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月走出上京路39號,看著頭頂上那個‘上京路老年活動中心’的招牌,輕輕笑了一下。
“這個駐地還挺不錯的。”
上京路是一條鄰江的街道,它并不是什么遠近聞名的商業街,只是白城大大小小的無數普通街道之一。
此刻是午后,正是白城最閑散的時候。
街道靠江的一側零落的點綴著幾家茶館,泛黃的竹桌竹椅以奇特的連續方式擺滿整個院落。
茶館一般都有露天的院落,擺著竹制的桌椅,桌子不大,正好能擺下幾個茶杯或者一副象棋。
每當清晨午后,就會有三三兩兩的老人點一碗最便宜的花茶,或要一杯白開水,圍在桌子前,有的聊天,有的下棋,尤其多的是打紙牌的。
身前摞著高高的一疊零鈔,最大的面值不會超過十塊,最小的有五毛的,也有一毛的,來來往往一整天,紙堆里的錢可能也不會有什么變化。
當然外面院落茶館是賺不到什么錢的,跨過院落進了閣樓,便是陣陣不會停歇的麻將聲,這就是年輕人活躍的地方。
年輕人出手都大方,給得起茶座錢,也愿意花錢喝好茶。
有些人日頭剛剛上到屋頂就在茶館坐著,一直坐到日落時分,這樣的,茶館就會提供午飯。
有的是自己做,有的是從附近的店家訂。
往往最地道白城美食,就在這些勾欄瓦舍之間。
莫月上午送了江鈴,就馬不停蹄的來了這邊,到現在還沒吃上午飯,于是她就直接走進一個最近的茶館。
剛在院子里坐下,一個瘦削的小哥便拿著菜單走了過來。
“您要喝點什么?”
來茶館總是要點茶的,
“一杯花茶,”莫月看了一眼菜單,花茶是最便宜的茶,地方不好茶館賣七八塊錢一杯,地方好的的則能賣到二十五六一杯。
茶都是可以無限續杯的,點一杯花茶,便相當于在茶館買了門票,能從早上開門喝到晚上吧打烊。
“你們這有飯菜嗎?”點了茶以后莫月隨即問到。
“有的,您來的正是時候,再晚個幾分鐘廚房就停火了。”瘦削的小哥一邊說著,一邊拿出另外一個菜單。
“來一盤回鍋肉吧。”莫月瞄了一眼菜單,直接指著最上面的菜品說到。
“要飯嗎?”
小哥拿出一張紙寫下菜名。
“要,”
雖然感覺有點奇怪,但是莫月還是點點頭。
“您稍等,”瘦削的小哥一邊收起菜單,一邊朝著閣樓的方向大喊“花茶一杯~回鍋一盤~要飯~”
老茶館的喊菜帶著一種獨特的唱腔,那是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調子,能在保護喊菜人的嗓子的前提下,把聲音傳到最遠的地方。
上茶很快,一個蓋碗,一小撮茶。還有一整個暖水瓶放在桌子上,若是缺水了,便自己加。
上菜就要慢許多,在這等待的時間里,莫月端著蓋碗,喝著茶,慢悠悠的在茶館的大爺之間晃蕩,時不時還出聲說兩句話。
“大爺,你那馬不能那么走,那么走鐵定輸。”
“看吧,輸了吧~”
“嘿,小姑娘,觀棋不語你不知道啊,”大爺看著莫月端著蓋碗晃蕩的樣子,不知是不是氣不過自己輸了棋局,還是氣不過觀棋人在旁邊咋咋呼呼,他直接起了身,一指椅子,“你厲害你來!”
“我來就我來,”
莫月大馬金刀的往桌子前面一坐,無論下棋的技術怎么樣,氣勢倒是挺唬人,連對面的大爺都不由的提起了精神。
待棋局擺好,對面大爺讓了莫月一個先手,莫月也不客氣,抬起棋子就往前走了一步。
“嗨,你這個小姑娘怎么先走帥呢?”
“那有下象棋先走帥的?”
