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忒修斯之船
“這不影響捐獻,自然體強化劑的排異反應很罕見,她是很有價值的研究資產。”
“醫生,我的問題是,還有救嗎?”
安迪平靜的看著他的眼睛,現在不管是后悔還是悲傷都沒有任何意義,這事兒的確由自己而起,非我所愿,但有我之過。
與其在這兒怨天尤人自我檢討,不如想想辦法怎么救她。
“有。”醫生說:“五級強化,促使細胞恢復活力,然后更換損壞組織,全身義體化,但也只能保證讓她活過來,至于大腦會不會受損……”
聽完醫生的解釋,安迪大約明白她現在的情況了。
她的處境和重度輻射病很像。
DNA鏈趨于斷裂,導致了細胞損傷,從而全身組織壞死,如果真的斷了,那神仙也救不回來。
還沒有斷,就意味著能通過注射自然體強化劑,修復細胞,恢復生機,接著更換生物義體,重塑形體……
以海德拉的技術,腦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
但問題是……
——知道疳油癥為什么是絕癥么?
因為根治疳油癥的藍血技術是海德拉的獨門絕技,有的東西,是拿錢買不來的,無論你有多少錢,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你愿意付出一切財富,可單純的財富只是一堆數字,對海德拉毫無意義。
要讓海德拉救你,需要的是‘權力’。
海德拉能救莉莉,但沒必要。
無論是五級自然體強化,還是后續的全身生物義體,都是錢買不到的東西。
安迪去找了艾娃副主管。
莉莉本身就是公司員工,享受海德拉的醫療保障,只要她愿意為莉莉說上兩句話,醫療部就會判定她有救治價值。
艾娃副主管稍作思考,答應了。
然后莉莉就得救了。
不用支付任何醫療費用,一切花銷由海德拉承擔。
這便是給公司當狗的價值。
安迪出了電梯,朝著莉莉的病房走去。
海德拉的效率很高,一月中的時候,莉莉的情況就穩定了下來,一月底,全身義體再造完畢,她是2月6號醒過來的。
身體狀況非常好,和原裝的一模一樣。
就是……
人有點兒傻。
大腦還無法適應新身體,像個嬰兒一般蹣跚學步牙牙學語,醫生說這是更換義體后的正常情況,需要一段時間的復健期。
“救治及時,大腦恢復情況良好,從幾次測試看智力應該沒有太大損傷……”
“智力正常?她整個人都傻掉了啊!”
安迪看著病房里吹口水泡泡玩的莉莉道。
“那不是弱智,是失憶。”
醫生分享了一段視頻給安迪,畫面中莉莉拿著扳手,把病床旁的呼吸機拆了個稀碎,每一顆最小的螺絲都完好無損,所有構件整整齊齊的擺在地上。
“底層記憶完好無損,所以她現在是個嫻熟的高級工程師,但海馬體應該是出了些問題,她的情感體驗都沒有了……換而言之,她現在是個大齡嬰兒。”
“還能恢復么?”
“這就得看你陪她做復健的情況了。”
所幸,莉莉還認識安迪,所以這三個月來,復健的效果很好。
或者說,是安迪找到了她變傻的原因。
采補從她那里強行掠奪了精元。
大量流失的精,讓她的身體崩潰,這部分通過海德拉的技術手段補了回來,所以她的肉體重生了。
而大量流失的元……把靈魂抽殘了——還好沒抽光,抽光就真死了。
補充元就能重新激活靈魂,但應該是永遠都沒法恢復到之前的樣子了,因為那部分精元全都讓安迪用光了。
或者這么說:
安迪抽走了她的一部分靈魂煉炁,還給她就能還原出原本的莉莉。
可問題是還不了了,都用掉了。
所以他只能以某種方式把自己的元輸送給她,這讓她的靈魂急速成長,短短三個月里,已經從嬰兒恢復到了正常成年人。
安迪推開門,坐在窗邊的女孩轉過頭來。
風吹動了她的發絲。
她對著安迪微微一笑,眼睛彎作月牙,那樣柔和的笑容安迪很熟悉,可它并不屬于莉莉。
“你來了,安迪。”
她站起身,拉了拉病服的領口,遮住自己胸前的風景。
她的確是莉莉,因為重塑靈魂的基石就是‘杉山莉映’。
但也不完全是,因為輸送給她的元里,沒有‘杉山莉映’。
老實說,在最初看到她千瘡百孔泡在活性溶液里時,安迪沒有多少慚愧,誰知道采補術會兇惡到這種程度?
