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命蓮穿著浴衣端坐在鋪滿報紙的榻榻米上。
脖間裹了毛巾，面前的矮桌擺著一面鏡子。
垂到地面的白發被林素輕輕托起。
他想象，如果是過去的水生命蓮，一定會害羞得耳根通紅吧。
也可能根本不會跟林素這個大男人提出這種要求。
但現在的她，臉色清冷，面無表情。
就好像一具漂亮的人偶，端坐著沒有任何反應。
林素在心里輕嘆了口氣，拿起剪刀為水生命蓮修剪頭發。
“讓我來剪真的可以嗎，我覺得老板娘會更擅長這種事。”
“前輩來就可以，我不想讓其他人碰我。”
“是，是嗎.....”
林素偷偷咧了咧嘴。
好家伙，連撩男人都學會了。
林素以前從來沒有給人剪過頭發，剪得小心翼翼。
三十分鐘后，成品出來了。
按照她本人的要求，水生命蓮拖到地上的長發被剪短到過肩的程度，劉海三七分遮住額頭。
林素對他的處女作很是滿意。
“沒想到我還有當發廊小哥的天賦。”
水生命蓮低頭摘下橙色棉布帽上的百合花發夾，戴在自己右耳上方的位置。
在原本清冷氣質上，多添了一分柔和。
林素有點意外。
這個百合花發夾不曾出現在記憶中那個水生命蓮身上。
“這是凜以前喜歡戴的。”
水生命蓮看著鏡子里的林素，“好看嗎？”
“我覺得不錯。”
林素笑道。
不知道為什么，當戴上那個百合花發夾的時候，水生命蓮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氣質忽然減弱了許多。
現在想起來，如今的水生命蓮跟記憶中的水生命蓮比起來也健談了不少。
也就是說，他到底還是改變了一些東西......
“今天殯儀館的人來電話了，入葬儀式今晚舉行。”林素說道。
水生命蓮手頓了一下，緩慢的點頭。
“去跟他們......好好做個告別吧。”
“.......”
不久后，水生命蓮和林素騎車離開了旅館。
此時外界的狀況已經明顯受控，四處都有陰陽寮和軍隊的人在巡邏，不會漏過任何一個靈薄獄。
就連周邊的商鋪也有極少數恢復了生意，開店迎客。
就像旅館的老板娘那樣，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避難點待著。
水生命蓮找了一家服裝店，換上一身黑衣黑褲的休閑服，林素也是一身黑衣打扮。
兩人來到殯儀館。
這里也有士兵在駐守。
作為銷毀尸體的地方之一，殯儀館其實是很重要的地方。
如果無法妥善保管尸體，尸體堆積在一起很快就會產生疫病。
但是現在送到殯儀館的尸體堆積如山，太平間也放不下，所以只能盡快處理。
在這種非常時期，火葬前能夠提前通知家屬來觀禮已經是仁至義盡。
水生命蓮和林素報了姓名，很快就被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領到火葬的地方。
雖然名義上是要下葬三人，水生命蓮的父母和妹妹。
但實際上能找到的尸體只有妹妹水生凜一具。
水生命蓮和林素看著蓋著白布的尸體被推進火葬箱中，工作人員按下按鈕，箱里噴出火焰。
火葬的全程，水生命蓮都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落淚也沒有任何動搖，就好像在參加一個陌生人的葬禮。
水生凜的尸體化作了一捧骨灰，被裝進一個白色的骨灰罐里，交給水生命蓮。
在殯儀館外，水生命蓮和林素坐在花壇的長椅上休息，看著殯儀館門前不斷進出的人群。
代表父親、母親、妹妹的三個骨灰盒放在水生命蓮大腿上。
氣氛非常壓抑，水生命蓮一直盯著骨灰盒不說話。
林素也不知道該不該安慰，因為水生命蓮根本沒表露出任何傷心的情緒，讓人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突然間，水生命蓮開口了。
“我高中畢業那年，被東大錄取了。當時看榜之后很興奮，回家想跟家人分享這種快樂。
但是到家之后，等來的卻是一個噩耗——我妹妹被診斷出白血病。”
林素靜靜的聽著。
“醫療費非常高昂，這會讓我們家傾家蕩產，自然也沒有余力承擔我大學的學費......就這樣，我放棄了東大，在便利店打工，緩解家里的經濟負擔。”
“我對妹妹有過一瞬間的怨恨。”
“因為她的原因，高中三年的努力全部白費，夢想的東大也在觸手可及之處擦肩而過。
我的人生，所有的一切都好像都被現實否定。當看到她的臉的時候，我恨不得伸手掐死她。”
水生命蓮仰頭看著天花板。
“但她是我的妹妹，是重要的家人......她是特別的。”
“為了不讓凜產生愧疚，我隱瞞了考上東大的事情，也盡量不讓她知道家里的情況。
我們從沒想過放棄，相信總有一天，可以將凜治好，大家一起償還掉債務，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水生命蓮轉頭看著林素。
林素能從她眼中看到與冷漠相差甚遠的東西。
那是一種持續滾動的熾熱情感。
“遺憾、失望、悲傷、后悔......我不想像普通人那樣除了哭喊以外無所作為。”
“我要讓那些毀掉我生活的東西付出代價。”
“為了復仇，我什么都愿意做....！”
在與她對視一瞬間，林素理解了。
現在驅動水生命蓮這個人的能量，是‘仇恨’。
她的恨是如此猛烈而濃厚，以至于將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
褪去過去的所有軟弱，成為最具效率的機器。
這就是水生命蓮的選擇的道路。
林素苦笑一聲，“一個人承擔這么沉重的東西，總有一天會被壓垮的。”
“所以我現在不就說給前輩聽了么。”
水生命蓮站起來，露給林素一個后背。
“如果有一天我偏離了道路，就由前輩來指正我吧。”
摩托的轟鳴聲漸漸遠離。
林素載著水生命蓮回旅館，路上他開得很快。
不過在路過一個燈火通明的避難點的時候，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他聽到里面傳出了歌聲。
“很在意嗎？”
水生命蓮坐在后座，單手抱著他的腰，歪頭說道，“好奇的話就去看看吧，正好我也想知道避難點是什么樣的。”
“那就過去看一眼吧。”
林素轉了個彎，開進了避難點所在的街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