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觀眾,現在這里是在蓉城七中垮塌事故的現場,那么現在距離事故發生剛剛過去一個半小時…”
“…蓉城衛視為您報道,關于七中事故的最新消息,我臺前方記者了解到目前已有四名死者和若干負傷人員,其中十一名陷入深度昏迷…”
“…大家可以看到,現場救援和義務人員已經陸續緊急地進出,我們的三名蓉報記者已經在盡可能地…”
“…據悉,事發時七中正在舉行學校活動,至少有超過十五名領導老師以及二三十名學生和工作人員,或疏或密地位于主席臺偏中央的位置…”
“…導致此次事故的具體原因,學校負責人表示已經在聯系主席臺施工單和相關專家聯合展開調查…”
“…這里是環蓉二臺直播,目前警戒線已經拉起,我們的攝像已經無法拍攝到最新進展,但是那邊有一名剛剛被救出校門的同學,看起來的話并,沒,有太多什么傷勢哈…讓我們馬上來采訪一…誒?不好意思,我們是…哦哦對不起對不起…”
臨街商業樓二樓,“小星星兒童外語”的一間教室內,電視機上的頻道正在不斷切換。
當切到環蓉二臺的時候,屏幕上“立功”心切的實習記者想要采訪一名面容蒼白,眼眶泛紅,看上去無比虛弱的女學生,卻被攙扶著女學生的兩名護士大聲地呵罵。
“罵的好!這煞…筆!蘇卡!”
教室里十幾個小孩子在嬉戲玩耍,一名赤發碧眼的女教師抱著雙臂看著墻上的掛壁電視,小聲地爆著用中俄兩種語言偷偷爆著粗口。
如此情況下還為了收視率干擾救援過程,她相信明天或者今晚,這個實習記者就會上各大熱搜被口水淹沒。
在稍微長地停留了一會兒之后,電視頻道再次調走,然后繼續頻繁地切換起來,女教師疑惑地皺眉,看向身邊按著遙控板的同事,用不甚流暢的中文提醒道:
“沐,你為什么一直…沐?沐老師?”
女教師的話說到一半臉色微微一變,因為她身邊這名今天剛來實習俄語老師的叫做沐長卿的漂亮女人,此刻拿住遙控器的手在不斷地發抖,有些缺乏血色的面孔上,一對水霧逐漸彌漫的黑色眸子猛烈地震顫著。
“不會…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她發干的細柔唇瓣,在隨著心口的起伏而不清不楚地發出斷續的呢喃:
“你在哪…不要嚇我…你在哪啊…”
沐長卿的眼睛鎖定在屏幕上,在每一個相關新聞畫面試圖尋找那個人的身影。
如此徒勞的行為,卻是她在聽聞七中事故,打電話又無人接通后,能夠想到的,手邊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可由于現場封鎖,在翻到的所有頻道中,能看到的畫面極為有限。
只有剛剛的環蓉二臺,那名實習記者想要采訪的女生,才讓沐長卿黯然的眸子暫時恢復了一剎那的光亮。
因為她認了出來,那是外甥的女朋友之一,周佳。
可既然她沒事,那小賢呢?
為什么外甥沒有在她身邊?
而且…她的神情為什么顯得那么…
某種不好的預感就像一顆釘子,瞬間釘在了沐長卿的心頭。
“沐,你沒事吧…”
女教師有一點被她的反應嚇到,想要碰一碰她的肩膀,沐長卿卻是“啪”的一聲,有些木然地丟下遙控器,手腕在鼻尖和眼睛上用力抹了一把之后,就跌跌撞撞地奪門而去。
“誒!沐…老師…”
女教師茫然抬手,看著她稍微晃動的身形消失在門外,片刻后,若有所思地舒展眉毛,然后再緊鎖起來,重新看向了電視上關于榮成七中垮塌事件的新聞…
出門后的沐長卿攔下了離自己最近的一輛出租車。
“七中。”
“啊?七中?美女你看新聞了嗎?那兒現在…”
司機慢條斯理地搖頭,然后話語被后車位上伸過來的一把百元大鈔直接打斷:
“馬上!”
女人帶著發顫哭腔的語氣幾乎像是發號命令,司機一愣神的功夫,首先是驚訝這年頭居然還有人隨身帶著這么多現金,然后從后視鏡里看到了一雙濕潤紅腫的雙眼。
“走啊!都給你了!快開車!”
