你、龐統領、鐵布樁、文明仁和那位姑娘,龐統領他們的底子很清白。至于那位姑娘,既然與你這么親密,那我也信任她。”
聽著嵇大春奇怪的話語,眾人皆是心頭困惑,不明白這家伙話中所蘊含的意思。
難道是打算把他們全殺了?
可有這能力嗎?
即便是雨少欽在場,也不敢說有完全把握殺了屋內所有人。
嵇大春道:“陳牧,我想跟你單獨談談。”
陳牧搖了搖頭:“我不做任何冒險的事情。”
嵇大春突然拿出一把鐵鏈,將自己鎖在椅子上:“這是我們捉妖時用的鎖妖鏈,但它也能鎖人,沒有特定的鑰匙很難打開。”
啪嗒!
鑰匙掉在地上,嵇大春踢到了陳牧面前。
他又看向曼迦葉:“這女人既然你很信任,那就讓她拿刀劫持我,這樣一來,我絕無逃跑的可能性。”
嵇大春的這番操作陳牧是真看不懂了。
是打算暗中賄賂他?
陳牧想了想,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對鐵布樁他們說道:“你們先出去吧,我跟他談談。”
嵇大春補了一句:“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與其他人說。知道我身份的人越多,就越麻煩。到時候,對雙方都是不好的局面。”
陳牧眉頭一動,看向龐統領:“給我個面子?”
龐統領冷哼道:“放心,此人既是你陳大人抓住的,那本官也就不趟這趟洪水了。但陳大人若是暗地里做什么交易,休怪本官將此事稟報太后她老人家。”
說完,便拂袖離去了。
鐵布樁和文明仁看了眼嵇大春,也嘆著氣離開了屋子。
曼迦葉不可能離開,她提起陳牧的鯊齒大刀,明晃晃的擱在嵇大春的脖子上。
雖然神情散漫,但目光卻凝著戒備。
在這種情況下,嵇大春是絕對沒有逃脫可能性的。
“現在可以說了?”
陳牧翹起二郎腿,盯著對方。
感受著脖頸間冰涼的刀刃,嵇大春開口道:“我們先談一下綁架蘇巧兒的事情吧,你知道我為什么要綁架她嗎?”
“與九尾狐做交易。”
“對,那你知道我們的交易目的是什么嗎?”
“不知道。”
陳牧搖了搖頭。
這也是他一直很困惑的事情,但還是有幾分猜測:“九尾狐要蘇巧兒,應該是想汲取巧兒身上的純陰之氣。”
“對,這是她的目的,那我的呢?”
嵇大春唇角帶著淡淡笑意,主動坦誠道。“我的目的是為了得到關于雙魚國寶藏的信息。”
聽到此言,陳牧瞳孔猛地縮起:“你早就知道令狐君是雙魚國的皇子?”
“沒錯。”
嵇大春點頭說道。“而且我也知道雪怡姑娘就是九尾狐,如果沒有我幫你,你這案子估計還要查一段時間。”
陳牧樂了:“你幫我破案?所以你綁架蘇巧兒?”
嵇大春笑道:“如果我真要害蘇巧兒,就不會威脅江褶子去綁架了,你知道江褶子是什么人嗎?他討厭女人,在他眼里,女人就像是狗尾巴草。尤其是漂亮女人,像是沾了糞的狗尾巴草。”
正拿刀劫持他的曼迦葉臉色微微有些變化,手中的刀刃也稍微壓低了一些。
顯然,這話讓她很不爽。
雖然她有時候討厭自己是女兒身,但也絕不同意被別人形容為沾了糞的狗尾巴草。
老娘香的很。
嵇大春沒法回頭:“姑娘,我不討厭美女。”
“繼續說。”
陳牧瞇起眼睛。
對于嵇大春的這番話,他是同意的。
因為通過蘇巧兒的表述來看,江褶子真的是從骨子里討厭女人,連碰她都覺得惡心。
真不曉得這人以前遭遇過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能威脅的人很多,如果我讓其他人去綁架蘇巧兒,你覺得蘇巧兒還能完好無損的被你救了?”
