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你對書籍出版流程有什么了解？”
“出版流程啊…”
清水徹回想著與其他編輯閑聊時得到的只言片語，開口道：“一般就是作者提供稿子給出版社，出版社交給書店出售，最終讀者從書店中買書，是這樣吧？”
“大體沒錯，”岸田正明緩緩點頭，“不過你漏了一環，實際上是作者、出版社、中間商、書店、讀者這五個層次。”
“中間商？是做什么的？”清水徹注意到了他說法中的不同之處。
“簡單的說…有點類似于郵遞員吧。你也知道，全國大大小小的書店加起來總共有一萬多家，任何一家出版社都不可能和這么多書店建立直接的銷售渠道，這時候就需要中間商了。”
“他們和書店接洽，建立了一套遍及全國的銷售網絡。出版社有要出版的書籍，直接交給他們就好，然后他們會通過自己的渠道，將要售賣的書盡可能多地提供給每個書店。”
“中間商之于出版社和書店，就像是送報紙的人之于報社和讀者，中間商就像是那個送報紙的人。”
梳理一陣，清水徹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么說，中間商其實很有存在的必要。”
“肯定了，”岸田正明喝下一大口咖啡，通紅的眼睛中滿是無奈，“大型出版社還好，名聲擺在那里，總會有書店愿意采購他們的書。像我們這種小型出版社，離了中間商根本就活不下去。畢竟…假如我是書店老板，也不會輕易采購沒聽過名字出版社的書。”
清水徹緩緩點頭。
“原來是這樣…不過，這和早見書房的困境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岸田正明長嘆一聲，“中間商看起來有很多，但實際上也就是兩家，東京販賣株式會社，和日本出版販賣株式會社。這兩家合起來控制了80%的中間市場。我們這種小出版社，就是靠這兩家中間商才能把書賣出去。”
“而這兩家中間商都是由各大出版社建立的，清水你可以猜猜誰是他們的最大股東。”
說到這個程度，答案已經不言自明。清水徹吐出一個名字：“講談社？”
“沒錯，”岸田又嘆了口氣，“作為全日本最大的出版社，講談社早就不是家單純的出版社了。產業上游的印刷廠、造紙，下游的中間商、書店，甚至是小說的影視劇改編，講談社都有涉及。我們早見書房和它比起來，就像是螞蟻和大象吧。”
腦海中浮現出個龐然大物的形象，清水徹試探著問到：“那這次…講談社就是通過中間商動手的吧？”
“不僅僅是這樣。”
岸田下意識從口袋中取出皺巴巴的煙盒，想起在室內又放了回去，嘖了一聲。
“我們以前合作的印刷廠是講談社旗下的，上周發來文件說，因為印刷能力的限制，下個月開始不接受新的印刷訂單。那兩家中間商也是，說是最近的賬目出了問題，欠我們的銷售款近期無法結算，也無法通過他們發行新書，說是要等到賬目理清為止。鬼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
不能進行印刷，銷售渠道也被掐斷。作為一家出版社，早見書房無疑被抓住了要害。
清水徹本以為這兩招就足夠致命，對面的岸田正明還在說著。
“最狠的還不是這個…清水，你知道對出版社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沒等他回答，岸田就給出了答案。
“是書。或者說，是像清水你一樣能寫出書的作家。我們早見書房主要出版的是文學類書籍，比起主攻其他門類的出版社更加依賴作家。”
回想起來自幻冬社的那通電話，清水徹突然意識到了講談社這次襲擊的主要方向。
那邊岸田沒停下解釋。
“其實印刷廠可以再找，銷售渠道也能想想辦法。但沒了作家，我們早見書房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對于我們這種小出版社，除了清水你這樣的新人，來我們這出書的作家，大部分是看在與社長以及其他編輯的交情上。也就是靠著這些人，我們早見書房才不至于破產倒閉。”
“講談社也就看中了這一點，在圈子內大力宣揚我們已經失去出版能力的消息，同時又鼓動其他出版社來我們這挖人。呵，倒是看得挺準。”
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清水徹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在實際的利益面前，交情又能算得了什么。平心而論，作為一名作家，要不是和早見書房的特殊關系，清水徹也不會將自己辛苦創作出的作品交給傳聞中馬上就要倒閉的出版社。再加上其他出版社的刻意拉攏，那些作家的選擇也就可想而知。
“倒也不能去責怪那些作家，”岸田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既然我們是靠交情得到他們的書稿，看在交情的份上，也不能拖著他們一起去死。只能說…講談社這招確實夠狠。”
面對這種絕境，饒是清水徹，一時也想不出什么解救的辦法。不過就這么眼睜睜看著早見書房破產倒閉，清水徹覺得自己做不到。
“岸田桑，現在這種情況…還有什么出路嗎？”
“出路嗎？”
岸田正明苦笑了一聲，強打起精神，疲憊不堪的臉上滿是無奈。
“也不是沒有。要么就指望講談社突然良心發現，停下這些手段。要么，就只能想辦法讓那些作家恢復對我們的信心了。”
“恢復信心？具體要怎么做？”
“最好的辦法就是針鋒相對。既然現在傳言我們失去了出版能力，那就反過來出一本書。不光要順利出版，而且要大賣，要火到讓所有人都知道的程度。”
在書的世界里，書本身就是最管用的辦法。如果能實現的話，確實可以讓早見書房擺脫現在的困境，不過這一點也在講談社的預料之中。
“可現在…”
“是啊。沒了中間商的幫助，我們要把書賣出去，就只能找書店一家家推銷。可我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出版社，沒有幾家書店會答應的。除非給他們一個不得不答應的理由。”
“不得不答應的理由…要是能有東野圭吾桑那樣的名氣…”
“…或者書的質量足夠好，好到讓所有人都覺得會大賣。”
岸田將清水徹剩下的話補充完，又攤開手。
“就眼下這種局面，怎么能找的到？”
沒回應他的話，清水徹看了眼桌上的書稿，意識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