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到腳步聲全都下意識的看向了楊萬里。
楊萬里則快步來到吳良身邊,而后壓低了聲音說道:“公子,這地方有點不太對勁,我與手下兵士喬裝前去查探消息,卻發現走到哪里都有人在尾隨我們,而且這里的鄉民看向我們的眼神似乎也帶有些許敵意,還總在有意無意的反探我們的消息……我去過了許多地方,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狀況。”
“那依你的意思,我們現在應該怎么辦?”
吳良問道。
“為了防止發生什么意料之外的情況,我認為咱們應該盡快離開朐縣,最好不要在此處駐扎過夜。”
楊萬里正色說道,“就算此后仍要在此處查探,公子也應喬裝之后暗中行事,時刻防范這里的鄉民,不宜與他們走得太近。”
“嗯。”
吳良微微頷首,“你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方才我已經命典韋去安排了,我們即刻離開朐縣前往西邊的厚丘駐扎,此后若要查探消息,便往返于厚丘與朐縣之間,雖然可能費時費力了一些,卻可確保萬無一失。”
楊萬里的判斷無疑證實了吳良此前的猜測。
目前還留在這里的鄉民八成應該都與郁洲山的黃巾賊有關,否則不可能繼續在此地安穩的生活,他們便是那伙黃巾賊的斥候與眼線。
只要是進入朐縣境內的人,相關消息可能很快便會傳到郁洲山。
這套路倒是與《水滸傳》中的梁山極為類似,梁山水泊之外便有一家由“旱地忽律”朱貴與“鬼臉兒”杜興負責經營的酒家,專門探聽往來客商的消息,為梁山上的宋江等人提供情報,使得朝廷的數次圍剿都無功而返。
就這恐怕還是因為吳良等人還算人多勢眾,并且名義上還是前來公干的官兵,若是換了一些零散的人來到此處,那些鄉民說不定自己就直接動手拿人了,區區幾個過路人,再加上如今這世道又亂成這般模樣,失蹤幾個人簡直太正常了,根本不會有人追查,而且也基本上追查不出結果。
“公子所言極是。”
楊萬里拱手說道。
話說到這一步,自然也沒有人再詢問原因,紛紛開始著手動身。
如此一盞茶的功夫之后,瓬人軍便已經整裝完畢,清點過人數之后向城外行去。
期間吳良還特意來到巫女呼身邊向她詢問:“呼姑娘,進入曲線之后,你的瓊勾玉可曾發生過什么變化?”
“不曾有所變化。”
巫女呼微微搖頭。
“嗯。”
吳良點頭,接著便不再多說什么。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瓬人軍最終還是沒能順順利利的離開朐縣城。
當他們離開府衙動身的時候,便已經有一些此前站在府衙附近圍觀他們的鄉民不動聲色的跟隨在了后面。
而等他們還沒有走到城門口的時候。
后面便已經多了一條多達三四十人的“尾巴”,并且這條尾巴還在不斷有人加入進來。
吳良觀察過這些鄉民,他們皆是一些幾乎沒有戰斗力的老幼婦孺,基本不可能直接對瓬人軍造成威脅,只是令人很不自在。
而當他們終于來到城門口,以為出了城便萬事大吉的時候。
城門口卻已經聚集了一群人,這些人就像是正在收到消息專門守在這里等待瓬人軍一般,數量在三百有余。
不過他們同樣都是一些很難形成戰斗力的老幼婦孺。
若是放在后世,這絕對是最惹不起的一個團體。
老人肯定不能碰,碰一下只要人家往地上一躺,立馬多個爹、多個媽;
孩子也不能碰,哪怕輕輕推一下,人家也可以往地上一躺,他還是個孩子啊,你怎么可以和孩子一般見識;
婦女更加不能碰,“氣抖冷”一出,若是再被安上個非禮的罪名,再有一些團體支持與炒作一番,立刻褲襠里面掉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
“公子……”
見此狀況,典韋亦是微微蹙眉,楊萬里也湊了過來詢問吳良的意見。
因為這些人已經將城門堵了個水泄不通,若是他們不讓開的話,瓬人軍便必須做出選擇才能順利離開。
“叫兄弟們收拾家伙事,不過不要著急,看看他們究竟想做什么再做定奪。”
吳良目光微冷,面無表情的道。
“諾。”
典韋與楊萬里立刻跑去安排。
于是瓬人軍繼續向城門靠近。
這些老幼婦孺雖然堵住了城門,但這座小城根本就沒有守軍,甚至連那城門都沒有,只有一個可供兩匹馬并列而行的門洞,因此根本做不到關閉城門將瓬人軍留下。
就在瓬人軍與這些老幼婦孺相距只有十丈左右的時候。
“軍爺賞我們口飯吃吧!”
