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的周家,窗戶外一排銀杏樹正是金燦燦的日子。
和林小賢家里一樣老舊的小區樓內,寬敞的大院鋪了滿滿一層銀杏葉子,不僅特別好看,還松松軟軟特別好玩。
恰逢周末,有老人閑庭,有小孩信步。
三兩個剛上小學的娃娃,活潑的很,踹著厚厚的葉子堆還不盡興,環繞一周找不到“同流合污”的小伙伴就不滿意。
幸好,有一個眼尖透過一樓的窗戶看到了“小伙伴”。
“姐姐,姐姐...”
他一路小跑過去,靠近的時候看到對方坐在窗臺邊的書桌旁,居然在寫作業。
現在幾點?
小朋友沒有戴手表,但早上被奶奶拖出來的時候,冷得他打了個噴嚏。
由此判斷現在肯定是很早的。
周末這么早就起來做作業了,這個姐姐肯定也是被爺爺奶奶逼的,簡直太可憐!
小朋友也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一下子有了共鳴。
他正義感爆棚,發誓要救出自己的“同伴”,趴到窗臺前喊得聲音更大了:
“姐姐姐姐!快出來跟我們一起玩吧!”
窗臺邊的周佳抬頭看了他,然后回頭繼續看題。
右手攏了攏頭發,露出半輪彎月似的潔白耳廓,只顯得比方才更加安寧恬靜了。
不為所動?
真是奇怪的姐姐。
小朋友真睜大圓溜溜的眼睛,往屋子里左看右看,難道這個姐姐的爺爺奶奶在里面偷聽?
那可太失策了。
小朋友后悔莫及,于是開始小小聲地喊:
“姐...姐...”
“......”
“姐姐...你快出來吧,就說有小朋友叫你哦。”
這可是絕佳的理由,他每次就是有別的小朋友找的時候,爺爺奶奶就肯定會放他出去玩的。
“姐...姐...”他把雙手攏成喇叭,“別怕...快出來吧...”
“......”
兩分鐘后,周佳終于忍不住了,臉一黑。
這到底誰家的小破孩兒!
她猛地一轉頭,這回臉上沒有了第一次的淡定,一雙漠然的眼睛像是在極地凍成的水晶一樣格外冰冷,讓趴在窗戶上的小朋友一個哆嗦,差點又打一個噴嚏。
這個姐姐居然不領情,小朋友頓時悻悻,識趣地跑開。
趕走了小娃娃的打擾,周佳也斷了繼續學習的節奏,略倦地伸了伸腰,柔美的少女曲線展露出幾分慵懶。
今天醒的有點早,沒太睡夠啊...
怎么辦?還有最后兩道應用題了,還做嗎?
腦海里悠悠然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子。
如果是新同桌在,肯定又要一邊念叨著“勞逸結合”“革命本錢”之類的話,一邊奪走她的筆催她下五子棋了...
想起他第一次這樣的時候,周佳還瞪大了眼睛和他爭吵。
“林小賢你怎么這么暴力啊!從來沒哪個同學搶我筆不準我學習的!”
“那是因為從來沒有哪個同學關心你!”
“誰說的,小顏就關心我...”
“那她知道你每天做題做到手打顫嗎?服了,現在就修仙,以后高三要不要命了!”
林小賢說完就氣勢洶洶地站起來:
“周佳!我現在命令你,馬上停筆和我下棋!”
“......”
雖然當時聽到這句話的周佳又惱又無奈,可如今每每一回想起,她就忍不住發笑。
真是奇怪的林小賢,奇怪的命令。
她笑著笑著,倒在床上,微微合上眼皮很快就打起盹,享受了一次久違的回籠覺。
再睜眼時是早上九點。
窗外的銀杏在微微搖曳,周佳十幾年如一日地看著它們,今天卻是第一次發現漂亮的景色原來真的可以讓人放松心情。
怪不得古人動不動就喜歡寫風景詩,動不動就“表達對大自然的喜愛之情”...
咚咚咚——
“姐,吃早飯。”
“來了。”
周佳從臥室走出去,惹得周峰一陣不適應。
“今天這么快?沒學習?”
“學了,然后睡了個回籠覺。”
“嚯嚯,那真是稀奇了...睡著了嗎?”
“嗯,睡的挺香的。”
“好吧...”
按照周峰以往的日常問候,他是懶得跟姐姐多說一兩句的。
只是這段時間的姐姐似乎要比過去稍微多了些活力,用他的話形容,就是至少不太像機器人了。
“爸呢?”
“加班,最近單子少,他要多找點甲方勾兌。”
“單子少?他上周不是還說有個大單子嗎?”
“他說是那樣說,可那單子畢竟是政府的,據說還是個地標建筑,不僅很多涂料商搶,而且都是老總級別的在溝通,爸就是個普通的小經理,搶不搶得到都沾不了什么光...”
周佳聽完就不說話了,這些東西她不太懂,反而弟弟對這方面要敏感些。
看來早熟也是有一定好處的,有些課堂外的東西能比同齡人提前學到。
餐桌上是簡單的咸菜白粥,周佳喝了幾口,飽腹就夠。
和弟弟一起洗了碗,回房的時候,周佳看到墻上印著“三棵樹涂料”字樣的掛歷上,有一個紅圈。
“11月11日,披...什么意思?”
今天的日子被紅筆圈了起來,還標有一個字的小注解。
誰圈的?
周佳是不會圈的,雙十一對別人可能是剁手的好日子,可對她們家來說,就是要忍住誘惑,盡量避免“敗家”的日子。
那除了周峰還有誰。
“周峰。”
“嗯?”
