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兄長離開東越之前,他從記事開始,生活里就只有裴家歷年來留下的消息拓本,年幼的他不知道為什么要記住那些,只知道沒有做好,將逃不過梁王的手下的楊翎毒打。
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期里,他的日常就是把邸報的全部翻譯完整,再把每一個譯本都分門別類地標注出來,等待著梁王的檢閱是否與譯本相同。
他不懂為什么要與兄長們分開居住,為什么兄長們都去歇息,他卻得跟著梁王學習不同的東西,他知道那東西不一樣……
再后來,梁王要求他牢記葉脈書上每一年的特殊記事,要他去分辨四國每一處的異樣,是否與書中記載相同,在得知歸武山的異樣時,奕王也正因不愿被暴露身份而毒殺了父王。
梁王當然不會放棄這個大好機會,趁此將已經熟捻邸報閱讀的他伺機給送出東越,看似處處危急的避難全都是有驚無險地逃過一劫,直至得了晁幽君的照拂才得以安穩地全身而退。
他一直以來都清楚顏娧與裴家女之間的關系,她的出現與葉脈書上記載之事截然不同,原本想是記載有誤而沒有多作他想。
然而……隨著連日大雨與單珩的來訪,要求他想辦法讓引走后山看守的暗衛,讓魏國公府得以從上游放入堅實的楠木,當時的他無法相信原來北雍的天災竟是人為造成,卻也無法違逆單珩的要求……
還好山上多數的人手全都往協陽城郊去安頓受災百姓,根本無人看顧偌大的歸武山,才叫魏國公府鉆了個方便空子,叫他得以繼續無憂無慮地待著。
沒有伴隨而來的天災人禍,歸武山恢復了欣欣向榮與戒備森嚴,也正式走入四國各處渡了個皇商的金身,此刻的單珩想再從他這里獲得更多消息也難了。
鸞令的出現,裴家女的婚約,他雖然懷疑顏娧的身份,卻苦無接近確認的機會,畢竟誰會將一個八歲的小娃兒與神后扯上關聯?
多年來他客居如意書舍,雖然想盡辦法纏著黎祈為友,也根本無從得知她的消息,直至皇太后偽裝成小黎后的祭天之行,讓他再次見到了顏娧。
她那受了傷楚楚可憐的嬌俏模樣,雖然只有在承鳳殿匆匆一瞥,也在他心里留下了無法澹去的漣漪,他挑撥伯逍隨著黎祈前往南楚祭拜母親,國宴上的風華初現令他至今想起仍心池蕩漾。
看著她與承昀相互依偎且默契十足地敗退黑羽衛,此時的他被滿腔醋意淹沒了理智,第一次向單珩透露了關于裴家女的消息。
也是人生里品嘗到背叛滋味的開始,自此他的生活就在與東越不斷交換訊息中度過,而他也不再是那個天真憨傻的厲行了。
見她屢屢轉危為安,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她平安脫困,憂的是她越來越靠近那個他遙不可及的位置。
神皇的存在并不是與天齊來,而是神后傾心相付,以命相托之人,而他永遠都不會是那一人……
她曾問過他們,即便命運多舛,深受不公的命運捆綁,活著的希望是什么?
將她一步步送入梁王的陷阱?
不——
那是他最不樂見之事,有多少個日夜都在慶幸黎承將單珩給關了起來,這樣他就可以不必再成為在北雍的破口……
那時他的嘴上說得瀟灑不羈,希望仨落魄皇子能順遂快樂,其實他最希望見到的是水窮緣未盡,能再見到她澹然溫婉的笑顏,即便是嬌嗔至極的怒目,他也能欣然接受……
然而總是事與愿違地出現其他潛藏在北雍的爪牙,他多希望能夠為顏娧鏟除遺留在雍朝的毒瘤,而他也的確那么做了……
一向喜歡她的聰明才智,根本不需要他多留下什么線索,只要給她一些蛛絲馬跡,就能查出個底朝天。
因此從賢妃開始一步步地讓那些企圖陷害她之人,無可避免地走入陷阱自掘墳墓。
雖然費了一番周折,最后仍免不了她被關入戲秘盒,還好終究她的良人能為她順利開脫,聰明如他倆如何能不喜歡?
借著他們的手收拾了兩王,解了心頭之恨,也報了父皇的大仇,她的眼中看不看得到他的存在有什么關系?
有什么比這樣的結果更大快人心?
他從來都不怕苦,即便梁王有意將他捧殺,希望他能安分地受制于人,這輩子都只能受他的擺布,梁王卻忘了將他送來北雍與兄長相依為命的時間,他有大把的時間追上他不曾追上的過去。
如若黎祈都能辦得到,難道他能比黎祈差?
是以他日夜勤練硬氣功,時至今日能妥善地運用,這才安排將他放出地牢,如今單珩嘴里的利用……究竟誰利用的誰呢
“單神使,一向膽大妄為,游刃有余地游走兩王之間,自以為能一手掌控東越不是?怎么可能輕易為人利用?”厲行額際散落了幾綹發絲也未見狼狽之色,優柔溫潤地整整衣襟。
單珩眸色一縮,眼前的男子一改荒唐神態,心里頗有芥蒂地退了半步,一直以來被掩蓋在臺面下的事實被當著李澤的面戳穿,叫他有了防備之意。
厲行被那小心謹慎的模樣給逗笑,自然知道他在意被戳穿了事實,因此不由得踩著悠哉的步子,不顧李澤愿意與否強硬地搭上肩膀,玩味地望去。
“難道單神使沒想到為什么被抓?”瞥了眼擔驚受怕的男人,厲行也不客氣地戳了李澤一把,“相公子久居織云島沒能如愿回到李家認祖歸宗,可是每個月給侯府遞的消息可從來沒少過。”
李澤急切慌張地想擺脫肩上的長臂未果,只得趕緊反駁道:“單神使知道,在下決不可能違背我們的盟約的。”
單珩從來就不曾將人命放在心上,只在意謀劃的事兒能否成功,為達目的即便兩王都能犧牲的結果就在眼前,他能隨意受人栽贓?
雖然沒將話給說白了,但是個中之意仍說的是他出賣單珩,不明白為何厲行要這般詆毀,他只知道不能讓此事被當真,一旦坐實還能有命?
“你到底什么目的?”單珩憤怒至極地咆孝,嚇得靜謐竹林里的雀鳥們頓時紛紛飛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