看到莫月走的一步,大爺們瞬間炸開了鍋,莫月倒是振振有詞,
“當將軍的不沖鋒在前,身先士卒,怎么能讓手下的小兵悍不畏死,贏取勝利呢?你看,我這個帥不光先走,還會輕功,”她拿起自己的紅帥直接飛過整個棋盤,把對面大爺的黑將吃了,“可以萬軍當中取敵將首級。”
但是大爺們一點都不聽她的鬼話,七手八腳的就直接把她趕下了桌。
莫月也不惱,樂呵呵的端著茶碗繼續晃蕩。
就如同小時候跟在哥哥身后,在茶館里嬉戲打鬧,無憂無慮的晃蕩。
——
“恭喜你獲得成品,烤焦了的蛋糕一個~”葉蘭笑著打開烤箱,拿出里面烏漆嘛黑,團成一團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她扳開一小塊,露出里面蓬松的蛋糕,叉了一點放進嘴里,“味道其實還不錯,就是有點不太美觀。”
莫語看著自己的作品,有點無語對蒼天的感覺,他自認為還是有一點廚藝天賦——至少飯煮不糊的高級天賦。
但是學了一天就烤出來這么一個東西還是對他的自信心造成了嚴重的打擊。
“你以為蘭姐的獨門秘制小蛋糕這么好學啊?要是你這么輕松就能學會,蘭姐早就沒飯吃了。”看他一副沮喪的樣子,葉蘭笑了笑,隨后又看了看時間,“快下班了,今天還要送姐姐回家嗎?姐姐可以在家單獨給你補習一下小蛋糕的做法。”
說這句話的時候,葉蘭幾乎就要趴在莫語的身上,溫潤的吐息已經扶動著他的耳垂。
“啊,不用了。”莫語打了個激靈,后退一步,“我想起來今天莫月還在家等我吃晚飯呢。”
然后他逃也似的跑開了。
葉蘭看著他狼狽的背影,笑得前仰后合。
——
莫語的腳步很快,但是他沒能走出大學城商業街,在夜色下,原本白天銷聲匿跡的小吃攤一個一個的出現在了路邊,每一個的香味都勾引著人神魂顛倒。
你可以拒絕美人投懷送抱,但是你無法拒絕美食送到你的嘴邊。
干飯人的快樂往往就是這么樸實無華且枯燥。
在這些混雜的香味中,莫語聞到了一個尤其熟悉的香味。
“老板,炒粉怎么賣的?”
坐在攤位邊上正在打瞌睡的中年老板被莫語一句話喚醒,他快速的站起身,臉上帶著笑容,
“米粉還是河粉呀,”隨后他臉上的笑容變成了驚喜,“小伙子,是你啊,我還以為你畢業了。”
“沒畢業,因為一些事情休學了,大叔你原來不是在白大那邊擺攤嗎?怎么到這邊來了?”莫語笑瞇瞇的打招呼,
“白大那邊修地鐵,把路封了,我就搬到這邊來了,今天剛過來,哈哈哈,”老板露出爽朗的笑容,“那小伙子還是炒一碗米粉,炒一碗河粉混炒面?”
“多···”
“多加點肉多加點辣,我知道”老板熟練的點火放油放菜,手上動作不停,嘴上也在問莫語“你妹妹呢?現在在讀高中了吧?”
“嗯,高二了,已經長成一個大姑娘了,老板麻煩打包一下”
“好嘞!”
第一次見到這個賣炒河粉的大叔的時候,莫語剛剛上大學,那時候大叔也是第一次出來擺地攤。
大叔原本有個自己的小飯店,因為經濟不景氣關門了,大叔就索性出來擺地攤,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也不用房租,也不用雇人,自己一個人做多少是多少,不用擔心有的沒的,踏實。’
那時候的大叔還使不慣戶外的煤氣灶,每次加菜都要停一下火,但是大叔的炒粉好吃且料足,于是莫語便成為了大叔最早的長期忠實顧客。
那時候莫月剛上初三,學習壓力很大,每天都有很多心事的樣子。莫語就偷偷帶著她來吃炒粉,小姑娘吃的滿嘴流油,每次吃完了唯一的想法就是下次什么時候來。
莫語就會和她拉勾,約定下一次偷跑出來的時間。
兩年多過去了,大叔炒粉的動作已經變得流暢而優美,再也不會停下來加菜。
但是記憶,只會越來越深。
炒粉在火焰中翻滾,帶著香味的煙氣吸引著更多游蕩的人。
這就是煙火,煙火中有故事,有記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