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海泛舟，書山萬尋，縱是舟覆山傾，吾與先生同行！”
姜異身體挺拔而立，在偌大內廣場十萬人的矚目下，再次開口重復了一句。整個現場也因此再次變得鴉雀無聲。
這句話就如同憑空一道驚雷，讓人震耳發聵。
“吾愿與先生同行！”
緊接著，宮門外廣場上匯聚的數萬書匠，雖然臉上依然帶著大廈將傾的頹敗絕望之色，但卻肅穆了不少，齊齊對著某個方向躬身一禮道。
正是這道聲音，讓今日的大朝會平白了一絲莫名悲壯之意。
董成陽雙唇輕顫，似乎還想說什么，但姜異已經轉身迎向了之前說話的三道身影。
“三位侯爺有禮了。”姜異拱手說了一句。
三道身影神情齊齊一正，微微一側身，而后齊齊回禮道：“見過王爺。”
他們三人長期駐守邊疆，與這位毅郡王從沒打過照面，但卻是久聞盛名，流露出一種發自心底的敬重。
但僅僅如此而已，裁撤天下學宮，今日勢在必行。這里面除了他們身為豪門世族的私心外，未嘗沒有開源節流之意。
他們常年身處九邊重鎮，知道物資匱乏之苦，而天下學宮每年消耗的資財，雖然并不能徹底解決邊疆的物資匱乏，卻也能改善許多。
眼前的姜異踏步而出這一幕，在不少人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但所有人都明白，這將是天下學宮最后的機會。
尤其董成陽和宮外的數萬書匠，都是繃直了身子，因為他們知道，這位毅郡王將是他們最后一搏的機會。
也有不少人心中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心思，冷冷看著這一幕。他們很好奇，洶涌大勢之前，這位毅郡王靠什么翻盤。
姜異先將目光看向了三名武將中的其中一位，道：“本王有幾個問題想問一下侯爺，不知可否？”
奮勇侯潘寧躬身回道：“王爺但問無妨。”
姜異點了點頭，道：“不知侯爺可識字？”
奮勇侯潘寧皺了皺眉頭，似乎覺得這個問題不應該出自一位王爺之口，想用這個來翻盤，未免太想當然了。
但嘴上依舊回道：“自然識字。”
“不知是何人所教授？”姜異又問道。
潘寧眉頭再次一皺，笑道：“王爺怕是要失望了，本侯可不是從這些書匠身上學來的，乃是家父所教。”
姜異點了點頭表示會意，也不在意對方笑意中的蘊含的其他意思，繼續問道：“聽聞侯爺有一子已然是成年年，想必也識文斷字，如果本王沒有猜錯，應該是侯爺親自所授。”
“不錯，是本侯教授的。”
“父教子，子教孫，如此一代代教授下去，想來侯爺也認同識文斷字有助于武道修行。”
聽到姜異這話，奮勇侯潘寧點了點頭沒有否認，但嘴上卻是說道：“王爺所言極是，但卻是與書匠無關。”
言外之意其家族內自有一套讀書認字的傳承，卻是用不著書匠。
姜異笑了笑，不置可否，反而問道：“聽聞侯爺曾祖父博覽群書，乃是博學多才之人，不知侯爺與曾祖父比起來如何？”
奮勇侯潘寧臉上留露出一絲自豪之意，點頭道：“不錯，本侯的曾祖父在這方面修養極深，本侯遠遠不如，即使是本侯的父親與祖父也遠遠不如。”
其眼中流露出一絲憧憬向往之色，其曾祖父也是繼先祖之后，將家傳武學修煉到巔峰的第一人。
“侯爺認為令公子在識文斷字方面，比侯爺如何？”
聽到姜異這句話，潘寧眉頭一皺，沉聲道：“遠不如我。”
“侯爺不妨設想一下，將來令公子有了兒子，也就是侯爺的孫子，他在識文斷字方面能超越他的父親么？”
奮勇侯潘寧神情一下子沉寂下來，他從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經姜異這么一說，不由細細思索起來。
自己這一脈，在整個大離皇朝的勛貴世族中，文風可以說是最鼎盛的，也是相對而言最重視的，尤其在其曾祖父時代，文風鼎盛到了一個極點。
但是其曾祖父之后，其祖父、父親，包括他自己，文風一代不如一代，尤其到了他兒子這一代，已經再無文風世家的先天優勢。
