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平日里乖乖聽話,這日子還不是不好過?大伯娘心狠,甭管咱聽話還是不聽話,都不會讓咱們有好日子過得,你便聽我的,先把窩頭吃了,能吃多少吃多少,待會兒還有事情要做。”莊清寧說道。
語氣堅定,讓原本慌亂的莊清穗稍稍有些心安,加上她原本也是餓得狠了,只接過莊清寧手中的窩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在吃了三個窩頭之后,莊清穗便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
“姐姐,我吃飽了。”
“我也差不多了。”莊清寧扯了一個干凈的籠布,把剩下的幾個窩頭盡數包了起來,捆扎結實了,塞入懷中。
莊清寧人長得清瘦,身上的衣裳寬大,這窩頭塞了進去,拿腰帶給扎實了,到是什么都看不出來。
收拾完畢,莊清寧攥住了莊清穗的手:“走。”
雖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既是姐姐說了,那她只跟著去就好。
莊清穗什么都不想,只跟上莊清寧的步子。
兩個人一路小跑,到了村子東頭,村中里正,莊景業家中。
莊景業正在院中洗漱,瞧見莊清寧和莊清穗進來,將口中混著青鹽的水吐了出來,拿巾子擦了擦嘴角:“這不是如海家的寧丫頭和穗丫頭么,大早上的找我有啥事?”
“里正叔公。”莊清寧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我們姐妹倆今日來尋您,是想找您給我們立了女戶。”
立女戶?
莊清穗嚇了一跳,原本以為莊清寧來尋莊景業,不過就是要告大伯娘宋氏的狀,讓里正做主,往后不許再苛待她們姐妹兩個。
不曾想,竟是要做這種更驚人的事。
莊景業也是一怔,手中刷牙用的柳枝都忘了放回去,審視的目光在腰桿挺得筆直的莊清寧身上打了個轉兒:“你且說說看,你為何要立女戶?”
“我爹娘早亡,家中無男丁,我是家中長女,論理可帶著妹妹立女戶,單獨出去過。”
“可咱們村子里頭,是從來沒有人立女戶的,且若是立女戶的話,你爹娘去世分家產在前,你立女戶在后,這家產仍舊是落不到你頭上去的,往后你們可是沒法子過的。”
“更何況,這女戶因為家中無男丁不必服勞役,可賦稅卻要比平常家中多三成,你們立了女戶,一無房屋,二無田產,三無生計,到時候交不起稅,那便是要被抓去做苦力,以力低稅的。”莊景業擰著眉道:“這事兒,可不是鬧著玩的。”
“多謝里正叔公提醒,我既是要立女戶,此事自然已經想清楚了,里正叔公放心就是。”莊清寧依舊是朗聲回話。
女子分不到任何的家產,是這個時代的規矩,無法改變,索性往后該要的東西,該討的債,一個都不會少,不必急在這一時。
莊景業見狀,低頭思忖,手中的柳樹條放了下來,輕咳一聲,道:“即便是你已有主意,我也不再勸說,可這立女戶之事非同小可,此事還是得從長計議為好。”
“這樣,你先回去,此事容我和你大伯莊如滿商議一番,再做決定,如何?”
這世間原本就該是男人當家做主的,女人原本便是上不得臺面的,立女戶這事本就不合理,若是人人都像這莊清寧一般的,鬧著立女戶,這世道不亂了?
“里正叔公。”
莊清寧語氣清冷了幾分,音調也高了些許:“依照當朝律法,但凡家中無男子者,寡婦,長女,皆是可立女戶,無需其他人同意,現如今我這完全符合,為何不給立女戶?”
“我為何要帶著妹妹立女戶獨自生活,想來里正叔公心中也是有數的,也是日子著實是過不下去了,才要走這樣的路,里正叔公不許我們立女戶,還要將此事與大伯相商,那便是將將剛爬上來的我們姐妹倆重新推入火坑。”
“既是在這里我們已是沒有了活路,那我們便也不活了,只尋根麻繩,去趟縣城,吊死在那縣衙門口去。也讓來來往往的人都瞧一瞧看一看的,看看我們是怎么被家中狠心的大伯和大伯娘,還有村中無所作為的里正合伙給逼死的。”
“又或者,里正叔公您也不怕這些,還是執意要將我們送回去,那倒是也無妨,索性我現在把話也放在這里,這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還是一包耗子藥到井里,大家都玩完,里正叔公您看著辦就是。”
“反正對于我而言,到是沒什么分別就是了。”
莊清寧這番話,說的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更是將莊景業,活活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從前他也是時常見這莊清寧的,素來都是一副低眉順耳,逆來順受的模樣,連話都不敢大聲說,今日竟是說出這么一通的狠話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兔子急了還咬人,更何況是被逼急了的人?
宋氏平日里的做派,那是人盡皆知,對這雙侄女也是刻薄的令人瞧不下去,想來人也是實在過不下去了,才打算魚死網破了。
莊清寧這個時候這般發狠,倘若當真把她給逼急了的話,真要捅刀子或者下老鼠藥的話……
他這個里正,即便僥幸保住了性命,只怕這前途也是到頭了,甚至還要被旁人戳斷了脊梁骨去。
只是,這狠話誰都會說的,眼下這莊清寧,到底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還真能反了天去?
莊景業眼光微閃,將方才的震驚皆是收了起來,板了臉喝道:“小小年歲,說的這是什么話?”
“里正叔公這話便是不信我能做出來這事了?”莊清寧冷哼一聲,眼中滿滿都是兇狠:“那成,那里正叔公就在這里好好呆著,只等著聽信兒就行。”
說罷,拉著莊清穗便往外走,瞧那方向還不是回莊如滿家的方向,而是去村頭水井的方向。
莊景業見狀,心中頓時慌了。
這人被逼到絕路上,魚死網破的事也不是沒有,他哪里敢拿一家乃至全村人的命賭了這個事情去?
“等等。”
莊景業急忙攔住了她們兩個,在斟酌片刻,擦了額頭上的一把冷汗后,輕咳了一聲:“也罷,既是你這般堅持,那這女戶,給你立了就是。”
“多謝里正叔公。”見莊景業答應下來,莊清寧也是松了一口氣。
這橫得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這世道素來都是如此,你越是狠,旁人也就越怕你,你若真是逆來順受,旁人并不同情,甚至還要說一句你不爭氣。
她們姐妹想要在這條件下生活下去,往后還是要裹上一層厚厚的刺猬鎧甲為好。
莊景業進屋取了紙筆,將莊清寧立女戶的文書寫好,末了蓋上里正手中管理文書專用的印章,交給莊清寧。
“這文書你先拿著,剩下那份待我回頭去縣衙里頭蓋了縣衙那邊的大印,這便是成了。”
論理說,該蓋了縣衙那邊的印這事兒才算正式成,莊清寧也才能正式立了女戶,但此事合規,蓋印也是早晚的事,且眼前這個動不動就要拿刀,下耗子藥的人,莊景業當真是不想耽擱分毫,先把事應下了,把人分出去后再說旁的事。
“往后,你便是與你妹妹獨立一戶了。”莊景業道:“往后生老病死,再與旁人無關,你們自己好自為之。”
雖說宋氏心狠了些,卻也不至于讓你們餓死,你們卻是死乞白賴的要立女戶的,這出來之后,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下頓吃的更沒有著落,當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真以為生活是那么好討,日子是那般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