司機已然看明白了什么,沒有接過那把錢,一聲不吭地發動了油門。
這個世界上,好人總是要多一些的。
沐長卿顧不上說一句“謝謝”,在出租車發動的一瞬間從包里摸出手機,又一遍地撥打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嘟——
嘟——
等待音仿佛拖的格外長,每一下都像鏈鋸一下那在沐長卿的心坎上。
接電話啊…
求求你接電話…
一種缺氧般的眩暈感堵的喉嚨生疼,沐長卿一手握著手機,另一只手死死地攥緊手指,指甲在掌心嵌下一道道暗紅色的印子。
最終,隨著急促的未接通鈴聲又一次從聽筒響起,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害怕像是無形的大手,捏緊了沐長卿的心臟。
在大腦經過了瞬間的空白后,她終于再也控制不出眼眶里打轉的淚水,腦袋埋在膝間,酸漲的鼻頭一抽,兩道淚痕無聲地潸然而下…
不僅是她,一些在微信群里劃水或者看著電視的學生家長,也同樣在奔赴現場的途中。
“顧大寶你能不能開快點兒啊!”
“堵車啊!堵啊!我不急嘛!”
四起的鳴笛聲中,一亮紅色甲殼蟲汽車上,中年夫妻正愁眉緊鎖,面紅耳赤地爭吵著。
“你個沒用的東西!女兒今天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我…”
“哎呀算我求你,電話都接了你就別烏鴉嘴了好不好?”
“可是你沒感覺小顏很…很不對勁嗎?電話里就回了句‘沒受傷’‘沒事’,然后就直接掛斷了,再打也不接…”
“廢話!你沒聽她哭成那樣了嗎?肯定是嚇壞了啊!”
顧大寶對妻子的烏鴉嘴一個詞都不想聽,繼續心急如焚地按著喇叭…
另一個方向,同樣在車里堵著的韓萱萱已然梨花帶雨,拿手機的那只手臂都要身旁的蘇國陽扶著才能穩住。
“元元,元元你受傷了沒啊!媽媽差點兒嚇暈過去了你知道嗎!你現在情況怎么樣?啊?救援隊呢?你在他們身邊沒…”
和很多參加競賽學生的家長一樣,韓萱萱在得知事故發生的一瞬間,心肺都差點兒停滯,直到聽到電話那頭蘇元的聲音,才后怕地哭出聲,然后反復地確認著女兒的安全。
可是,隨著事情一件件地確認,韓萱萱的心雖然逐漸安了下來,她卻發現女兒的聲音越發顫抖的厲害,直到最后終于哭喊了起來:
“媽…小賢他…林小賢…”
韓萱萱心里咯噔一下,張了張嘴巴:
“元元你…你先冷靜,你先好好休息,媽媽馬上過去好嗎?”
除了現實世界,各大學校的班群也炸開了鍋,
尤其是七中和二中。
時處周六,二中高二七班的班群里,幾乎全員qq都在線,一些奔赴了現場的同學正在不停地往群里發照片。
偉哥,再拍拍里面!
賢哥呢?找到賢哥了嗎?
我靠…班長他們肯定在主席臺最中間啊…
全體成員,我在電視上看到周姐了,其他有到現場的同學,看到我們班另外的人請馬上通知一下是否安全!!!!
李馳,馳哥你到沒啊!現在到底什么情況?
同樣是周六,也不是所有人都掛在網絡上,接收著最新的消息。
林家,林小賢的臥室書桌上,一個較小的身子正帶著耳機坐在椅子上輕輕晃著白嫩的小腿,認真地往本子上謄抄著中考模擬試卷的例題筆記。
試卷的姓名欄上,整齊地寫著“林小書”三個娟秀的小字,蓋在上面是一個鮮紅的‘100’。
這是她的第三份滿分物理模擬卷了,也是第三次超越班上徐夏怡的證明。
這樣的進步,林小書上次去探望哥哥的時候故意沒有說出來。
她要等哥哥回家的時候,再把這些滿分卷子給他看,讓他知道努力起來的自己居然可以做到這種程度,讓他一回來就能收獲一個讓她驕傲的妹妹。
好期待他到時候的表情啊…
林小書有一絲竊喜地抿唇笑著,然后有電話打進來。
“喂?小姨?”
“小書…你…你在家…還好嗎?”