一個婦女的喊叫聲率先從人群中傳出。
緊接著這些老幼婦孺便像是打開了開關一般,一個個哀嚎起來,紛紛大聲向吳良乞求起來:
“軍爺,求求你救救我這小孫兒吧,他已經好幾天沒吃上一粒米了!”
“軍爺給口吃的吧!”
“軍爺行行好吧,我家死的只剩小老兒一人了……”
“我的命好苦啊……”
然而嚎歸嚎,他們卻并不像吳良此前見過的那些流民一般紛紛跪倒在地,甚至連禮都不施,只是一個個大聲的哀嚎,不過倒也有人抹起了眼淚。
“這……”
瓬人軍眾人皆是停下了腳步。
這哀嚎聲十分聒噪,吵得人心煩意亂,但面對這樣一群乞求救命的老幼婦孺,瓬人軍眾人在吳良的帶領下平日里衣食無憂,因此心地也相對比較善良,有不少人心中竟有些不落忍……都是些可憐人啊。
“公子。”
瓬人軍眾骨干下意識的看向了吳良,此事還是要吳良來做定奪。
不過現在擺在吳良面前的選擇卻是不多:
要么命人強行將他們驅散,如此自可順利出城;
要么便拿出些糧餉來分發給他們,這些人得了糧餉應該也會自行離開。
那么,吳良會作何選擇呢?
吳良心知自己這是被綁架與要挾了,一邊是來自一群老幼婦孺的道德綁架,一邊則是不給糧就出不了城的要挾。
而吳良心中雖然不悅,但依舊決定先禮后兵。
“諸位,安靜!”
當著眾人的面,吳良清了清嗓子走到陣前大聲對面前的老幼婦孺喊了一嗓子,待這些人的聲音略低一些之后,這才終于說道,“諸位父老鄉親,見你們如此受苦,我若不伸出援手良心難安,因此我決定拿出一半的糧餉接濟你們,為求公平公正,我將命人將兩車糧餉運至府衙,由邴縣令將糧食一一發放到你們手中,諸位請移步前往府衙。”
說著話,吳良回頭對楊萬里示意了一下。
楊萬里會意,果真命人趕著兩輛運送糧食的馬車掉了頭向府衙的方向行去。
這輛車糧食已有千斤,雖然對于著數百人來說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卻也能夠令他們吃上兩頓飽飯。
對于吳良而言,這也是完全可以承受的損失。
反正除了糧食之外,他還攜帶了一些硬通的黃金,回頭到了厚丘再想辦法購置一些糧食便是,不會影響到他們的行程。
話音落下,場面終于徹底安靜了下來。
瓬人軍雖然有人心中不忿,覺得這么被要去了兩車糧食有些郁悶,但這應該已經是最妥善的解決方式了,畢竟吳良這樣的決定也可以將這些人引去府衙,自然可以擺脫這些人,因此他們也沒什么好說的。
而這群老幼婦孺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已如此方式進行著交流,卻久久沒有一人邁開步子離開城門。
他們可能是不敢相信吳良居然如此痛快的選擇了接濟他們?
但瓬人軍運送糧食的馬車已經向府衙方向趕去,他們全都看在眼中,這可做不了假,實在沒什么好不敢相信的……
這不符合常理!
