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昭看著眼前的僧人模樣,仿佛被駭得亡魂皆冒!
他瘋了一般的抓撓著面前的僧人!
妙蛙寺是妖。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一直就知道。
但是作為一個潦倒的中年縣令,半百之歲不但沒有兒女膝下承歡,還在江州這種地方擔心妖魔,擔心土匪,擔心自己某個夜晚睜開眼就被妖魔吞進了肚子。
韓昭最初,只想活著。
在斷南令頒布之前,調任來江州以南的所有官員,要么是犯罪,要么是得罪了上司,被暗中加害。
韓昭屬于后者。
赤貧出身的他,在官場潦倒半生,卻因為酒宴上說錯話,得罪上司就被派來了江州。
一言之過,以命相抵。
他不甘心!
他想要活著,活到爬出這片地獄。
但是一無所有,無錢無權無人的他,根本做不到任何事。
甚至自己的命令,連個差役都指使不動。
他到來的第一天,衙門里就有人開莊,賭他能活多久。
很多妖怪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吃縣令,收集頭蓋骨。
就像是人類打獵喜歡收集獵物的皮毛,對于妖怪來說,一個縣令的腦袋是可以給同類炫耀的資本。
曾經邊境有討魔校尉斬殺大妖后,在其洞穴中發現了幾十頂烏紗帽和無數掛在墻上風干的頭顱。每一個頭顱都被裱起來,掛在墻上并寫下姓名和哪年中的進士,有何著作。
顯然,這些人是妖魔對同類炫耀的資本,也是妖魔最喜愛的裝飾。
妖怪之中與人同心的自然存在,龍虎山的護法就是妖怪,甚至接受過皇上的召見。
但是大多數妖魔,尤其是靠近邊境,在大妖聚攏之下,妖魔對人類極為仇視。
殺人的話,州牧知府在大城,想要獵殺不但難度高,還容易被朝廷清算。
而縣令剛剛好。
尤其是有些貧困偏遠,無法長期雇傭異人的縣城,縣令一般都活不過一個季度。
韓昭就是在這種絕望之下,遇到了那個人。
那個佛主。
韓昭還記得,那是一個暴雨天。
他一個人在后宅吃著飯。
榨菜拌飯。
他不是沒錢,從安武歷開始,邊境官員的俸祿,就比內地翻了一倍。
但是他卻沒有和其他人一樣揮霍。
他要存下來。
不僅僅是他的俸祿,整個豐縣的稅收,他也存了下來。他要吞了豐縣百姓的血肉,為自己鋪路。
在底層官吏中摸爬滾打半輩子,韓昭明白了一個道理。
如今的大靖,就是要吃人的。
朝廷北方一片奢靡,繁華如夢。一州之隔,亂世浮萍。
只要妖魔不攻破邊境長城,陛下是不在乎邊境的死活的。
可是他明白,自己存下再多的錢,死了,也什么用都沒有。
但是他能做的,除了拼命斂財就是干飯。其他的做不了。
江州雖然可以種植的地方不多,但是生長的水稻卻是優質香甜,最大的產地,一直都是皇家專供。
然后在那天的暴雨下,一道籠罩在僧袍下的肥大身影,巨人一般的朝著自己走來。
那尖尖的僧帽下,是一張裂開的,沒有牙齒的大嘴和生滿肉瘤的青色下巴。
它還提著一個腦袋。
是經常和自己對著干的一個差役。
妖魔走上來的時候,韓昭認命了。
顯然,這個妖魔是來取了自己腦袋,吃完留著做裝飾的。
豐縣距離府城不近,自己沒錢長期雇傭異人,被妖怪吃掉也是早晚的事。
他面對妖魔,莫名其妙的沒有恐懼,只有恨。
恨為什么死的是自己?