嵇大春緩緩說道。
陳牧沉默。
以蘇巧兒本身的特色和美貌,沒有幾個正常男人會老實,這也是他一直慶幸的原因。
幸好是江褶子這個怪胎。
陳牧似乎品出了一些味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當時你并沒有打算去害蘇巧兒,可問題是,你如果把她交給九尾狐,不一樣也害了她?”
“任何計劃都是有風險的,所以我只能把風險的賭注放在你身上。”
“我?”
“對,我賭你能短時間內救出蘇巧兒。”
“我不明白。”
“你明白。”嵇大春淡淡道。“當時在酒樓里,我為何要故意提醒你一個雙馬尾姑娘被抓了?”
陳牧正色道:“你想提醒我去救蘇巧兒,給我提供線索。”
“沒錯。”
“呵,可你想過沒有,如果我營救是失敗了呢?”陳牧冷笑道。“更何況當時江褶子找了一個男蛇精,幾乎騙過了我。”
嵇大春一雙炯炯明亮的眼睛多了幾分笑意:
“所以我在賭,我相信一個能破獲鞠春樓大案,能破獲平陽王府大案的神捕,絕對沒那么蠢。如果你連自己的女人都救不了,那說明你真的很失敗。”
嵇大春頓了頓,又繼續道。“話說回來,如果你沒能發現異常,那我也能在暗中繼續提醒你。只是那時候,我的身份可能會暴露出來,這不是我想要的。
幸好你沒讓我失望,比我預計中更快找到了那個密室。不僅救出了蘇巧兒,也發現了艷怡的尸體。”
陳牧內心暗暗苦笑。
如果不是發現了陰冥王脖子上的毒液,也不可能陰差陽錯的找到綁架蘇巧兒的密室。
能救出蘇巧兒完全就是湊巧。
他揉了揉腦袋,努力消化著對方透露的信息。
這跟他預計的完全不一樣。
原本他只是想著揪出這位陳壇主,然后交給冥衛去審問,但沒料到里面還有一番內情。
當然,只憑著對方片面之詞是不可全信的。
于是陳牧問出了最關鍵的一點:“既然照你這種說法,那你為什么要幫我?”
嵇大春道:“留后路。”
“后路?”
陳牧面色古怪。
嵇大春解釋道:“天地會想要找到雙魚國的寶藏,而我又得到了一些信息,于是便和九尾狐做交易。但是我又不想徹底得罪你,得罪朝廷,所以我坑了九尾狐一把,同時也讓你安全救出蘇巧兒,給我留下日后講籌碼的后路。”
“不對!”
陳牧卻豎起手指,沖對方搖了搖。“我現在相信,你是故意引導我去救蘇巧兒,但你的目的不止于此。
你是打算借我的手,除掉九尾狐!
因為那狐貍,已經知道你是鎮魔司的人,這對你的身份潛藏很不利,所以你必須想一個萬全之策!”
陳牧此刻才真正明白了,雙魚國皇子一案中某些讓人疑惑的點。
一切都是嵇大春在暗中推動。
他一邊和九尾狐做交易,一邊又利用陳牧對九尾狐進行調查。
如此一來,可以除掉暗中所有威脅。
聽著陳牧分析,嵇大春目光再次流露出贊嘆:“陳大人,你真是太聰明了,輸給你我一點都不冤。
但我還是那句話,我確實在給自己留后路。
今天你們跟蹤那位接頭人,發現了我,其實那時候,我本該逃離京城的,而不是傻傻等著你來揭穿我。
既然我知道你的能力,那我為何卻做出了最愚蠢的決定,主動送上門來了呢?”