林小書對沐長卿的措辭和語調感到奇怪:
“小姨,你什么意思啊?”
“沒…你還在做作業嗎?”
“嗯。”
“我…我剛收到通知,我們樓下要修電箱…你現在把電視和路由器這些,家里所有的電器都先關掉…等我通知了再打開好嗎?”
“啊…WIFI也關啊…可我手機卡沒有流量了…”
“先忍一會兒…小書…小書…你先好好做作業好嗎?等我回來…等我通知你,你做完作業看書也好,聽歌也行…對了,你之前不是緩存了兩部電視劇嗎?你…”
“小姨。”
林小書總覺得沐長卿有些怪怪的,語無倫次,聲調也恍惚,于是開口打斷她:
“我知道了,你好好實習吧。”
“嗯,你…”
那邊的沐長卿吸了吸鼻子,猶豫著又補充了一句:
“你有什么事兒…記得一定先給小姨打電話,知道嗎?”
“嗯知道。”
掛掉電話,林小書用筆桿在臉上滾了兩下。
今天的小姨…真的有些奇怪啊…
琢磨了一下沒有頭緒,總之先按她說的把家里的各種電器插頭,包括電視和WIFI都斷掉之后,林小書重新坐回了書桌旁。
新聞,自媒體,教育局,規劃局,學校,區政,市政…
一場上千師生目睹下的慘劇,正在全方位地在各個維度由慢而快地傳播,發酵。
包括離蓉城排行第二的仁和醫院,雖然不是離七中最近的醫院,但也在事故發生后派出了醫務人員援助后,然后在醫生護士們之間引發了討論。
“好夸張啊,七中那個操場你見過沒?那個主席臺連著雨棚直接全垮下來了!”
“不是,你說清楚點兒,到底是操場還是主席臺啊?”
“廢話!操場怎么垮啊?是主席臺!我侄子帶我去過七中,那個主席臺很大,擠滿了能站兩百人呢!”
端著藥瓶的兩個護士在走道里窸窸窣窣地討論著,雖然帶著口罩,可也是愁眉不展,作為醫務工作者,她們可不只是把這種事當作新聞甚至八卦來談而已,見過太多痛苦病人的她們對受害的學生們有發至內心的同情和擔憂。
“兩百人?嘖,那這次得有多少學生受傷啊…”
“電視上說好像幾十個…唔,反正等之后官方報告吧,七中邊上的二醫院會全部接收,但是二醫院據說現在床位緊張,如果到時候不夠,我們醫院肯定也要接收一部分…”
說著,護士的腳步一停:
“哦對了,那會兒送進來的那個骨折的病人呢?”
“在404號病房。”
“呀!走過了!電梯電梯…”
急促的腳步篤篤篤地遠去,與此同時,護士口中的404房間內,一雙略顯疲倦的眼睛細細地瞇起,定定地望著遠處墻上只有二十多寸的小電視。
電視里播放的正是環蓉二臺,雖然同樣對那個實習記者的行為很氣憤,或者說比其他人還要氣憤,可這雙眼睛的主人由于四肢骨折,也無法按遙控器換臺,所以就被迫鎖定了環蓉二臺來了解事故的后續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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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蛋!嘶!哦喲喲…”
“不愧是環蓉二臺,狗比!”
床頭有一面不知哪個病人還是醫生留的鏡子,少年轉頭看了一會兒,然后呼出一口氣:
“還好,沒被這魔幻的世界毀容…帥氣這一塊,我林某人還是拿的死死的啊…”
病床上的林小賢能夠如此苦中作樂,前提自然是確認了幾個女孩子的安全。
“誒,我問你…”
不大的病房里擺了兩張病床,明明此時只有林小賢一個人,他卻忽然不知對誰開口說起了話。
“你救我的時候真的看清楚了嗎?她們…真的沒事吧?”
這已經是林小賢一小時前從病床上醒來問的第四次了,等他的話音落下,兩秒后,他枕邊的一塊白色被角才緩緩蠕動起來。
先是如金色綢緞般流淌的長發,然后是長發里包裹著的一張洋娃娃般的可愛小臉兒,精美漂亮的眉眼鼻唇,香軟巧致的耳朵,布偶貓一樣的碧藍眼眸…
每一處輪廓曲線都是那么流暢和完美,把這個看起來不大的女孩兒勾勒出了一副精靈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