理論總得實踐。
這是事故,哪怕不在莉莉身上試,他也會在別人身上試,莉莉底子好沒有一次被抽死,還有機會挽救,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但是現在,看著那個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他反而變得不舒服了。
用紙刀劃開蛋糕。
八等份。
每一塊都是同等大小。
系好餐巾,正襟危坐。
刀叉緩緩分割餐盤里的蛋糕,動作輕柔、優雅……且做作。
每一叉都只是一小口,蛋糕從不接觸上下嘴唇,剛好以一個準確的角度送入口中,舌尖一抬,門牙一抵,閉嘴,無聲咀嚼。
只是一塊小蛋糕而已,過去,莉莉都是上手抓,下嘴啃,不把腮幫子鼓滿決不罷休。
進食習慣,是長年累月養成的,它不會憑空改變。
另一邊,安迪坐在角落里,默默修改法術程式。
所謂法術,不過就是靈能在力場中的運行方式,不同的運行方式產生不同的效果,確定某一效果的既定方式之后,將其編入丹田的輸出程式中,便可達到‘法術自動化’的效果。
老師總結出了許多法術,技巧是無窮的,安迪可以繼續總結。
通過逆推采補術,他創造出了‘傳渡’術。
正是通過傳渡,安迪重塑了莉莉的靈魂。
這東西說白了就是‘意識輸送’。
元是藍能量,藍能量中包含了一個人的知識、經驗、情感體驗……傳渡就是把自己的精神拷貝后粘貼給別人。
一開始的傳渡,安迪只是隨機拷貝一些自己無關緊要的意識。
這的確幫助了莉莉的靈魂成長,幾次之后,她已經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后來安迪漸漸發現,拷貝關于莉莉的意識效果會更好。
但是……
他關于莉莉的意識,都是些……
在莉莉差不多恢復正常人的思維能力后,她看自己的眼神也變得奇怪了起來:
“我知道我們是什么關系了。”
親愛的莉莉,我們還能是什么關系?
這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意識已經恢復到了成人,而安迪關于她的記憶……并不多。
三個月下來,能還給她的,都還了,這一次之后,安迪就沒有可拷貝的東西了。
“準備好了嗎?”
安迪看著已經吃完蛋糕的莉莉道。
隨著意識的恢復,過去的那個莉莉也逐漸活了過來,所以她還是那么愛戚風蛋糕,而且依舊那么能吃,一個人可以吃掉一大塊,唯一改變的,是進食的方式。
“等等,讓我刷個牙。”
莉莉跑進洗手間,刷完牙,坐回床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來吧。”
安迪起身,把她撲倒。
——只是親吻而已。
事實上,連親吻都不用。
傳渡與采補不同,不需要那么密切的接觸,當然,一開始時,安迪還沒有完善到現在這樣。
一開始的傳渡方式,和采補一致。
直到某天,啊,就是莉莉完全恢復說話能力的那天。
她條件反射般跳了起來,拽著自己的衣領躲到了墻角:
“我,我還沒準備好。”
安迪修改了傳渡方式,但保留了最低限度的親吻。
因為如果莉莉戒色了,我們之間的關系就會變得棘手起來,安迪不確定她恢復了多少記憶,但如果太多……她知道的太多了。
老實說,我還是更喜歡好色的莉莉。
長長的濕吻之后,女孩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那是種奇怪的感覺,身體……
身體并無任何異樣,一點感覺都沒有。
但是腦子……
腦子里會有許多畫面閃過,就像是看一場電影,看著那些荒唐的畫面,杉山莉映覺得……真的很荒唐。
那個女人,根本就是個瘋子。
記憶就是腦子里的電信號。
隨著意識的漸漸復蘇,她回憶起了過去的一切,但是換一個靈魂,就別有感觸。
這個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在利用我。
1月7號那天晚上……
他殺了我。
心中會有抗拒感,并非是因為他曾傷害過自己,而是……
內心清晰的告訴她,‘她’愛上了被愛的自己。
——長長的濕吻之后,女孩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杉山莉映發現自己正與男人十指緊扣。
條件反射般抽出手,她喘了喘氣,抹抹嘴:
“結束了嗎?”