陳牧想了想說道:“你想賭一把。”
“哈哈哈……”
這番話卻逗笑了嵇大春。
他一邊笑著,一邊搖頭說道:“我雖然喜歡賭,但只賭有把握的局,我不是一個賭徒,能在鎮魔司潛伏這么多年,靠的就是‘謹慎’。”
陳牧雖然想反駁一下,但也承認對方說的是事實。
他把嵇大春想簡單了。
通過這幾句的交流,他才真正意識到這位陳壇主比想象中更要狡猾謹慎,也更懂得偽裝自己。
那對方為什么又要主動送上門呢?
陳牧不解。
突然想起了對方‘后路’兩個字,眼神微微一動:“你要棄暗投明?”
嵇大春眸子看向透著光亮的窗戶,泛著幾分難以言表的幽暗:“世間沒有任何一顆棋子是能永遠潛伏下去的,總有被揪出來的那一刻。說實話,當你揭穿我身份的那一刻,我反而有些如釋重負。”
嵇大春嘆了口氣:“當一個人活得不像自己的時候,那是最難熬的,你有時候根本分辨不出自己是誰?”
陳牧覺得有些荒繆。
但仔細一想,又覺得合情合理。
當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最終會被抓住。
更何況這是京城。
他在來的時候,就已經給六扇門和冥衛打過招呼,封鎖所有的出入口。
嵇大春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對方沒有選擇逃跑,一來確實打算賭一把,看陳牧能否揪出他的身份。二來,如果身份暴露,那就棄暗投明。
他是陳壇主,他的利用價值很高。
陳牧笑了起來:“難怪你那么淡定,原來已經想好了要加入我們,不錯,識時務者為俊杰。”
但緊接著,陳牧又問道:“你有多少利用價值。”
嵇大春道:“你沒有在那么多人面前揭穿我的身份,那我的價值就已經到了最大化,畢竟天地會還不知道我暴露了。”
“你要當二五仔?”
“什么是二五仔?”
“雙面臥底。”
“不,我沒興趣做臥底了。”
嵇大春神情黯淡,搖頭說道。“我已經累了,我會給太后有價值的情報,換取我的生命和自由之身。”
“你確定太后會放過一個反賊?”
“會!”
嵇大春語氣篤定。“其他人我不敢保證,但如果我和太后做了交易,她一定會信守承諾,給我想要的自由。”
陳牧不說話了,陷入了思索。
他相信嵇大春的話。
如此有價值的一位天地會高層內部人員,愿意棄暗投明,這對朝廷來說是一件大好事。
對太后而已,也是非常具有誘惑性的。
“可你如果自由了,那陳壇主也就消失了,天地會的人難道不會警覺嗎?”陳牧問道。
“陳壇主只是一個名字,誰都可以代替。”
嵇大春幽幽道。
陳牧一怔,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腦門,笑著說道:“是我糊涂了,倒是沒想到這一點,畢竟沒幾個人知道嵇大春就是陳壇主,也沒幾個人見過陳壇主的真正面目。”
于是他問道:“那你覺得,誰來頂替‘陳壇主’這個位置比較合適。”
“你。”
嵇大春給出了答案。
看著陳牧愕然的表情,嵇大春笑容濃郁:“陳牧,你絕對是天生當臥底的材料,我會向太后推薦你。”
“別,我沒興——”
“另外!”
嵇大春打斷成的話,淡淡道。“你之前的推理錯了一點,我是天地會的陳壇主,但我不是龍盤山的陳少主!”
“什么!?”陳牧這下是真的愣住了。
“可你的名字。”
“沒錯,我曾經是龍盤山的人,但我不是少主。”
嵇大春眼神飄忽,似乎陷入了回憶緩緩說道。“我只是少主身邊的一個忠仆而已,一只打著他的名號行事。”
“那陳少主呢?”
“真正的少主,早在二十四年前就失蹤了。與其說失蹤,倒不如說……他隱姓埋名,變成了真正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