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徹從后門溜進會場，第一眼就看到副沸騰般的喧囂景象。所有人都對著電話大聲喊著什么，聲嘶力竭的樣子，如同是股災來臨時的證券交易所一般。
不過當渡邊淳一和被兩人扶著的瀨川仁入場時，會場又倏地安靜下來，只剩下連番響起的快門聲，以及一些認出了瀨川仁身份的人在竊竊私語。
“諸位，”渡邊淳一來到舞臺中央，拿起話筒，瀨川仁被架在一旁。
“我是本屆直木獎的評委，渡邊淳一，”他掃視著臺下的閃光燈，語氣平緩，“這次，我們接到舉報，直木獎的入圍作品中出現了抄襲事件。為了維護直木獎評選的公正性，我們評委，以及直木獎主辦方——日本文學振興會，認真審查了舉報者提供的相關證據。現已確認，入圍作品中的《七月山》這本書，完全抄襲了一位年輕作家尚未出版的書稿。而抄襲者，就是我旁邊的瀨川仁！”
場內的快門聲一瞬間被嘩然蓋過。如同發現了一個肥美的獵物，臺下記者的眼神愈發銳利，臺上瀨川仁也止不住地顫抖。
“對于這次事件，我，渡邊淳一，代表主辦方和全體評委，向全體國民致歉。真的是…萬分抱歉！”
等過足夠拍下幾十張照片的時間，渡邊淳一扶著桌子勉力起身，轉向了瀨川仁。
“現在，請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向全體國民謝罪！”
渡邊淳一給了個眼神，扶著瀨川仁的工作人員同時松開手，任由他跌坐在舞臺上。
清水徹遠遠看到瀨川仁身體抽搐著，臉上的淚水和鼻涕已經混成一團。
渡邊淳一將話筒遞到他嘴邊：“開始謝罪吧。”
“…對…對不起…”
“大聲點，你是敢做不敢認嗎！”
對他的命令不敢有絲毫違抗，瀨川仁用帶著哭腔的聲音竭力嘶喊：“對不起！因為我…我抄襲給各位帶來的麻煩…真是對不起！”
“還有呢？身為日本人，連謝罪時的姿勢都忘了嗎！”
渡邊淳一的話語像是鞭子落在他身上，瀨川仁連忙移動手腳正坐起來，露出了一張絕望后的扭曲面龐，接著掙扎著舉起雙手，身體緩緩向前倒下，先是手掌，然后是額頭，全都緊緊貼著地板，口中還念著，“對不起…”
臺下的快門聲越來越起勁了。
站在最后排，清水徹卻是發現了哪里不對。
山中孝去了哪里？怎么渡邊淳一的說法，聽起來像是整件事由瀨川仁一力為止，分明山中孝才是幕后的指示者！而且瀨川仁一點反駁都沒有，居然就這么認了？這種小人絕對不會主動為“朋友”承擔責任。難道說…在瀨川仁被渡邊淳一帶走的那段時間里，有人對他說了什么…
正在推測著種種可能，清水徹看到臺上的渡邊淳一撇下瀨川仁，又舉起話筒。
“另外，講談社在這次事件中，因為審查工作存在疏漏，使得抄襲后的書籍得以成功出版，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沒錯，這件事我們也有責任！”
會場的另外一個角落突然傳來個中氣十足的聲音。所有人循聲望去，發現是名年近六十的中年男子，體型健壯，表情嚴肅。
那名男子迎著所有的目光和鏡頭上前兩步，開口道：“在下是講談社的常務董事，山中弘義。對于這次事件，因為我們的工作失誤，給直木獎評委會和公眾帶來的困擾，真是深感抱歉！”
說著他就深鞠一躬，引起了一陣快門聲。
直起身后，他又是快走兩步，狠狠盯著臺上早已癱倒在地的瀨川仁。
“我們講談社在與作家簽的合同中，規定作家有不得抄襲的義務。出于對各位作家的信任，鄙社在這方面的審查并不嚴格，但沒想到這份信任居然被人利用…因此，我們已經委托律師就此事對瀨川仁提起訴訟，希望法院能做出公正的判決！”
說到這里，不管法院和記者們怎么想，但清水徹已經全明白了。
“就是他。他那部《失樂園》就是在我們講談社的雜志上連載的，當時給他當編輯的就是現在的山中董事。”
這是進入料亭前山中孝洋洋得意時說出的一句話，這說明渡邊淳一和那位山中弘義早就認識！
就在進入會場前，他們也已經溝通好，將抄襲的責任全部扣在瀨川仁身上。而本該承擔主要責任的山中孝，以及他背后的講談社，則被一句輕飄飄的工作失誤簡單帶過。到最后再用信任與合同的名義，隱隱將講談社放在同為受害者的位置上，將最后一點責任也撇的一干二凈。
沒錯，自己交給渡邊淳一的證據基本上全是宮本直弼的書稿，只能通過相互對照認定《七月山》那本書確實存在抄襲，但并不能證明山中孝也參與其中，這就是那份證據的漏洞…
不過，自己剛剛拿到了瀨川仁的錄音，以及他和山中孝的通話記錄。如果他沒對人提起的話，那講談社應該還不知道這份材料…
掃了眼臺上一臉嚴肅的渡邊淳一，又遠遠看著滿是憤慨神色的山中弘義，清水徹暗自攥緊了拳頭。
正在這時，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
“你…是不是本屆直木獎得主清水君？”
擋在那道聲音之前的人影紛紛閃開，讓清水徹看到了山中弘義的正臉。如果將渡邊淳一比作年邁的獅子，那他則活像是一只隨著年齡增長，愈發狡猾與兇狠的禿鷲。
他瞳孔中冒著兇光，臉上卻是頗為驚喜的笑容，竟主動走過兩人之間的距離，對著比自己年輕了近四十歲的清水徹屈身行禮。
“聽說瀨川仁之前逃出了會場，是清水君將他抓回來的，這才給了我們講談社向公眾認錯的機會。這么說來，清水君稱得上是我們講談社的大恩人！”
當著一眾記者的面，清水徹也不能裝作視而不見，只能冷聲道：“即使沒有講談社，我也會將他抓回來的。”
“是是，但不論如何，清水君這次幫了我們一個大忙，”山中弘義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所以為了報答清水君，清水君下一本書能不能考慮在鄙社出版，我們絕對會給出最好的待遇。”
越過眼前的山中弘義，清水徹遠遠看到了站在角落里，臉上掛著冷笑的山中孝。
果然讓這混蛋逃了！
面對講談社的又一次圖謀，清水徹實在是沒有搭理他們的想法。可場內的記者已經圍了上來，步步逼近，就差將錄音筆塞到兩人口中。不給出回應實在是不好脫身。
就在這時，清水徹忽然察覺到袖口傳來一陣拉力，回過頭去，是七見奈奈美。
“清水，馬上就輪到你上臺，進行記者見面會了。”
“啊，是的，”清水徹一下子反應過來，左右看了眼身邊記者，開口道，“各位，我得回去準備，先失陪了。”
拉著七見奈奈美大步走出會場，清水徹順手帶上門，讓里面的一切都封在漸漸合攏的門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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