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有些摸不準熊啟的意思。
之前的成蟜之亂,雖然事情很大,但在秦國之內并沒有掀起什么風浪,就是因為清除韓系,是呂不韋和熊啟默契聯手做的。
此刻又冒出一個第三者陸言,你熊啟這么積極做什么?
有大夫站出來質問:“昌平君何出此言?陸言雖然名聲頗大,但也只有蒙學之文傳世,未見治國經典。雖然在百家間有陸子尊稱,但不過是江湖人的自夸,年紀又輕,如何當得起我王之師,更不用說秦王御駕十里相迎。
王上,臣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熊啟知道對方是呂不韋的人,反駁道:“荀夫子之才,天下盡知,儒家荀派在齊楚兩國多有人才。陸言學自荀夫子,豈能只會蒙學而不會治國?
王上韓國之行,拜其為老師。之后過武遂,太乙山揚名,今日此舉只會表示我王慧眼識人、求賢若渴,十里相迎,正合適。”
你個沒眼力見的,是在說王上沒眼睛看人嗎?還是看不見陸言在武遂跟王上的患難之情、救命之恩?此時跳出來說話,以后王上清算,呂不韋也救不了你。
就在熊啟腹誹這個大夫悲劇下場的時候,邊上又有一人說話。
“昌平君此言有理,老臣也覺得,十里相迎正合適。”
熊啟詫異。
百官有些站不住,交頭接耳。
呂不韋見到這人說話,老眉成川。
綱成君蔡澤,秦昭王時當過相國,經孝文王、莊襄王,如今的嬴政,這已經是第四任秦王了,一直身居要職。
蔡澤剛出使完燕國回來,燕王已經對秦國示好,讓太子丹入秦為質子,兩國修好以防備趙國。可以說,蔡澤這是剛剛立下大功一件。
此刻他站出來說道:“道家人宗非比一般江湖門派,申不害、文子,慎到、田駢,宋钘、尹文等俊才都曾學自道家人宗,陸言能被窮薪子大師稱為陸子,其道列入傳承,非同一般。其在儒家內部又影響甚深,王上此舉乃是收天下人心。老臣以為不僅要迎,更要隆重相迎。”
道家人宗的思想,在天下的影響力很大,蔡澤,也是其中的一員。
呂不韋那部門客集作《呂氏春秋》,說是雜家,其實主要也是道家人宗思想和儒家思想。
恰好,陸言的身份,死死堵住了他的嘴。
昌平君、綱成君先后表態,呂不韋的沉默沒有持續很久,也站出來附議。
“王上,老臣也贊同綱成君所說。陸子既為王上之師,便是我大秦之師。今日的迎接儀式老臣會親自操辦,以彰我秦國之禮。”
嬴政站起,雙手拂袖,“好,有仲父操持,當不負先生之名。”
他剛剛把百官的反應看得很清楚,如果不是綱成君蔡澤站出來說話,這嘴炮恐怕還有得打。不由地,對蔡澤又多了些好感。
蔡澤把燕丹帶到秦國,是嬴政很滿意的一件事。
因為在六歲到九歲期間,嬴政曾跟燕丹兩人在邯鄲同病相憐,結下了純粹的友誼。十多年后再見,他自然是很高興的。
燕丹雖然境遇慘淡,但也不會當著嬴政面表現,所以兩人再見相處得還不錯。
早朝很快結束,原本心情不錯的呂不韋感覺有點糟心。他吩咐下邊忙碌起來,準備轟轟烈烈地迎接陸言。
午時,秦王嬴政率百官出城,鐵騎開路,儀仗跟從,號角漫野,旌旗蔽日。
咸陽震動。
山東六國的駐秦探子不解其意,又不敢貿然跟蹤,各個翹首以望。
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消息,說秦王欲以國師之禮,率百官出咸陽十里以迎接陸言,瞬間傳遍街頭巷尾。
身在燕國驛館的燕丹,看著浩浩蕩蕩的儀仗,咽下的秦酒無比苦澀,“嬴政,如今你雖然還未掌權,卻已經有陸言這樣的人才來投。燕國,唉~”
“秦國六世都沒有庸主,想不到嬴政居然是個昏君。此時自家內部不安分,還以國師之禮去迎接一個十七歲的孺子,當真可笑!太子殿下,你說是不是?”
說話這人,是燕丹的護衛,名見宋意,喝得有些青筋凸起,口齒仍然清晰。
燕丹看了宋意一眼,并不想說話。
來秦的第一天他就見過嬴政了,那人已經不是那個邯鄲棄子,而是一頭即將出籠的雄獅。
而自己跟十幾年前一樣,不過換了個地方當質子,這才是真的可笑。
燕丹的目光飄向了城外,那個在韓國跟自己有一面之緣的陸言,陸子,即將要來了。
“駕!”
陸言正縱馬飛奔,心潮澎湃。
身后跟著一方、小驅、無雙三騎。馬車里坐著具霜、纖纖、言兒還有南煙。
“希律律~”
突然,陸言勒住了馬,前蹄高揚,落下踢踏,煙塵被風吹走,馬腿抖了個機靈。
極目遠眺,長風萬里,紅底黑字的旗幟把血氣一直揚到他眼前。
前面,就是“秦”。
嬴政站在御駕上,目光從未離開天邊的一線。
呂不韋一直閉目養神。
熊啟時不時會觀察一眼嬴政。
百官已經等得有些不耐,但秦王、丞相、御史大夫都立得板板正正,他們也不敢亂動。
嬴政突然大笑一聲,跳下御駕,解開束縛馬的轡繩,抓起馬鞭,翻身而上。
車府令的手才遞了一半,“王上”兩字還堵在喉嚨口,嬴政已經奔馳而出。
他踢起煙塵跑了兩步,“王上,王上——”又指著旁邊的護騎,破口厲喝:“愣著干什么,還不追上去保護王上!”
“是!”兩騎應聲飛出。
陸言已經看到單人獨騎,正朝著自己飛馳而來的嬴政,后面那追趕的兩騎正越來越落后。
他雙腿一夾,十里走馬,五步揚鞭,運足內力,“王上,陸言來也!”
蒼涼的天地不會回應,但她終究把飄忽的聲音捎了過來,陸言聽得清清楚楚,那是,“先生,嬴政來也!”
具霜撩開窗簾,看著兩匹馬正不斷接近,問南煙:“我很少見到公子會這么激動。這位秦王,是個什么樣的人?”
南煙透過窗,眼里映著馬蹄飛沙,“我只知道,他會是那個終結亂世的人。”
“是他說的?”
“因為先生決定輔佐他。”
具霜聽了暼了她一眼。
兩馬相近,嬴政率先翻身下馬,在慣性的作用下,他的雙腳陷地有些深,拔了兩下,風塵仆仆地往前走。
陸言一見他有動作,就已經飛下馬來,雙手攙住嬴政。
“希律律~”
“希律律~”
兩匹馬在二人周圍停下,打了兩聲鳴。
兩人四手相握,哈哈大笑。
“先生之前囑托的東西,我已經備好,具在宮府,就等先生歸來,成為我秦國真正的國師。”
“陸言,定不負王上。”
“好,走!隨寡人去見百官。”
嬴政松開手,把自己的馬牽上,再次翻身上馬。
他馬鞭指向前方,“讓開,別阻先生的視線。”
那兩名護騎連忙繞道兩邊,把路讓給陸言。
陸言輕輕撫了兩下馬鬃,驅馬上前。
呂不韋遠遠地盯著兩個并排而行的年輕人,穩穩地道了一聲:“準備迎接王上和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