瓬人軍生活在這個時代,平日里外出見得最多的便是食不果腹的災民,因此非常清楚災民應該是什么樣子。
一旦聽到有什么地方發放賑糧,他們便會不顧一切的前往,恨不得肩膀上能再長出一對翅膀來飛著去,只怕晚了一步賑糧便發放完。
但這些老幼婦孺看著運糧馬車趕往府衙方向,竟還能沉得住氣。
甚至看起來似乎還是一個頗有紀律的團體,這就很有問題了!
“諸位,糧餉已經云去了府衙,請諸位移步前往府衙領取!”
吳良已經看出了問題,卻依舊給了他們一次機會,用更大的聲音重復道。
還是沒有人邁步。
很顯然,討要糧食只是他們阻攔瓬人軍的借口,沒想到吳良居然這么痛快的答應了他們,反倒令他們陷入了被動。
“楊萬里,把我們的運糧車叫回來吧。”
吳良的臉色變得陰沉,又對楊萬里說了一句。
“諾。”
楊萬里應了一聲,命運糧馬車重新掉頭歸隊。
那么……他會怎么做呢?
巫女呼也大概看明白了目前的情況,一雙眸子望著了吳良若有所思。
面對這樣一群老幼婦孺,巫女呼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兩難。
身為倭國神社的巫女,尤其還是徐福親自創立的神社,她與許多倭國人都受到了天朝文化的深遠影響,沿襲了天朝尊老愛幼的傳統,何況面前還是一群手無寸鐵的老幼婦孺,并且至少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惡意。
在任何時候。
這樣一群人都是極難處理的,稍有不慎便會留下罵名,成為十惡不赦之人……巫女呼完全可以想象,哪怕倭國神社使用強硬的手段將這樣一群人驅離,傳揚出去恐怕也會立刻跌落神壇,最起碼她這個巫女肯定是要謝罪的。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諸位父老鄉親,你們不會以為我是個好人吧?”
見運糧馬車已經歸隊,吳良忽然又笑了起來,抬眼看向面前的一眾老幼婦孺,說了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這群老幼婦孺頓時面露疑惑之色,表示不明白他究竟什么意思。
下一刻。
“列陣迎敵!”
吳良忽然暴喝一聲,眼中已是殺意縱橫。
“諾!”
瓬人軍齊聲應道。
身后的工兵鏟持于手中,戰國連發弩的箭匣上了弩背。
在瓬人軍中,吳良便是無可爭議的首腦與核心,他的命令在這些兵士心中甚至尚在曹老板之上,但這些兵士對他卻并非敬畏,而是發自內心崇敬,這是吳良一次一次率領他們出征是的言行換來的崇敬。
因此瓬人軍的執行力亦是極強。
“軍爺要對我們做什么,我們不過是一些手無寸鐵的災民,不曾對軍爺有絲毫冒犯之處,難道軍爺就不怕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么?”
一名老者當即拄著拐杖走上前來指著質問。
這樣正是巫女呼擔心的問題,一旦背負這個罵名,便永遠都抬不起頭來了。
“如果我沒有道德,就不會被道德綁架了。”
吳良微微瞇起眼睛道。
“什么?”
那老者明顯沒有聽懂吳良這句來自后世的網絡用語。
“呵呵,虱子多了不癢,屠城之事我都做過,又怎會在意你們這區區幾百條性命。”
吳良似笑非笑的道,“糧食肯定是沒有了,現在我只給你們三個呼吸的功夫,倘若三個呼吸過后你們仍舊不肯散去,那我便只有踏著你們的尸首離去了。”
“諸將士聽令!”
“三個呼吸過后立即動手,不過是些不中用的老幼婦孺,諒他們的腿腳也無法從你們手中逃脫,一個活口都不要留下,免得事后有人出去亂說,令那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來煩擾我,聽清楚了么!”
下了這樣一條命令之后,吳良已經轉過了身去,只是被對這種人伸出了三根手指,開始了倒計時。
“這……”
巫女呼見狀有些失神,他真要將他們殺光?
想到吳良此前那令人難以捉摸的性情,她覺得吳良極有可能真打算怎么做,但這樣真的可以么?
那老者頓時語塞,身后的那群老幼婦孺亦是面露不安之色,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