而等到了其孫子那一代，只怕是會更加衰落。
姜異這時候再次開口了，問道：“長此以往，侯爺認為三代之后，潘府會不會徹底變成一個目不識丁的文盲世家？”
言語之中沒有了之前的平和，言語尖銳無比。
原本還一臉意氣風發的潘寧，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目不識丁，似乎有些夸大其詞了，但貌似也不是危言聳聽。
本來就一代不如一代，再一直這么代代傳承下去，終有一日會傳無可傳，怕是真的會變成一個文盲世家。
看著陷入沉思的潘寧，姜異不再關注對方，轉身面向了第二道身影，眼前這位同樣是一位邊疆悍將。
見到姜異將目光看向自記，武耀侯季叔意神情一肅，從剛才的那番對辭中清醒來過，躬身一禮道：“季叔意敬請王爺賜教。”
姜異沒有任何推辭，直入主題道：“如果本王沒有記錯，武耀侯一脈的鎮族絕學乃是祖上自創？”
季叔意點了點頭，道：“不錯，乃季氏初代始祖所創。”
“據說季氏眾位先祖不止自創了這一部武學？”
季叔意臉上閃過一絲自豪，挺胸道：“正如王爺所言，繼初代始祖之后，二代、三代、四代始祖都各有所創。”
這在大離皇朝并不算是什么秘密，幾乎是人所周知之事，這也是武耀侯府最引以為傲之事。
“不知如今這自創傳承可還完整？”姜異問了一句。
“祖上遺留福澤，不敢有絲毫懈怠，自然都是完整無損。”季叔意回道。
“那不知侯爺修成了幾部？火候如何？”
聽到姜異這句問話，季叔意神情黯然，搖頭道：“慚愧，季叔意愧對先祖，這幾部家傳自創絕學，每一部只是堪堪入門，遠沒有先祖之威。”
接著又嘆了一口氣，惆悵道：“不瞞王爺，自七代先祖之后，季氏再無一人能將這幾部家傳武典修至大成，且一代不如一代……”
姜異看了對方一眼，突然問道：“外面一直有傳言，季氏幾步自創武典絕學，均是出自一本古籍，不知是否屬實？”
季叔意笑了笑，沒有任何遮掩的意思，笑道：“并不是什么傳言，而是眾所周知之事。”
姜異點了點頭，繼續道：“如果本王沒有猜錯，季氏的幾部自創武典絕學，修煉時應該都需要同時參照這本古籍吧？”
季叔意這次不淡定了，神情一驚，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王爺如何知道？”
“猜的。”姜異一笑，接著繼續道：“如果本王沒有猜錯，自季氏七代之后，季氏再無一人能看徹底懂這本古籍了吧？”
“不知本王猜的對不對？”
季叔意若有所思，接著仰天一聲長嘆，悲道：“季氏子孫無能，愧對先祖。正如王爺所說，自七代始祖之后，季氏文風漸喪，如今季氏子弟更是無一人能看懂那本古籍，自然也就無法修行家傳絕學……”
姜異見對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再多言，正想轉生繼續下一個目標，不想季叔意突然開口了。
“聽聞王爺自幼喜好文風，博覽群書，不知有沒有興趣看一下我季氏的古籍？”
姜異直接愣了，這本古籍在大離皇朝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凡有點勢力的人物都知道，但卻從不敢打什么注意，畢竟武耀侯府傳承那么多年，樹大根深，可不是好招惹的。
而且對方這么多年來，一直將這本古籍視若珍寶，從不示人。
但今日竟然主動邀請自己這個外人觀摩這本古籍，當真是出人意料。
姜異皺了皺眉，他現在眾多傳承在身，并不貪圖季氏的這本古籍，而且也不想因此引起什么意外麻煩，就想開口拒絕。
但季叔意再次開口道：“不怕王爺笑話，如今這本古籍在季氏一族已經成了一本天書，根本就五人能看懂，以至于幾門家傳武典根本就無法修煉……”
“當真是可笑又可悲，想我武耀侯一脈，坐擁數部家傳武典絕學，如今卻只能去修煉從外面得來的功法。”
“其實族內已經有不少人開始懷疑這本古籍的真假，又或者根本是先祖愚弄后人之舉，所以想請王爺幫著給甄別一下。”
