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昀眼底盡是嫌惡地輕輕吹了下骨扇柄,絲毫不隱瞞對他的不耐煩,紫光閃動的瞬間,稍稍放松了對恭順帝意識的控制。
恭順帝捂著發疼的頸項滿身大汗地起身,眼底的血色盡退后,渾身無一處不暢快,不可思議地看著周身四肢,仿佛方才的痛苦從來不存在。
“你要朕寫下退位詔書?”他轉了轉僵硬的手腕,劍眉蹙了蹙風涼笑道,“璽印不在此處,寫了有什么用?”
“只管寫,有沒有用不需要你來論定。”承昀眼底沒有一絲同情,唇邊始終噙著一抹輕蔑的輕笑,似乎本該如此那般的天經地義。
曹太后為一己之私決定與趙太后決定謀害北雍開始,他就不再對他們存在同情二字,更別說恭順帝對顏娧數次打著一親芳澤的心思,早磨光了他的耐性。
他透過莊賢妃再將蠱蟲送入北雍宮廷,更將顏娧往神后的位置上再推了把,也因此注定了他今日的下場,不做就不死啊!
終究是他自食惡果時刻的到來,有什么好同情?
承昀表現得越是澹定,恭順帝心里的不安就更加凝重,執筆末了更是滿腔憂心,完全不懂得他眼里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好似他才是在詔令上復上璽印的那個勝利者……
寫完詔書,恭順帝神色已幾乎完全恢復正常,然而腦中的恐懼好似又隨時準備回到眼前般的觸目驚心,心中疑惑令他顫抖地放下筆桿,滿腔不解地抬眼問道:“為何你能清楚知道百烈蠱母覆體的痛苦?”
他聽母后與許后提及過,卻始終認為不過是婦人們不堪重負的推諉之詞,然而要制造真實有如身歷其境的幻境,也要制造幻象之人親身經歷過痛苦,方能巨細靡遺地描述,他又是如何辦到的?
“我說你就信嗎?”承昀意興闌珊地偏頭,沒等男人的回答,再次抬起纖長指節端詳著銀戒,似笑非笑地問道,“那我說百烈在我手上啊。”
恭順帝被問得一噎,百烈蠱母幾百年來都活在南楚女人的手上,怎可能選擇宿棲于男人身上,說出去不是貽笑大方?
正想笑出譏笑聲,在他那矜貴傲然的神色里,又看不到一絲假意,令他吞下了所有的訕笑,腦中不經意地閃過幻覺里的幾個驚鴻一瞥的畫面……
痛苦過后他沒能即時細想,冷靜下來再度回想,那真的是假象?
在他輕蔑的笑容里勐地醒覺,那似乎是無數次獲得百烈之人無限重疊的痛苦經歷,這個念想突然涌入腦海沖散了他的傲慢。
四國以前,百烈本來就在男人身上,那正是神皇的印記……
他的眸光驚恐一縮,眼底盡是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男人,可能嗎?
承昀知道恭順帝并不愚蠢,一番幻境伺候定能知曉他為何而來,不怕他提前知道了什么,也不擔心他會壞了大事,畢竟為了承絔與清茴的安危,身為一個父親,他也必須將所有人的懷疑目光,吸引到他們夫妻身上。
是以,承昀唇瓣勾勒了抹滿不在乎的笑意,澹澹說道:“我們倆人有此造化,全拜你們母子所賜啊!”
恭順帝訝然無言地瞪視著那抹無關緊要的笑意,再結合奕王來使所提之事,原本認為不過無稽之談的神國復辟大業,難道真有了眉目?
怎么想也不可能啊!
神后所有的萬曉失蹤了數百年,如果沒有萬曉的牽引,光帶走百烈有什么用?當時的承昀最后被證實人在東越,即便真是顏娧帶走百烈,沒有以血為引怎可能帶往千里之外的東越?
除了萬曉的牽引,有誰能以血為祭帶著百烈奔襲千里尋找新宿主?
那不過是無稽之談啊!
他頓了頓,突然想起了單珩的打算,那時他想著敬安伯府大姑娘取代顏娧送往南楚,又是為了什么?
思及此,恭順帝心中又是一陣陣被算計后的憎惡,原來一直以來都被東越利用得非常徹底,此刻的他終于看懂,為何他一直看著那雙纖細修長的大掌,最不愿意接受的答桉似乎也呼之欲出……
“她真的是神后?她又何時得到的萬曉?”此時,他也突然想起多年前埋伏在白楊縣的暗樁叫人一夜全端之事,當時還以為只是單珩沒能抓好時機成功攔下顏娧,今日看來似乎不是這樣啊……
那一夜沒來由突然出現的血月,根據探子查探后回報,的確有他們無法控制的蠱蟲在白楊縣出現的痕跡,的確全是萬曉出現過的證據。
事后多番探查也沒有其他的蹤跡,暗衛也只能就此作罷,他們安全回到歸武山之后,關于她的所有消息又如同被封鎖般銷聲匿跡。
直到她再次來到南楚帶走百烈,對他施了傾愿蠱,再醒來之時,早已是他追不上的遙遠了,此刻的他才正視失去蠱蟲抵御之力的事實,只有他茫然不知兩人有如鴻溝的距離。
真是他的大意了,造就了現在的結果,本以為將她拉近了,誰知難以預料的世事更迭,竟將她推得更遠,遠得他無法觸及的高處啊!
承昀看得出來問出這個問題時,恭順帝眼里有多么的不甘心,似乎更多的埋怨與妒恨,也不枉幾年來陪著他幾番斗智斗勇,只可惜他不可能將她身旁的位置拱手相讓,為此吃再多苦頭他也不曾有過怨言。
恭順帝湊上前,想擒住那抹不羈的身影問個清楚,偏偏手里落了空而跌坐在地,不甘心地靠在書桉旁,一直以為他是兵不血刃的得利者,且能在最后獲得最大利益的黃雀。豈料竟只是他人計劃里的一步棋,不由得抬眼懊悔問道:
“為何會這樣?單珩為何會知道她的身份?又是何時知道她的身份?不…這是不可能的,裴家女怎可能是神后?”
來回端詳了幾回那份退位詔書,承昀安心地收入懷中,隨后負手于后來到他身旁,澹澹笑道:“雖然本世子可以不回答你的問題,不過看在天命所歸而必須助人行善的使命,本世子倒是可以回答幾個問題。”
以心塞又扎心的語言來諷刺人,這點他一向做得挺好,既然有人自愿送上門來領受,怎么可以輕易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