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叛亂,從開始到平定,日頭都沒有落下。
百官初步領教,原來國師大人不只會搞文字,搞陰謀也很有一手。
想得更深層次的人,則看出了嬴政的能力。在沒有親政時就敢定計,打掉趙系的同時,還要遏制楚系。這樣的膽魄和手段,即便是放在秦國歷代君主中,也是極其出色的。
咸陽城的百姓過得有些亂,昨天城里殺聲四起,然后蒙武就率大軍平定。而今日,大王就要回來了。
蒙武和楊端和率部分人馬在城門迎接大王歸來,軍容整肅,銳氣之盛,百里可見。
留守咸陽的官員也站在兩旁,內心有些忐忑。叛亂雖平,但功過還沒有追究,他們這些人惴惴不安。
終于,秦王的儀仗出現。
“我王萬年,大秦萬年!”
“我王萬年,大秦萬年!”
嬴政沒有坐在御駕里,而且親自跨了匹馬,一臉沉靜,緩緩前行。
他走過軍陣,蒙武和楊端和帶著官員跪地行禮,“恭賀我王親政。”
“恭賀我王親政。”
迎著一路的跪拜頌賀,嬴政卻感覺不到快意。他渴求了八年的朝政大權,一朝到手,但代價太沉重。
不止政治代價,還有心靈的打擊。
陸言看著嬴政孤單的背影,知道母親趙姬的死,已成為他的心結。
趙姬有意對抗呂不韋是真的,她受控于嫪毐也是真的。但嫪毐這些謀劃,她也完全有機會告訴嬴政,她卻選擇了沉默。
嬴政與趙姬,到最后終究是打斷腿都連著根。他的親情與怨恨,猝不及防,就因為母親撒手人寰而無處發泄。
最后,才是趙姬死去的政治代價——華陽太后,嬴政的外祖母,可以名正言順地給嬴政安排一個楚夫人,而他不能拒絕,還得想辦法平衡一下自己的后宮。
不知不覺,鬼使神差,嬴政坐下馬就踏入了經過相府的那條路。
等他回過神來,正看到丞相府緊閉的大門。
“吁~”
嬴政想起蒙武曾在奏報上轉呈呂不韋的話:“大王令呂不韋三個月閉門思過,不韋做到了。”
他以手指相府大門,“前去扣門。”
“諾”趙高躬身一路小跑,前去叫門。
粗老的門閘轉動,露出縫隙,趙高剛要說話,一見其人慌忙后退,“丞相。”
府門完全打開,呂不韋一身布衣正定定地站著,身后的門客也同樣排列整齊。
嬴政坐于馬上,與這位仲父四目相對。
呂不韋上前幾步,在門檻前雙膝跪下,“老臣恭賀大王親政。”
府內門客齊齊跪倒,“我等恭賀大王親政。”
“寡人,謝過丞相。”
嬴政雙腿一夾馬腹,馬蹄“噠噠”而去。
留下滿府人跪在地上,紋絲不動。
既然已經繞了路,嬴政決定,索性就把這咸陽城好好看一遍。
秦王儀仗行咸陽,百姓紛紛走出家門,好奇地瞻慕大王。
嬴政看到咸陽百姓經歷過昨天的叛亂,人人沒有后怕的神色,秩序井然,稱贊道:“蒙武將軍、端和將軍,咸陽今日之安定,皆你二人之功。寡人代全城百姓,謝過二位將軍。”
二將忙回答:“皆賴王上鴻福,將士用命。”
“駕~”
嬴政加快速度,趕至廷尉府時,把馬停住。
關于熊啟的情況,他也已知道,當即下馬走進廷尉府。
“廷尉丞,帶寡人去見昌平君。”
“大王,您快去勸勸昌平君吧~”
廷尉丞一臉悲求,忙帶著嬴政去見熊啟。
那熊啟保持著一身污濘,端坐在位,旁邊一群人清水、凈衣給他備得好好的,但他愣是已經一夜沒有動彈。
“表叔,你受苦了。”
嬴政哽咽一下,快步上前,把熊啟攙扶起來,結果熊啟腿腳一軟,差點兩個人都被拖倒地上。
“表叔,寡人就知道,你絕不會背叛寡人,這皆是嫪毐奸計。”
“王上,熊啟,終于,等到王上……”
面對暈倒過去的熊啟,廷尉府中人慌亂不已,跪倒在地。
嬴政站起身,看著跪了滿地的一群人,“速給表叔沐浴更衣,寡人還等著他來擬訂詔書。”
“謝王上不罪之恩。”
熊啟終究是沒有被追究,官復原職,仍然是御史大夫。
經過這次叛亂,嬴政在朝堂上推出眾多屬于自己的人手。
首功為月神,暗中告信,最后一言讓嫪毐自投羅網。告奸之功和擒賊之功同拿,一步登天。封號“護國法師”,職同給事中,差不多就是秦王顧問,可以時常出入王宮。
其次是陸言,國師仍舊不變,多了一個護軍都尉的職位,掌握禁衛軍,可參與武將的選拔用人。遇到戰事,還可以隨軍監督。
蒙武、楊端和,王翦、王賁原本的軍職就已經是將軍,各給賞賜和爵位。
蒙武由于平定咸陽的表現,成為內史,掌管咸陽軍政。蒙恬與黃金火騎兵一戰名揚天下,成功拜為將軍。蒙氏一時顯耀。
嬴傒原本理想中,宗室應該可以像月神一樣,立下最大的功勞,可惜,最后只喝到一點湯。嬴玨被升為中護軍,成了陸言的屬官。
原本自以為可以一家獨大的楚系,是真的一點湯都沒有喝到。
除了這些立功者的賞,叛亂者的罰仍在定議。尤其是牽扯到,那個將嫪毐送入宮中的丞相呂不韋。
嫪毐將被車裂,這個無可爭議。他在招供里詳細地說明了,自己是如何被呂不韋派進宮,如何取得太后信任,最后發展到謀反。秦國王室的丑聞,被公之于眾。
嬴政坐在王位,看著下面烏泱泱的百官,“如今廷尉暫缺,關于丞相呂不韋的處置,諸卿以為當如何?”
“丞相為秦十二載,勞苦功高,臣以為,當從輕發落。”
“王上,丞相主政期間,我大秦于內農事興旺,百姓和樂;于外,連敗三晉,擴地無數。臣也以為,當從輕發落。”
“臣以為,當從重處理。呂相固然功高,可他送嫪毐混亂宮廷,大大折損我秦國顏面,若不嚴懲,我大秦威嚴何存?”
“此言差矣,呂相之功可昭日月,若為了面子就重處呂相,那天下人豈不是以為我秦國,重顏面而慢干才,這是取亂之道。”
“荒謬,呂相此行觸犯秦法,自當依法懲處。我秦國以法立國,若顧及山東六國,而置秦法不顧,才是取亂之道!”
朝臣門爭論不休,大殿一時人聲鼎沸。
嬴政突然問一直沉默的熊啟。“昌平君,你覺得該怎么處置?”
熊啟已經看不到先前的狼狽,一臉平靜地陳述:“呂相封洛陽,食邑過十萬,單單家仆就有萬余人。先王對他恩寵如此之盛,又以輔政大權相托。他卻送嫪毐混亂秦國,以致如此謀逆大亂。臣以為,功過不可相抵,呂不韋,當嚴懲。”
“臣以為昌平君所言不可。”
“臣以為昌平君所言不可。”
“王上……”
“懇請王上從輕發落。”
大殿內直接跪下半數人。
嬴政看到這個人數,呼吸重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