“恭喜,杉山小姐,你正式出院了。”
站在蓋洛大廈腳下時,有一種熟悉的陌生感。
認證過員工權限,杉山莉映接到了自己已被停職的通告。
安迪在送她來的路上已經說過了。
這次救治花了他很大的工夫,裝備部這邊拒絕開這么長的病假,所以自己的職務已經被停止,如果想要回去,估計要重新上崗考核,這意味著許多……
最理想的情況,是保留職級,但降薪降職。
“沒關系,我會幫你想辦法,這兩天就先回家休息,好嗎?莉莉。”
“不,我要去上班。”
走進裝備部時,杉山莉映看到了兩個熟人,抬招呼,卻被無視了。
哦,我想起來了。
因為不和她們一起去荒土開派對,我被排擠了啊。
但是今天,她們的臉色好像格外難看。
杉山莉映登入裝備部內網,終于找到了原因。
安息執行長頒布了新的條例。
海德拉的一線維修員大多為女性,因為要配合設備的緣故,有160cm/48kg的限制。
盡可能的嬌小,才能穿進利維坦閹割版的維修外骨骼。
新條例中明確這么寫著。
也是,這都什么時代了,又不需要哺乳,這兩坨肉有什么用?省布料不好么?
杉山莉映抬手掂了掂自己的。
真軟。
手感真好。
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我也有一份。
杉山莉映看到了自己的手術同意書,雖然已經被停職了,但主管應該是群發的,在這兒干了七年,杉山莉映了解他。
他是個懶鬼。
在手術同意書上畫了兩個,發回給主管。
繼續坐著電梯向下,來到了自己的工作間。
這個位于地下三層的地方沒有一點自然光,所有人的膚色都是一片慘白。
推開工作間的門,一股鐵銹和機油的味道撲面而來。
看著堆得滿滿當當的機械構件,杉山莉映為這屋子的下一個主人感到悲哀。
從她接手自己未完成的工作那一刻起,這屋子永遠不會干凈——就和我接手的那天一樣。
走進屋子,杉山莉映下意識解開了領口的扣子,這是老習慣了,在她的世界里,她不必穿衣服。
然后又覺得哪里不對。
在蓋洛大廈,衣服和一樣,沒有任何意義,可她從沒見誰裸奔過。
漫步在工作間里,她找到了那個自己劃出來的休閑區。
柔軟的多功能沙發旁,放著許多玩具。
以前工作得累了,就會在沙發上躺一躺,玩會兒玩具。
高潮來臨的那一刻,煩惱一掃而空。
沉沉睡去。
睡醒之后繼續玩,玩累了再去工作。
如此循環往復。
杉山莉映摸了摸沙發的棱角,這也曾是帶給自己快樂的東西。
有些惡心。
她知道自己有些不對勁,在復健的過程中,似乎有些別的東西成為了自己的一部分。
但是這一刻,她確定。
她不喜歡過去的自己。
那是個沒人愛的可憐蟲,以至于抓住了一丁點兒溫暖,就像條瘋狗般撲了上去。
失了智了,從他拿出那張聚變爐的設計圖那一刻起,就該明白。
和他待一塊兒不會有好下場。
但是不和他一起呢?
又有別的什么樂子?
杉山莉映苦思冥想著,離開工作間,迎面撞上了怒目圓瞪的主管。
他投影出一幅大大的簽名,然后周圍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杉山!你這簽的是什么字!?”
主管氣急敗壞,指著杉山莉映的鼻子,大聲斥責起來。
他罵得唾沫橫飛,簡直把吃奶的勁兒都罵出來了。
三句話不離。
罵完了,接著又罵。
杉山莉映知道自己該老老實實把頭埋進里,乖乖認罵。
可是很奇怪,那頭就是低不下來。
因為我又沒犯錯,雖然我的沒什么用,可你也不能說拿走就拿走吧!?
她越想越氣,最后那些怨氣全都沖進了眼眶,把眼睛擠得跟銅鈴那么大。
主管罵著罵著,停了下來。
因為杉山莉映的那雙眼睛,簡直就是對蓄勢待發的火山,黑色的瞳仁深處,仿佛有顆太陽……已經點燃了。
“你看什么看!誰允許你這么看著我的!!!”
啪!——
杉山莉映把主管的臉拍在了墻上:
“你再敢說我的奶,我就撕爛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