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絢知道必須守住西堯未來幾年的安穩,眸光卻不自主地逕自瞟向玉屏旁的虛影,似乎乍見了新婚彼時透過紅蓋頭看見他的恍忽,觸碰不到的尹人這次近在遲尺,卻是觸不到的虛無。
三人都不愿多言的錯誤,此時如潮流般涌入腦海……
大婚那日,宴席上的新郎官在親友的作弄下,回到新房,早已不知天地在何方,連站都站不穩,又是一陣起哄后,賓客散盡,新郎一沾羅漢榻便睡得不省人事。
隨著賓客進來的,還有以東越皇子身份受邀而來的厲耀,本以決定相望江湖的兩人,在友人新房內相見,仇人見面都得分外眼紅,何況是有情之人?
求而不得的不甘,被醉意放大了無數倍,他不著痕跡地悄悄躲在新房里,看著新娘面若桃花,瀲艷嬌媚,看著她緩緩褪去繁重的婚服,步態不穩地朝著榻上的男人走去。
最后,再也忍不住胸臆里的邪火,他不顧寓意地吹熄了房中的紅燭,覆上了她的雙眼,將人攔腰抱起,安放到那張不屬于他的床榻上。
新房內的裴絢,早已遂了陪伴數年的嬤嬤,半哄半騙地飲下濃情酒,也打算藉情藥,閉上眼讓一切遂了老天心愿。
當時矜持著家族使命,各自隱瞞了身份,她沒有隨著厲耀的邀請前去東越,本以為嫁入王室,便是遲尺天涯,根本沒想過兩人會在新房相見。
是濃情酒使然,還是在彼此熟悉的撫觸里,情不自禁地以醺醺然作為掩飾,兩人終歸成了錯事,這個新婚之夜,也成了三人這輩子不愿言說的秘事。
醉倒的夫婿,情難自禁的兩人,最終僅剩一個人的一廂情愿,一旦離了心,鸞鳳令騙不了人,夫婿以三姓交誼為重,選擇默默咽下了一切。
奪妻之恨差點叫厲耀沒命返回東越,三人的關系永遠也回不到起點,仿佛是老天爺的懲罰般,他傷了根本,她卻有了身孕,最終夫妻倆的情分也僅剩相敬如賓,在她執意產下孩子時完全落入了冰點。
裴承兩家從沒有和離的夫妻,到他們這一代也不能發生,不論她愿與不愿,新婚之夜牽扯了三個家族,此事怎么也不能攤在陽光底下,孩子最終成了承澈。
兩個被宿命捆綁的可憐人,沒有從此相濡以沫地過日子,夫婿仍舊給了她當家主母該有的體面,只因裴承兩家的使命不可改。
若非后來先帝討伐牧民失利,兩位兄長也薨逝于北方牧民之手,他成了帝王的唯一人選,只怕他倆也不曾多說過一句話語。
在告罪裴家他的千萬不得已之后,他納了堯城幾個世族之女為妃,一方面平衡朝野勢力,一方面為承家留下了傳承。
他不曾對她做下有失顏面之事,而是敬她為后一輩子,夫婿用一生實踐了,不論西堯后宮有多少新人,都只有一位裴后的誓言。
夫婿將承澈捧在掌心的疼惜,畢生之能盡授于他,承澈的身份連陪嫁的嬤嬤也不知曉,沒有人知道新婚之夜發生了什么,更遂了她守節之心,給予了最大的尊重,也在帝位上給了承澈最大的選擇權……
他用一生護佑了西堯,也護佑了她的顏面,從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也不容許后宮妃嬪對她有所不敬,到了大去前也只是握著她的手,告訴她不論哪個孩子結的親,三代結親都不可變。
此生于承家,她只有說不盡的虧欠,夫婿的疼惜,她無以為報,因此他們母子也用半生來守護西堯,不知早已遠去的那人覺得夠不夠?
“壞了。”于纓驚覺那迷茫的眸光不對,趕忙手忙腳亂地取出百年人塞進裴絢嘴里,害怕她的憂心成了真。
“快,給我千絲引。”
顏娧也發現了裴絢的不對勁,朝著玉屏外的虛影大喊,厲耀慌張地提氣,明黃的衣袖里旋即飛出了纖細的絲線,皓腕展臂接過飛來的絲線,纖手幾次翻轉,瞬息間裴絢被密密麻麻的絲線包圍得密不透風。
那有去無回的空虛感,令厲耀不敢收回千絲引,將僅存的生息源源不絕地透過千絲渡予裴絢,下一瞬幾乎用盡生息的男人,已經成了鬢發斑白的老人。
顏娧輕拍腰際玉瓶,瓶蓋騰空而起那瞬,晶透的碧青光輝瞬間盈灑在殿閣內,備在正殿內的水晶棺被沁透得光燦耀眼。
她藕臂朝著正堂揮蕩,一俱老邁的虛影,一俱被千絲引包覆的軀體,同時被水晶棺的耀眼吸引般,棺槨并未開啟的狀態,在幾人詫異的眸光里,已緩緩沒入其中,光影消逝的同時也逐漸落地。
顏娧面色發白的額際沁滿了汗水,看似虛脫乏力般落坐在床榻上,一顆心懸在半空,地看著玉屏外綻著陣陣碧青色澤的水晶棺槨。
果真最難算的還是天意,思及方才裴絢那心愿已了的神情,心里不免一陣后怕,甚至不知道匆忙之中是否遺漏了什么。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厲耀會成了今天模樣,沒有人知曉千絲引被厲耀帶入了棺槨,唯一的可能只有那神國的圣物,因此只能嘗試將鯤池壇的池水引到棺槨中層,重現當初厲耀困在鯤池壇里的情境。
承熙憂心地來到顏娧腳邊,憂心的小手緊緊抓著顏娧衣擺,著急的眸光想問又不敢問地瞅著她。
顏娧被那雙眸子給瞅得心酸,她也無法輕易地透露答桉,以往梁王在換血之時,也只不過肉身有所改變,如今連虛影也顯得老態龍鐘,如若方才沒有及時將他送回棺槨,只怕也隨著裴絢去了。
“小嬸嬸……”承熙有滿心的疑問,卻一個字也問不出口,生怕一開口哽咽隨之而來,要是觸了皇祖母的霉頭那可怎么好!
不由分說地抱緊了僵直的小身軀,顏娧綻出了可人的淺笑,“姑且等等看,我相信老天爺不會舍得傷害你的心。”
“真的嗎?”承熙涌上了一絲企盼,仿佛抓了浮木般的回望著。
“熙兒是個好孩子,你做的每一件事老天爺都看著。”顏娧覺得眼前需要的是時間,厲耀都愿意犧牲所剩無幾的生息,也只能相信老天不會讓好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