姜異心道還有這種好事？但嘴上卻是說道：“你可想好了？能做得這個主？”
季叔意笑了笑：“有什么做不了主的，偌大的季氏一脈，除了我僥幸將一門家傳武典堪堪入門外，其他無一人能修成，又有何資格旨意。”
說完，從懷中的須彌包袱中掏出一本足有康熙詞典那么厚的古籍來，徑直遞向了姜異。
姜異看了對方一樣，竟然將這么重要的傳承之物隨身攜帶，也不怕半路遺失，看來對方真的是不太在意這本古籍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姜異也不再矯揉造作，徑直接了過來。
一入手，便感覺到一股悠久的古樸氣息從指間傳來，這的確是一件擁有深厚歲月底蘊的古物。
抬頭看了看周圍匯聚在自己手上的十數萬道目光，姜異覺得此時此地未免有些不合時宜，本想推到以后。
但又怕一旦錯過這次機會，以后就再難光明正大接觸到這本古籍了。季叔意這時候似乎也覺察到了他的猶豫，說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
“王爺難道就不想證明一下？”
姜異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了看四周，知道自己再無退路，不過正如對方所說，這未嘗不是一個證明天下學宮的機會。
只不過這季叔意的心思怕是也不單純，這是在將自己軍呢，眾目睽睽之下，如果自己這個博覽群書之人都毫無所悟，便會變相印證了讀書無用論。
根據影鴿得到的消息，眼前這位武耀侯明面上站在世俗武道這邊，但暗中卻是與世外宗門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
而且對方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看了葉昕嵋一眼，怕是得到了某種指示。
既然這樣，那就沒有什么好猶豫的了，而且為了天下學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那就多謝侯爺了。”姜異笑了一下，沒有任何猶豫，徑直打開了手中的古籍。
第一眼看去，開篇就是一篇文言散文，是描述山川河岳的，而且不同于普通的文言文，言辭之間晦澀難懂，就連讀起來都是磕磕絆絆，根本不能成句。
但從第一眼起，姜異就被吸引了，其體內山水武境中的金色小人，眼睛陡然睜開，手一揮，身前鐵爐上一直在煉化的羅浮洞天印，輕飄飄落在了地上。
原本一直包裹住洞天印的蓮花魂火，滴溜溜漂浮而起，轉眼間變成了一朵拇指大小火蓮，隱入了金色小人眉心。
金色小人端坐九瓣紅蓮蓮臺，再次緩緩閉上了雙目，進入了玄妙的演化狀態。
就在金色小人閉目的瞬間，姜異也盤膝坐在了地上，一目十行地看著開篇第一章。
沒用多長時間便將第一篇翻完了，然后合上古籍，再次從頭開始翻閱。
武耀侯看著姜異的翻書速度，嘴角露出一絲哂笑，其初代始祖曾留下一條祖訓，翻閱這本古籍時，必須靜下心來斟字酌句的一點一點閱讀。
但是這位毅郡王呢，翻書的速度這么快，怕是根本就看不懂。
“我倒要看看你今日如何下臺！我季氏一脈的傳承至寶豈是那么容易參閱的。”
與他一般想法的還有不少人，但也有人滿臉擔憂，包括董成陽和宮外的數萬書匠，對方這陽謀一旦得逞，今日這天下學宮只是怕是更要橫生變數了。
就在這時，姜異合上了身前的古籍，雙目微閉，進入了修煉參悟狀態。而山水武境內的金色小人，這時候十指也是飛速動了起來。
一個又一個玄妙手印打出，每一個手印之后，便有一枚字符凝聚而出。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整個金色小人已經被金色字符淹沒了，當其打出最后一個手印后，無數字符瞬間重新組合，變成了五個金光大字：擒山鎖岳手！
盤坐在的姜異也是睜開了眼睛，發出一聲大笑站了起來，看向一臉驚疑的季叔意，道：“想知道本王參悟出了什么嗎？”