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兩天時間過去,慕容舵主的尸體依舊沒能尋到。
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
陳牧早上醒來,院子里忙碌的南風舵弟子們表情皆是消沉,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陰霾,氛圍凝重。
“陳壇主早啊。”
身形魁梧的石堂主打了聲招呼。
在他身后跟著一襲艷麗長裙的石夫人以及旁邊的丫鬟大司命。
大司命螓首微微低垂,表情淡漠。
陳牧唇角翹起:“早。”
石堂主似是剛剛用過早膳,上唇還沾著些許粥粒,望著院內忙碌的弟子嘆了口氣:“多事之秋啊,今早又得到消息,總舵主的傷勢加重了,其他兩個分舵比這里還忙。”
石堂主口中的其他兩個分舵便是東風舵和北風舵。
在慕容舵主死后,除了西風舵的朱沛奇來過外,這兩個分舵根本沒來問候過,其冷漠態度讓陳牧唏噓。
這天地會真的是不講半點人情冷暖,全都是為了個人利益。
“總舵主也在東州城嗎?”陳牧問道。
石堂主似乎感覺到唇上有東西,隨手用袖子擦了擦嗤笑道:“誰知道呢,這天底下沒幾個人真正知道總舵主在哪兒,也沒有幾個人真正見過長什么樣。哎對了,聽說你陳壇主曾經是龍虎山的少主,應該見過吧。”
陳牧搖頭:“當時見的時候,與總舵主隔著一間屋子,連聲音都是處理過的。”
這是嵇大春給陳牧透露的信息。
當年他見過天地會的總舵主,只不過沒見到對方的真面目。
石堂主點了點頭:“倒也是,除了四大分舵的舵主以及總舵的幾個人外,還沒多少人有資格去見總舵主的真面目。”
男人的語氣里包含著幾分遺憾和嘲諷。
顯然對于一個堂主來說,卻未見過總舵主真面目屬實有些諷刺。
陳牧心下一動,忽然說道:“石堂主要喝酒嗎?不如我們去城里喝幾杯,放松一下心情。”
石堂主本欲拒絕,但看到陳牧臉上的淡淡笑意,便點頭說道:“好,這幾天一直沒碰過酒也饞的厲害,今日老弟我請客。”
“那我得喝點好酒了。”陳牧打趣道。
離開南風舵,兩人喬裝了一番便在城里隨意找了一家酒樓。
酒樓名字叫‘歸客’。
此時正至上午,酒樓內并沒有多少客人,都是一些零散的食客,還有幾個準備啟程的行腳商
兩人找了靠欄桿的位置,視野寬闊。
石堂主并沒有帶夫人一起來,畢竟是喝酒,帶個娘們也不適合。
“在東州城有一種酒是最出名的,叫云里燒。”
石堂主隨意點了個小菜,讓伙計抱來釀好的酒液,笑著說道。“那叫一個給勁,喝在肚子里就是一團火。”
陳牧擺手苦笑:“我酒量不行,喝不了這種酒。”
“男人怎么能說不行呢。”
石堂主拿起酒碗倒滿,頗為豪爽的說道。“這酒燒人,但不醉人。”
陳牧無奈,只好接過。
兩人一邊吃著小菜,一邊喝著酒,隨意拉著家常,看似其樂融融的氛圍仿佛是多年的老朋友。
也不知多了多久,石堂主才轉入正題:“陳壇主有事就直說吧。”
終究還是他先忍不住開口了。
陳牧唇角的笑容一閃而過,淡淡道:“其實也沒什么,就是那天晚上石堂主跟我說了一番話后,覺得你這人不錯。”
“吹捧就免了,談正事要緊。”
石堂主笑著擺手。
陳牧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就是好奇,高壇主曾告訴我,你原本是慕容舵主的手下,但為何突然轉投向朱舵主了呢?”
其實石夫人已經告訴了陳牧石堂主轉投的原因。
但其中還有些內情他想知道。
比如當年慕容舵主究竟是在做什么任務,得到了什么功法,又殺了誰等等。
聽到陳牧的問話,石堂主饒有意味的盯著他。
沉默良久,石堂主望著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們,緩緩說道:“陳壇主究竟是不是陳壇主呢?”
陳牧拿起筷子:“天地會有很多的身份都是偽裝的,不是嗎?”