于是,韓昭給妖怪說了自己藏匿銀子的地方,臨死前要它拿了銀子,把這個縣衙的所有人干掉,陪他上路。
那捏住他脖子,本來要揪下腦袋的僧妖聽了他的話頓了頓,卻沒有殺他。
那僧妖將手中啃了一半的人頭放在桌上。
“吃了他,你活。”
韓昭已經記不清那天自己做了什么。
只記得那天的雨很大,米飯很腥。
漆黑的烏云壓在天空,漫天雨霧如潮,散發著濕透的霉味。仿佛要壓得他永世不得翻身。
之后,妙蛙寺出現。有強悍的僧人協助韓昭。
那時候的韓昭,已經徹底變了。
他要抓住任何機會,爬出地獄。
妙蛙寺的所有要求,他有求必應,并且能夠極好的蒙蔽民眾。
紫藤花的出現,讓他將自己的經營天賦發揮到了極致。
或許,他一開始經商,能成為一位成功的商人。
隨著第一次紫藤大會的舉辦,韓昭在妙蛙寺的地位開始變換。
在那佛主銷聲匿跡的情況下,他開始主導妙蛙寺。
一年又一年,到今日,他已經摸到知府的位置。
他在六十歲的尾巴,用人命鋪出了一條通天大道。
王跛子,更是他親手扶植的。
他,從沒認過命。
此刻,韓昭涕泗橫流,劇烈的驚恐下看著面前僧人的腦殼撬開,并且他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腦袋。
這是真的要動手了。
不是恐嚇,不是做戲,是真的……要殺了自己。
“如果殺了我。”
“烏山下你們準備的所有怪物都會失控。”
“你們準備的所有紫藤花和星子,都會永遠消失。”
突然,韓昭的腹部傳來一陣字正腔圓的話。
僧人一愣。
那被他捏在手中,幾乎嚇到失態的韓昭,此刻的驚懼一掃而空,眼神卻是冷冽了起來。
他身體羸弱,但是說的話卻讓僧人一頓。
僧人頭蓋骨的縫隙間,一雙漆黑渾圓的眼睛,注視著韓昭。
但是他的眼神更冷。
“你們佛主,過了。”
“妙蛙寺,是豐縣的妙蛙寺。”
“而豐縣,是我的。”
韓昭的聲音從腹中傳來,他的肚子凸起,一個足足三尺大小的巨物在他的肚子上浮現。
那是一張巨大的老鼠面孔。
“殺了我,馬上烏山沼澤下的所有怪物暴走,它們不會去攻擊百姓,而是先吃了你們寺廟所有和尚。包括你們佛主。”
“嘻嘻嘻……”
尖細的狂笑在韓昭的肚子響起。
“不要質疑一名御獸師的本事。”
“你們四年來帶走的每一個老人,都經過我的手。而人,和禽獸并沒有太大區別。”
說著,韓昭抬手。
他打了一個響指。
“嗚嗚嗚嗚!!!”
突然,旁邊一名眼中閃爍萬字符的差役猛然跪在地上,他渾身生出鋒利的骨刺,皮肉脫落,趴在地上,如一頭獵犬般嗚咽狂吠!
“吼!”
那人猛然張開嘴,朝著僧人撲來!
僧人一拳將那差役爆頭。
淋淋鮮血飛濺了韓昭一身,而那僧人在他的注視下,松開了手。
僧人的頭蓋骨扣合,眼神又恢復了黑色。
“咳咳咳!”
韓昭猛然咳嗽了一陣,他的確是個普通人。
因為他這些年身邊全是妙蛙寺的僧侶,但凡他修煉,就會被發現制止。
這也是妙蛙寺放心他來指揮僧人的原因。
一個普通人,再怎么也翻不起浪。
可是現在,意外出現了。
“哈哈哈哈哈!”
韓昭狂笑。
他的喉嚨里露出一顆腦袋,一顆須發皆白的老鼠頭。
他猛然盯著面前的僧人,和喉嚨里的鼠頭一同開口道:“跪下!”
“不然,我會給你們佛主足夠的驚喜。”
那僧人想到韓昭之前的話,面色變幻,緩緩跪下。
韓昭猛地一個巴掌甩在了僧人臉上,冷冷道:“帶我見你們佛主。”
妙蛙寺圖窮見匕,他也不裝了。
他從來沒有信任過妖魔。
他一直都在準備著。
妙蛙寺當他是蟬,自己是隨時可以收割他的螳螂。
但是他韓昭……
一直都是黃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