“你雙十一要買東西?買什么?多少錢?哪來的錢?”
姐姐的連珠炮是周峰承受不起的,連連擺手:
“沒沒沒,我不買我不買!掛歷上那個是爸寫的。”
“他寫的?寫的什么意思?”
“我估計就是雙十一給你買個披肩唄。”
周峰暗道姐姐真是沒心眼兒,平常也沒啥愛好,唯獨喜歡這么個東西,看到如此明顯的注釋居然還沒反應過來。
“披肩?”
“對嘛,前幾天爸問你披肩去哪了,你不是說刮破了嗎?所以他就...”
周佳恍然。
好像是這樣的,世上的父母總是很容易會記掛孩子的一些小事。
“可我后來...不是又有了嗎...”
周佳忽然吞吞吐吐地說到。
那是上周同桌給她買的,很舒服,很好看,做工精細,還是她最喜歡的藏藍色。
只是這幾天日子父親加班嚴重,她和弟弟的上下學也不一樣,大家的時間互相錯開。
所以不僅父親沒見過,連周峰也是現在才摳著腦袋:
“你已經買了?沒看到啊?”
“我每天都回來就洗了,陽臺晾著,你昨晚大掃除的時候不是去過陽臺拿掃把嗎,沒看到?”
“沒有啊...”
“很大一塊晾著都沒看到,瞎的很...”
周佳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充滿童真的想法,說不定這條披肩是通人性的,林小賢送給她,就只有她看得到呢。
而周峰的臉色卻已經開始變了。
“很大一塊...臥槽...”
周佳眉頭一凝:
“周峰,哪兒學的學的臟話?”
“不是...姐...”
周峰明顯顧不上這個問題,一臉緊張與窘迫:
“昨晚黑不溜秋,我披肩沒看到,倒是在陽臺找到過一塊大...大抹布...”
大抹布?
盯著周峰有些扭曲的表情看了兩秒,周佳急匆匆地趕到陽臺,心里瞬間沉了一下。
原本整整齊齊掛在晾衣桿上的那條藏藍色披肩,已經沒有了。
周峰緊隨其后跟過來馬上就道歉:
“對不起姐,我當時...”
“我的披肩呢?在哪?”
周佳并不想聽過程,雙手忍不住緊緊捏了起來。
“我看它一點不吸水,在灶臺擦了兩下就順手扔垃圾桶了...”
周佳跑到廚房開始翻垃圾桶。
“誒誒...不是...垃圾袋昨晚就丟了啊...”
周峰越說表情越難看,苦瓜似的。
他唯一慶幸的,就是姐姐好像只是臉色有些發白,居然并沒有責怪的意思。
實際上周佳當然不會責怪。
或者說正因為弟弟丟掉的是她很重要的東西,所以她才沒那個功夫管他,腦子里滿滿當當裝的都是那件披肩。
“丟哪的?”
“院子里那個大的垃圾桶...”
“藍色還是綠色?”
“綠色...”
于是周佳跑了出去,十分鐘后再回來,周峰看到的是姐姐沾滿污漬的雙手和臉蛋。
還有那條大部分已經接近黢黑的披肩。
她一言不發,眼神嚴峻地像是接受了什么崇高的任務一樣,跑到洗衣槽灑滿洗衣粉就開始搓起來。
披肩上,粘稠的油污,還有厚厚的的浮沉,以及臟水的浸染...
至少洗衣機肯定是沒轍了。
“姐,用刷子吧...”
周佳不理會這個愚蠢的提議。
這又不是牛仔褲,刷子一下去就真的全完了。
看著姐姐的雙手在泡沫里上下沖鋒,周峰縮著脖子,很想說這樣怎么可能洗的出來。
但他最終沒敢開腔,像犯了錯的狗崽一樣垂頭喪氣地默默回房,整整一上午,只聽到姐姐來來回回地在衛生間淘水換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看到陽臺上那條披肩再次煥發出嶄新而優雅的藏藍色,周峰第一時間打了個冷顫。
以他13歲的三觀,只覺得姐姐太可怕了。
這得較多大的勁,秉持多深的執念。
那雙手得搓成什么樣,才能做到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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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里,洗完披肩的周佳無比慶幸地出了一口氣。
慶幸還好扔了沒多久。
也慶幸剛好今天是周末。
不然手上那么多破了皮的地方肯定好不了,會被同桌看到的。
到時候林小賢肯定又要打著“關心”的旗號問東問西,說不定還要寫進他那本周佳的奇怪癖好。
哼,想想都郁悶死了...
“嘶...”
周佳打開一瓶醫用酒精,小心翼翼地往雙手指關節和后掌的地方一點點涂著,心里充滿了勝利的成就感,感覺自己像個英雄。
一個成功從魔窟里救出心愛公主的英雄。
這條披肩就是周佳心愛的公主。
將來某一天,周佳會不會也是誰的公主呢?
“有點中二啊...嘶...”
胡思亂想的周佳默默吐槽自己一句,臉微紅地輕笑一聲,不小心用力按到了傷口,又倒抽了一口氣...
酒精接觸傷口的時候還是很疼的。
弟弟還小也不是故意的,不能怪他。
所以周佳追根溯源,還是要怪林小賢。
可惡的林小賢,以后要是再敢讓她這么疼,她一定要各種挑撥離間,讓小顏一輩子都不跟他好...到時候就讓他心疼去吧!
學習委員得意地想。
她還不知道心疼是什么感覺呢,不過肯定比這個厲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