這含糊的回答讓石堂主笑了起來。
他抓起酒壺悵然道:“天與地中間是人,而人卻撐不起這天和地,每個人都想在天地會有一番作為,每個人都喜歡把自己的貪念隱藏起來,表現出足夠的大義。”
他看著陳牧:“可是你知道嗎?這個世界沒有幾個人愿意奉獻出自己的一切為其他人造福。大炎的皇帝,太后,那些文武百官,都有著屬于自己的利益。”
陳牧不知道對方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安靜的聽著。
他發現這個石堂主很有意思。
真的讓人看不太透。
酒水凝成一束滴落而下,望著漣漪擴散的酒碗,石
堂主自嘲道:
“你說這天下太平吧,可是有很多老百姓吃不上飯,有很多人過得不如意。你說這天下不太平吧,可又有很多人能吃上飯,過得很滋潤。
說到底,沒有哪個朝代能真正讓所有人滿意,我們天地會表面說的是造福百姓,創造一個人人安康的朝代。但說透了,就是想讓自己過的更滋潤些。
曾經的慕容舵主有著很大的抱負理想,他并不是一個自私的人。
他希望創造一個人人都能過上好日子的世界,所以他才義無反顧的加入了天地會。可當他加入之后,隨著手里的權力一步步擴大,初心也就變,我們都變了。
我們開始想著,如何讓自己獲得更多的利益。
反賊終究是反賊,如果某天能到京城去,坐上那龍椅,想必這輩子也就無憾了。
人的心,終究是野的。”
石堂主一邊嘲諷著,眸里倒映著對往事的口憶和懷念。
陳牧皺眉:“你一直在強調慕容舵主是個好人,可據我了解的一些情況,他似乎并沒有表面那么好。”
石堂主笑道:“我從來沒說他是好人,那天我祭拜慕容舵主的情形,在你看來是不是很浮夸?”
陳牧如實回答:“沒錯,非常假。”
“就是演的。”
石堂主大大方方的承認。“我曾經很敬佩慕容舵主,他死了我真的很傷心,但絕不會以那種方式表現出我的情緒。”
“那你為什么要演?”
“因為我對于南風舵算是叛徒,叛徒是不能對舊主殘留有真感情的,這個道理你懂嗎?”
對方的回答,讓陳牧隱隱間似乎明白了一些。
不過他并不喜歡現在的話題。
于是忍不住更正道:“我們的話題是不是偏了?”
石堂主搖了搖頭,目光再次飄向大街上,語氣幽幽:“兩年前,我們接到了總舵的一個任務。任務很簡單,去無塵村挖一座墳墓。”
“無塵村?”
陳牧皺眉。“這又是什么地方?”
石堂主道:“邑垣族的一個村落,位于十萬大山之中,共有一百九十六口村民,他們是邑垣族最正統的族人,極少與外人交流。受水神護佑,這個村子的人都很善良。
之所以叫‘無塵’,是因為當年有一傳說,說某位仙女降臨村落,見村民們淳樸善良,便賜下了純凈圣泉給他們。此圣泉可以凈化人們的心靈,讓凡心從此不再蒙塵。”
陳牧將這些信息默默記下來,問道:“那后來呢?”
石堂主將碗里的酒喝完,接著說道:“九年前發生了一件事情,此事震動朝野,后又被壓了下去。”
“什么事?”
“無塵村發生了火災,一百九十六口村民全部死亡。”
聽到這話,陳牧呆愣住了,久久不語。
一個村子發生了火災,村民全部死亡,這未免太詭異了。況且,如果是火災,怎么可能沒人逃出去。
“無塵村本就是一個基本與世隔絕的村子,外人很少知道。”
石堂主嘆了口氣。“這件事最后也并沒有引起太大的關注,再加上西廠緝事務控制言論,更就很少有人提起了。”
陳牧不解:“總得結案吧。”
“結了,最后調查結果是,意外火災。”石堂主冷笑。
陳牧一陣無語。
這府衙還能再敷衍點嗎?
“那你們為什么要去挖墳?挖誰的墳?”陳牧好奇問道。
石堂主晃動著碗中的酒水,淡淡道:“我們也不清楚總舵那邊的意圖,至于是誰的墳,我們就更不知道了。
當時只是讓我們去無塵村,陪我們的還有一個人,是總舵那里派來的。
是一個女人。
是她帶我們去的無塵村,帶我們去墳墓那里。”
說到這里,石堂主閉上眼睛神情出現了一絲痛苦,語氣也變得平緩了許多:
“后來我們在墳墓里找到了一個盒子,是邑垣族傳說中的神盒,聽說里面藏著一門神奇的功法,此功法可以讓人——斷頭重生。”
陳牧吸了口冷氣:“斷頭重生?”
陳牧隱隱間似乎已經摸到了這件案子的關鍵線索,就差那么一點點提示或者絕對線索的證據。
石堂主苦笑:“當時我并不知道那東西,但慕容舵主知道,于是他把總舵派來的那個女人給殺了,將神盒占為己有。”
“天地會總舵就不會發現?”陳牧很無語。
石堂主搖頭:“沒有,此事天地會總舵并沒有任何質疑和懲罰,再加上當時去的人就那么幾個,所以始終沒有派人調查。”
飯桌上再次陷入了安靜。
石堂主可能是說累了,端起酒杯潤嗓子。
陳牧則仔細嚼嚼著對方的給出的信息,喃喃自語:“九年前,無塵村究竟發生了什么……”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